第27章 、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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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提着壶酒,?低头只管迈步往老爷书房去,锦霞的心砰砰直跳。

    在胡婆子屋子里,她要替胡婆子去送酒,还怕胡婆子觉出不对来。可眼见胡婆子惊完就笑了几声,?什么姑娘愿意走这一遭可替她省事儿了云云,?锦霞就放了心。

    她就,这些老婆子就是一个比一个爱躲懒儿,?她要去办这个差事,?她们哪儿有不喜欢的?

    胡婆子还替她舀了瓢水洗脸,?让她整整头发衣衫,?笑道:“老爷看了姑娘这般好模样,?就是大爷二爷买的这酒不好,?怕也好了。”

    天已黄昏,府里人来来去去的办事。锦霞心里有事,又怕人看出来,又不敢不理人,怕更被看出端倪。她又是在下人里出了名儿的,?人看她提个酒壶往老爷书房走,?都神色暧昧,?眼神不住往她身上扫。

    锦霞被臊得脸红。人不问她,?她就一句话都不,强撑着快步走。人问她,?她留个心眼儿,?只是替大老爷家的人让她去送东西。

    一路行到书房院门,她深吸一口气,扬着笑脸问守门的厮:“老爷在不在书房?我替佑大爷佩二爷给老爷送酒来。”

    一个厮笑嘻嘻道:“原来是锦霞姐姐,老爷在屋里,?姐姐快去罢。”

    另一个厮还没开口,锦霞就迈步进了院里。他皱眉问那笑着的厮:“太太怪罪下来,你别连累了我!”

    “太太怪罪得还少似的。”那厮仍是笑嘻嘻的,“哪回老爷太太起了争执,不管最后怎样,太太不把咱们教训一顿?再了,锦霞姑娘是去替大爷二爷送酒,有咱们拦着的份儿么。”

    另一个厮便不言语。

    笑着的厮把头一撇,看向屋门前锦霞窈窕的背影,心想太太见天的给他们找不痛快,他给太太也找点不痛快。

    再,太太不痛快,老爷这回肯定痛快!

    经过这一晚,不定明儿锦霞就是锦霞姨奶奶了!

    王子胜已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了。

    今早起身,佑儿佩儿又是早早来请安问好,独有仁儿这王八种子,他哥哥们来了他都没起身。

    幸而佑儿佩儿并没什么,也没问他们三弟怎么没来,只请示今儿要出门逛逛,看看金陵风光,也好带些东西回去,一解爹娘思乡之情。

    大哥家养的两个孩子确实是好,又懂事又孝顺,年纪就能行上千里把弟弟送来,身边没人看着也日日习武不怠惰。

    仁儿和他们一比,简直啥也不是!

    王佑王佩告退后,王子胜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几步冲到东厢房里,把尚在睡梦中的王仁揪出来就要。

    郑氏尖叫:“老爷!”

    想到都是郑氏这些年拦着他,不许他教训孩子,以致王仁都七岁了还一副糊涂样,在大哥家里丢人现眼。

    见郑氏还拦着他,王子胜一腔怒火全都转到她身上。

    一天过去了,想起早上甩在郑氏脸上那个巴掌,王子胜仍是感到心里痛快!

    成婚十年多,他头一次在郑氏面前这么扬眉吐气!

    往日是他好男不和女斗(注1),看在夫妻情分和她生育有功上,让着她罢了!今日才叫她知道什么叫做夫纲!什么叫做厉害!

    了郑氏这一下,王子胜觉得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这才是一家之主!这才是当老爷!成日让着郑氏,她什么应什么,连姬妾丫头都听她的散了,才纵得她这样!

