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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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嬷嬷,?你……”张问雁靠在暗金线绣瓜瓞绵绵的软枕上,头微微偏着,面颊感受到金线似有似无的凉意,心内也被浸得冰凉。

    “你……”她又喃喃开口,?看向高几上供奉着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就是从赖家抄出来的那一尊——烛火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身上跳动,?在深沉的夜幕下,看上去有如厉鬼,?她怀里抱着的婴孩便也如鬼孩。

    张问雁一肚子的话想,?偏真是不知道该先哪句。

    罗嬷嬷有心要安慰她,?可她自己也还没缓过神来。

    大爷……大爷和鸾姑娘,?怎么就……

    “嬷嬷,?瑚儿确实一直待鸾儿不同。”张问雁终于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气茫然。

    罗嬷嬷也终于找着了舌头:“可……可那时候鸾姑娘才三岁,咱们都觉得是……”

    张问雁淡淡接话:“咱们都觉得是鸾儿太招人喜欢了,或是瑚儿性子古怪,只有鸾儿合了他的眼缘。”

    罗嬷嬷听张问雁话音不对,忙坐起来看她。

    张问雁看见罗嬷嬷满脸的担忧,?愣神一会,?竟还对罗嬷嬷笑了笑。

    罗嬷嬷忽然心头一酸,?老泪纵横:“姑娘,?这么些年咱们都熬过来了,算嬷嬷求你,?你可别再犯傻了,?嬷嬷求你了。”

    张问雁慢慢摇头,把头扭向床里,声音从黑暗处传出来:“嬷嬷,我只是想不明白。”

    “鸾儿那孩子再好,?也不过才六岁,是在咱们家养了三年,终究和瑚儿一年也没见过几回。”

    “你……瑚儿为什么就一心认定了是她呢?”

    罗嬷嬷想了半日如何安慰姑娘,终究还是叹道:“我……我也想不明白。”

    又是一阵寂静过后,张问雁蓦地坐起,吓了罗嬷嬷一跳,赶忙去扶她。

    张问雁手紧紧扶着罗嬷嬷的胳膊,咬牙落下泪来:“嬷嬷,你瑚儿是不是恨我?”

    罗嬷嬷瞪大眼睛忙要否认,张问雁已自顾自往下:“会不会是因为瑚儿恨我,不想让我插手他的婚事,所以故意提鸾儿来气我?嬷嬷,你是不是?不然瑚儿今年已经十二了,鸾儿才六岁,两个孩子差得也太大,他怎么会就认定了鸾儿呢?”

    看张问雁这个样子,罗嬷嬷心疼极了。她想赶紧几句话劝劝张问雁,偏张问雁一直没给她话的机会。

    张问雁越越