    往后……往后……

    王子胜在屋中或坐或站或走,心里不能平静,他午饭随意用了两口,一直在想这件事。

    今晚便不回她院子又能怎样!又没谁规定丈夫晚上一定要去老婆屋里。晾上她三两天,让她主动来服个软儿,往后才好重振夫纲。

    哼!这些日子她越发拿大了,连周公之礼都要拿乔,让他俯就。

    只是若如此,今晚便没个人……

    王子胜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门外女子的声音:“老爷。”

    这声音年轻柔嫩,又有些熟悉。王子胜咳嗽一声,道:“进来。”

    门扉转动,进来的果然是锦霞。

    锦霞迈着细碎的脚步走到王子胜身边,低头把酒壶往前一递:“老爷,这是佑大爷佩二爷在外头给老爷买的好酒。”

    王子胜盯着锦霞低头露出来的雪白的颈子不放:“搁到那儿罢。”

    “老爷不尝尝?”锦霞抖着声儿问。

    王子胜眼中浮现出兴味,拿手去摸锦霞的耳垂。

    锦霞身子一抖,并没躲开。

    “是太太让你来的?”王子胜感受着这份柔软细腻,不由多捏了一会儿。

    锦霞浑身发软,声音也软绵绵的:“不是……是奴婢自己……老爷不尝尝酒?”

    王子胜松开锦霞的耳垂,把手放在那酒壶上,话音调笑:“连个杯子都不拿来,你叫老爷怎么喝?”

    锦霞已是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偏王子胜还上前一步,两人呼吸可闻。

    王子胜拿起酒壶,把壶嘴对准锦霞红润的嘴唇,低声道:“你喝一口,喂给老爷,怎么样?”

    *

    郑氏院子里,宋嬷嬷看着丫头们来来去去的上酒上菜,又不住回身夸赞郑氏:“太太这一身扮真和天仙下凡似的,多少年了,太太次次一扮,还是让人移不开眼。”

    宋嬷嬷满口的恭维,也只让郑氏微微露出一点笑意,随即便消失不见:“老爷怎么还不来?人去了多久了?”

    宋嬷嬷赶着安抚:“这才不到一刻钟,太□□心。老爷一向疼爱太太,必会来的。”

    郑氏又担心道:“仁儿在那边不会受欺负罢?”

    宋嬷嬷心里叹气,可嘴上得稳:“咱们三爷是主,佑大爷佩二爷不过是客,这几日又一向在老爷面前装得好,怎么会明着欺负三爷呢?”

    郑氏又和宋嬷嬷道:“嬷嬷,好歹时时着人去看着些。”

    宋嬷嬷俯身悄声笑道:“太太放心。今晚太太只管留住老爷,好好认个错儿,陪个不是,让老爷面子上过得去,往后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郑氏抿着嘴点头,心里煎熬得似在油锅里。

    经过这一次,还真能和以前一样吗?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看看怀表已是人去了三刻钟还未回,郑氏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宋嬷嬷心知是拦不住了,看看院子里一狠心,也跟着往外过去,心里骂锦屏真是没用东西!请个人都请不来!

    郑氏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到了书房院门,守门的两个厮吓得赶忙问好,郑氏瞪他们一眼,暂且来不及管他们,又带着人往里走。

    和锦霞笑嘻嘻的厮抹抹额头冷汗,另一个厮用口型问他:“怎么办?怎么办!”

    那厮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朝书房努嘴儿。

    一会儿太太可顾不上咱们!看好戏就完了!

    靠近书房,屋里的声音隐隐传来。

    郑氏靠在窗口听了一会儿,脸色铁青,心沉到谷底,怒气不断涌向额头。

    “老爷,老爷,我不行了,还是换锦屏妹妹罢……”

    “老爷……不要……啊……”

    锦霞锦屏这两个浪蹄子!贱·货!

    郑氏鼓着劲儿大力推开门,宋嬷嬷想拦没敢拦。

    她若拦,太太这火儿就先朝她来了。到时候不但她没了脸面,还要带累家里孙子没了前程,何必呢。

    再转念一想,太太和老爷闹得越僵,往后太太就越要靠着她,对她倒没坏处。宋嬷嬷想开,索性也不拦了,只面上做一副焦急状。

    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郑氏脚步飞快跑到书房内间,看着床榻上一片凌·乱,锦霞锦屏都衣·不·蔽·体·面·色·潮·红,王子胜瞪着眼睛一脸惊恐。她抖着手拔下头上簪子,揪住锦霞的头发就要往她脸上划!

    锦霞尖叫着往王子胜身后躲:“老爷救我!”王子胜被这一嗓子激回了神,看身边发抖的两个丫头,再抬头看一脸狰狞的郑氏,忽然生出一股豪气!

    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女人都摆不平,再何谈别事?

    王子胜站起身,扭住郑氏的胳膊,狠狠往后一甩。

    金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簪子上的珍珠骨碌碌的撞上门槛。郑氏也被甩落在地,顾不上身上疼痛,只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子胜。

    屋里一片寂静。

    “成何体统!”没等郑氏缓过神,王子胜已拿起衣服披在身上,口中喝道:“哪儿有媳妇和男人撒泼的理!我不过收用两个丫头,你就这样嫉妒,看哪天休了你,你才知道厉害!”

    郑氏气得浑身乱战,也顾不得正慌乱穿衣裳的锦霞锦屏了,撑着站起身道:“好啊,老爷如今有了新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老爷我嫉妒要休我,我可给老爷太太守了三年的孝!老爷既不稀罕我,我带着仁儿家去就是!”

    着,郑氏扭头就往外走。王子胜没想到郑氏这样刚硬,把心里那股子“豪气”都散没了,抬脚就要去抓郑氏。

    可他手伸到一半儿,隐约看见外头乌泱泱站着一堆下人,忽又警醒。这次把郑氏哄回来,下次怎么办?还由着她去?

    他冷笑一声,道:“你爱上哪儿上哪儿,仁儿不许你带走!我王家的孩子也由不得你随便带哪儿去!”

    郑氏住了脚回头,朝王子胜喊:“仁儿是我生的!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王子胜冷笑:“仁儿姓王,和你什么关系!”

    郑氏愣了半晌,忽然就猛往墙上撞:“我不活了!不如死了干净!”

    丫头婆子们都吓破了胆子,赶忙抱住郑氏,四五个人还拽不住她。王子胜两步上前,对郑氏兜脸就是一巴掌,又问:“你闹够了没有!”

    宋嬷嬷真没想到老爷今儿竟是这样,竟和太太硬碰硬的干。

    她算计落空,但并没慌神,心里一转,颤巍巍跪下求道:“老爷,您何必这样!太太是老太爷老太太三媒六证给您聘来的正妻,老太爷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太太无不孝顺。和老爷夫妻十年,太太给王家生育了一儿一女,添丁进口,日常给老爷管家理事。就是几位姨娘丫头出去了,原也是老爷点了头,要专心给老太爷、老太太守孝,太太才放出去的。”

    “请老爷不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就看在太太兢兢业业这些年的苦劳上罢。老爷今儿已给了太太两个没脸,往后叫太太还怎么在府里立足呢?就是三爷和姑娘,亲娘没脸,也没什么脸呀!”

    宋嬷嬷一面,一面又去捏郑氏的手,意思是让郑氏暂且忍了这一时之气,再图往后。

    郑氏心酸愤怒委屈全化作眼泪,扑在宋嬷嬷身上哭号,宋嬷嬷又哀哀道:“老爷,本来今儿早上您就给了太太一回没脸,太太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是后悔,和我哭了半日,预备晚上摆酒摆饭请老爷,和老爷认个错儿。”

    “谁知太太左等老爷不来,右等老爷不来,心里发急,匆匆忙忙过来,就撞见……那锦屏丫头就是太太派来请老爷的,谁知她……她……”

    宋嬷嬷低下头,做出一副不忍再样。

    王子胜愣了神,看着郑氏伏在宋嬷嬷肩上大哭:“嬷嬷还这些做什么,左右我的脸面已经丢尽了……”

    宋嬷嬷怜爱的拍着郑氏:“我知道太太一向只是嘴硬心软,三年前发了几个人,如今出了孝,也担忧老爷身边没人服侍,只是因太在乎老爷,所以一时没找人罢了。”

    “老爷就是要什么人,和太太一声,太太也没有不给的理。只是今次是这两个丫头主动去勾着老爷,世上男主外女主内,后院儿里的事儿合该都是太太管着,老爷还为了两个背主的丫头太太,太太往后可怎么办呐……”

    宋嬷嬷也流下两行老泪,和郑氏抱在一处,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话间,锦霞锦屏已穿好了衣裳,听得宋嬷嬷一句句劝动老爷,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慌乱。

    锦屏比锦霞年一岁,心思却更活泛。

    宋嬷嬷明知她生得好,老爷盯着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偏还叫她来请老爷,不过就是想用她这张脸。她还觉得宋嬷嬷就是没找见锦霞,不然定会叫锦霞来。

    这老婆子成日把着太太身边的事儿,叫别人连只手也插不进去,让太太除了她以外,一个不信一个不听。

    她若想要出头,要傍上太太是没什么可能了。何况太太是个醋缸,连老爷多看她和锦霞两眼,太太都要把她们发走呢,根本不可能用她们去留住老爷。

    她想出头,只能靠自己。

    所以进了书房,她看见老爷和锦霞滚做一团,故意做出一副娇样,引得老爷把她也占了。

    这个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太太发现老爷和锦霞的事儿,更得严防死守,她就更没了机会。况且如此一来,若有机会,她便能在太太面前把错儿往锦霞身上推。就是太太震怒,她和锦霞是两个人,想来老爷更会怜惜些。

    锦霞么……一向没甚脑子,可当也知道这回她必会更成了太太的眼中钉。所以老爷把她也收用了时,锦霞一点儿不生气,估计心里还喜欢,有个人能和她一起挡挡。

    可锦屏万万没想到宋嬷嬷一张嘴这么厉害!把黑的成白的,白的成黑的。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太太是多好的贤惠太太!

    锦屏心里发慌,拼命的想主意,可就是想不出来。她去看锦霞,发现锦霞已浑身都抖起来,哭得满脸是泪了。

    这没用东西!还以为她敢勾搭老爷,是必有什么后手!

    锦屏暗暗瞪了锦霞一眼,抬脚就要下床,预备跪倒太太跟前儿磕头。

    宋嬷嬷和太太才在老爷跟前儿卖完贤惠,她诚心磕头,太太必不会怎么着她!

    可宋嬷嬷虽是哭着,却一点儿也没放松。她瞥见锦屏要下床,赶忙捏郑氏的手,预备郑氏不,就只能她去替她了!

    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郑氏已经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锦屏才走到一半儿,郑氏已经哽咽着开口:“老爷身边一直没有人也不是个事儿,既然老爷今儿收用了锦霞锦屏,我就给她们开了脸,收拾出两间屋子来住,每人拨一个丫头使唤罢。等什么时候有了身孕,再提她们做姨娘,好歹咱们把脸面遮过去,老爷看可好?”

    王子胜已经彻底软了心肠。再想到夫妻争执还好,若他为了两个丫头了嫡妻的事儿传出去,他名声不也完了?

    于是他伸手把郑氏扶起来,看着她面上被的巴掌印,眼神游移:“那就依夫人的。”

    锦屏跪在地上谢恩,心里凉了一片。

    是收拾两间屋子,又给一个丫头,不过还是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罢了。得太太奶奶信重的通房丫头比姨娘还威风,可她们……太太不想活吃了她们就不错了!

    没名没分,照旧在太太手下讨生活,宋嬷嬷这样厉害,等帮着太太勾回老爷的心,后宅里折磨人的手段多了,她们哪里还有命在!老爷又是个没心的,连太太都被弄得这样,到时候哪里顾得上她们……

    锦霞却是满面喜意,心里也高兴极了。

    她果然想得不错,老爷毕竟是老爷,太太再厉害,也不能拿老爷怎么样!

    *

    自那日过后,郑氏在宋嬷嬷劝下,一心对王子胜做伏低,连王子胜要骂王仁,她虽心疼,却不和以前似的硬拦着,只在背后劝解。

    而王子胜很是展了一番做老爷的威风,还新得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姬妾,妻子又变得前所未有的贤惠听话,心下满足,和郑氏便如同从前一样,只是五日里总有两三日是往两个丫头那里去的。再细算,便是锦霞更得宠些。

    郑氏几乎咬嘴一口银牙。她每日做一副贤惠样待锦霞锦屏,暗里却照着宋嬷嬷的话,忍痛使人去采买十六七岁模样比锦霞更出挑的姑娘,预备给王子胜做妾,使她们斗起来,也是“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之计。

    妻妾和睦,下人恭维,王子胜近日样样舒坦,只有一样不足,就是他再怎么管教王仁,也好骂也好,王仁总是不长进,和王佑王佩都差远了。

    而且从前因有郑氏护着,王仁甚有底气,王子胜要也不怕。但现在郑氏撒了手,王子胜下死手过王仁几回,倒把王仁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也没了,人变得又瑟缩又不成器。

    如此,再对比王佑王佩,王子胜越发看王仁不顺眼。

    中秋后又过几日,王佑王佩便请辞要回京去,出门前父母叮嘱给请了先生,回去便要读书云云。

    王子胜听了心里悔极,深恨从前不该由着郑氏骄纵王仁,以致王仁得了兄长厌弃,被送回来。他欲对郑氏发火,郑氏现在对他百依百顺,柔情似水,他又不好甚,只得心里闷着。

    思索一日,王子胜终究厚着脸皮问两个侄子:“仁儿我已教训了几回,他也已经知错。我这里有一封信,你们帮我给你们父亲,再把仁儿也一同带回,如何?这回我这里一个人也不派去,全听你们父亲怎么教,我一点儿不插手。”

    王佑行礼,做一副为难状:“不是侄儿不帮二叔这个忙,只是侄儿父亲的脾气您也知道,他若要发火,侄儿也……”

    王子胜也不好为难辈,知道他们确实难办,想一想便道:“那我和你们一同去,你们父亲有什么火冲我撒就完了。左右你们是辈,这事儿也赖不到你们身上。”

    王佑忙笑道:“多谢叔叔疼侄儿。”

    听王子胜还要把王仁送去,还是亲自送到京里去,郑氏只觉得气得头脑发昏。

    大嫂子那边儿把她的人都送回来,已是狠狠她的脸了!老爷倒好,这回仁儿再一过去,她往后在大嫂跟前儿还有什么底气?

    郑氏忍不住要几句,宋嬷嬷赶紧在她之前开口,笑道:“到底是亲父子。老爷就是再生三爷的气,心里还是为了三爷好的。”

    王子胜点头,露出一个笑,道:“嬷嬷这话到我心上。仁儿已被养成这样,我是无力再管,不如就请大哥管教,养得出息了,我和太太往后也就有指望了。”

    郑氏气得笑了。什么“无力再管”?分明是不会管也不会教!自仁儿出生,孩子的衣食住行哪里不是她操着心?仁儿长了这么大,他要么就撒手一概不管,但凡仁儿一有个不是,他就不是要就是要骂。仁儿那么的孩子,怎么禁得他这样吓?仁儿就现在会读的几本书,还是她一个字一个字看着学会的!

    可郑氏却偏一句话都不能,只在王子胜让她也收拾收拾准备出门的时候,顺着宋嬷嬷“等老爷回来正是预备过年,太太不在家也不行,不如老爷这回带着锦霞锦屏去罢。”的话咬牙点头。

    等王子胜走了,郑氏立时就问宋嬷嬷:“嬷嬷,我不去是自然,怎么让老爷带这两个贱皮子去?她们得了意,越发要上脸了!”

    宋嬷嬷悄声笑解释道:“太太,您不去,老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像样子,难免叫人嘴。咱们现在这样,可让老爷知道太太大度不计较。锦霞锦屏两个不过是丫头出身,甚也不会,老爷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要她两个点,怎也也没有太太在身边的时候精心呐。”

    “就是要在京里走亲访友,她两个能点出什么礼?这一来二去,老爷看她两个越来越厌烦,自然越来越记着太太的好了。太太这几日千万在老爷跟前儿更软和体贴些,方方面面都点好,才叫老爷到时候能想起太太的好处。”

    “那两个蹄子天天在太太眼前晃,想太太也烦了。”宋嬷嬷扶着郑氏靠在枕上,“她们不在家,太太也好好清净几日罢。”

    清净清净,就觉得冷清了。觉得冷清,就好好勾着老爷再生育一个方是正理。

    容貌易逝,生得再怎么貌美,将近三十的人了,在老爷面前,怎比得上十几岁的女孩子新鲜?老爷本又不是那等愿意守着一个过的。当年太太要遣散姬妾,她没拦住,这回她可得好好劝劝太太。

    本以为能借着和三爷凤姑娘上京,从此留在三爷身边。没想到大太太身子好了,性子也刚硬了,手段比以往凌厉得多,不但毫不留情把她们都送了回来,还一出手就中了太太的命门。

    锦霞丫头为什么正好撞着胡婆子?怎么就敢给老爷送酒去了?

    这话她却没和太太,也不叫人和太太提起。

    大太太已是不过了,太太就安生些过日子,好让她有靠啊。

    *

    儿子们走时还是暑热还未消,回来却已经是深秋将要入冬。

    将近三个月没见着儿子们,温瑛想念得紧。可为着给王子胜一个厉害,再者也是长幼有序,王子腾并不算亲身去往码头接弟弟,甚至连都不算早回家一刻半刻,温瑛自然也不好去接儿子,便只让管家去接,她就带着女孩子们在家中等待。

    终于等到人报二老爷和爷们已经下车,温瑛命把二老爷暂带到收拾好的客院去,等老爷回家了再,又命把凤姑娘送去见父亲,再命赶紧把大爷二爷领进来。

    孩子都是一天一变样儿,何况三个月没见。温瑛拉着两个儿子不撒手,直道:“长高了,看着也稳重了。”又问:“这一路上有没有什么事儿?”

    王佑笑道:“娘放心,一切都是顺的。我们还买了好东西带来了。”

    王熙鸾拽着大哥问:“有没有好吃的?”

    温瑛就笑她:“路上一走一个多月,什么好吃的不坏了?你这馋猫,就知道吃。”

    王佑把妹妹抱在怀里哄她:“给你带了好多好看的好玩的,什么堆纱花珠子串子,有一箱子,我这就让他们抬来。还有二婶娘二姑姑也都送了鸾儿许多好东西,保准鸾儿见了就都喜欢。”

    温瑛便问:“你们二姑和二姑父都怎么样?好好的替家里带了好没有?”

    王佩道:“都好!就是二姑馋孩子,我和大哥每次去,二姑拉着我和大哥都舍不得撒手!二姑父也是,有什么好的都给我们送一份。”

    温瑛骂他:“有你这么长辈的没有!”

    王佩赶紧往后躲,嘴里嘟囔:“我听二叔家里的人都是这么的。”

    才见了儿子一刻钟,温瑛就被气着了:“那些都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不和好的学,倒和他们学话?我看你们是出去一趟野惯了。先生已在咱们府上住下,明儿你们就去上课!看我不叫你们爹给你们紧紧皮!”

    王佩苦了脸,王佑瞪了好几眼弟弟。

    王熙鸾心里想的却是,二姑二姑父也都是二十多三十的人了吧,怎么薛蟠还没出生呢?(注2)

    薛蟠比薛宝钗大两岁,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两岁,贾宝玉比黛玉妹妹大一岁。

    也就是,得薛蟠出生四五年后才有黛玉妹妹的影子……

    也不知道她给贾瑚的治疗不孕不育的药,贾瑚有没有顺利让林如海吃上啊。

    这辈子黛玉妹妹会不会早出生?会不会有兄弟姐妹?会不会不再先天体弱?

    王熙鸾心里瞎想一通。可惜人家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她了也不算,只能想想就罢了。

    发不省心的儿子们去洗澡更衣,想着一会儿的事不好叫女儿听,温瑛便命把几箱子东西送到两位姑娘院子去,看女儿也欢欢喜喜跟着去了,方召了白管家白七娘子白七家的来。

    白七家的知道太太想听什么,行完了礼,就把这三个月的事儿利索完了。

    听得锦霞锦屏两个竟都成了通房,温瑛诧异后笑笑:“看来二弟妹在金陵日子不错,当家太太做得甚有威严。”

    白七家的恭维几句,又锦霞锦屏这回都跟着二老爷来了。两个人本在金陵时还好,这一路上锦霞便看锦屏不大顺眼,锦霞生得好些,锦屏心眼儿多,两个人斗得不可开交。

    温瑛收了笑,道:“宋嬷嬷还是和当年一样。”

    白七家的也低了头不言语。

    半晌,温瑛复又笑了,道:“今次你和白七都辛苦了,传我的话,跟着大爷二爷往南去的每人赏两个月月例银子,悄悄的发下去就是,不必张扬。”

    白七家的忙笑道:“太太放心,奴才省得,二老爷还在,确实不好张扬的。”

    发白七家的下去,温瑛再想了一会儿,觉得也罢。二弟妹这回吃的苦头不,忙着对付自家丫头们还对付不完,两家又不住在一处,她总能老实几年。等几年过去,两个孩子也养熟了,不一定更亲爹娘还是大伯大伯娘。

    自己生的孩子不能自己养,做娘的心里有多恨,单看如今荣国府史夫人对两个儿子就知道。

    也不枉从前二弟妹费劲心思坑害她了。

    王子胜这回来,是下定决心要请兄长原谅,好好教导王仁。王子腾也只为这个。

    听晚间家宴王子胜当着王仁放出话,再有一回被送回金陵,他做爹的也不要他了,让王仁好自为之,王子腾心下满意。

    王熙鸾本觉得王仁不知事讨人厌,此时看着瑟缩的王仁,倒觉得他可怜。

    到底,是因王仁从出生起就没人好好教他。二婶娘爱孩子没错儿,却是一味的溺爱。二叔自己就不成器,不会教孩子,只知道骂。从前二叔宠爱二婶娘,又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己也宝贝,被二婶娘拦着,就不。今次被侄子们一对比,宝贝儿子也成了粪土,除了骂,就是交给兄长教养,自己一概不管。

    这也算是个当爹的。

    王熙鸾再想到红楼里贾敬是根本不管儿子,自己修仙去了,贾赦贾珍叔侄俩一路货,儿子不合心意就是骂。贾政略像个样,可也逼大儿子读书把大儿子逼死了,儿子交给母亲养,连读书读到第几本他都不知道。

    这么一看,王子胜也不算太过分。

    王熙鸾万分感谢穿越大神给了她一个靠谱的爹。

    再算算红楼里比较靠谱的爹们,林如海,早死,薛蟠薛宝钗的爹,早死,贾代善勉强算他是半个好爹,也不算长寿。

    ……四大家族不败落谁败落?

    为了让她难得的好爹娘好哥哥们都好好活着,王熙鸾辛苦找了两个月的机会,终于让爹娘哥哥们加上王熙凤一人服下一颗养身药丸。

    入了冬,天降几场大雪,勉强算是半个好爹的贾代善病势愈发沉重,圣上派两位御医前来荣国府日夜守着贾代善。

    史夫人已在默默预备丧事。整个荣国府都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和恐慌气息。

    宁荣二府,整个贾家一族,或者可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现今威望、功劳、权势最高的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已经时日无多。

    等贾代善一死,宁国府只有贾敬一个无实权的三等将军,荣国府一个无实权的一等将军,别的便再无人在朝。

    人死如灯灭。纵贾代善对圣上有救命之恩,他人都走了,留下的子孙对圣上无恩,于国无功,圣上就是照拂贾家,又能照拂多久?

    贾代善艰难的睁开眼,扶着儿子们的手起身,喘息道:“我要给圣上上折。”

    他勉力撑着口述了奏折内容,贾赦听了心里一喜,紧接着又是哀痛,伏在贾代善床前哭道:“父亲!”

    贾代善吃力的挥挥手,道:“都去罢,夫人留下。”

    贾赦贾政并贾珠元春贾琏都默默退出。史夫人坐在贾代善床边垂泪:“老爷。”

    贾代善道:“人寿数天定,早些年太医就过我也就在这一二年,我也早有准备,夫人不必过于伤心。”

    史夫人落泪道:“话虽如此,只是我和老爷夫妻三十多年,如何舍得。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老爷的寿辰,老爷好歹……”

    贾代善摇摇头,史夫人便住了嘴,听他道:“我死后,赦儿袭爵,圣上看在我份上,当也会赏给政儿一个出身,不必他再去考了。”

    “家里爵位就只剩两代,你要看着瑚儿珠儿琏儿好好读书,多与诗书之家联姻,重振门楣。东府里只剩敬儿和几个孩子,你也看着些……”

    贾代善着便咳嗽,史夫人忙捧水,贾代善摇摇头,继续道:“还有元春……”

    “元春是个有造化的,可惜她父亲出身……不高。我死后,暂不要分家,元春就还是国公孙女。先看她兄弟们出息如何。实在不行,就让元春去搏一搏,也是条路。”

    自那日和史夫人过话后,贾代善就陷入昏迷,再没醒来。

    荣国府几位先生都停了课,任哥儿姐儿们往祖父身前尽孝。王熙凤王熙鸾也暂放假回家,也是避一避人家大事,不给添麻烦之意。

    上了半年学,忽然得了好长的假,又要过年,王熙凤在家里乐得不了,只间或担心一回“张伯娘和琏二哥哥又要累坏了。”

    贾瑚不在家中,贾家大房只有贾赦一个孝子,外张问雁强撑着没好全的身子,也隔一日便往史夫人处服侍尽孝。连带年纪尚的贾琏也跟着父亲二叔堂兄一起,侍候在贾代善床前。

    没办法,贾瑚不在家,大房便比二房少一个人。荣国府里渐渐又传出来二爷二奶奶并珠哥儿元春姐儿就是孝顺等语。还有瑚哥儿明知老爷身子不好了,还要往济南去念书,实在不应该云云。

    眼见府内此等言论甚嚣尘上,张问雁有心要整肃,怎奈无甚精力。

    一则她身子未愈,隔一日撑着去史夫人身边服侍已是竭尽全力,二则贾赦混账,一向在府里不得人心,且贾瑚走前借着贾代善之力压两回下人,那些人怀恨在心,瞅着这个空儿,越发嘴上胡。

    罗嬷嬷使计压过几回,都没甚大用。史夫人不管这事。温瑛就是知道,也不好管亲戚家里的事,一干人都只能盼着贾瑚回来。

    王熙鸾还更多添一重担忧。

    原书中贾代善死后,贾赦是袭了爵位没错,可他并没住到荣禧堂里,反倒是没袭爵的贾政两口子入主荣禧堂,成了荣国府无爵之主。

    在荣国府上了半年学,她也大概能知道这必不是贾代善的主意,而是史夫人的。

    贾代善一死,史夫人就是宁荣二府位最高之人,她想让贾政住荣禧堂,贾赦便不愿意,碍着孝悌,也不得不愿意。

    这荣禧堂让出去容易,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十二月初九,贾瑚在荣国府角门下车,张口便问来接的人:“老爷怎么样了?”

    听得贾代善已昏迷了几日未醒,贾瑚心中不急反松。

    看来鸾儿没救贾代善。

    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  注1:王子胜的所有思想言语都不代表作者本人!呜呜呜呜

    注2:原书中有薛蟠称王熙凤为“舍表妹”的片段,但是经过巫巫一系列复杂的计算,算出林黛玉进贾府时(大概)六岁,贾宝玉比林黛玉大一岁,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两岁,薛蟠比薛宝钗大两岁,那么当时王熙凤最少也十七八了,不可能比薛蟠……

    所以这本书里薛蟠就是王熙凤王熙鸾的表弟!(谁让曹公这年龄搞得一塌糊涂,这本书巫巫写的巫巫了算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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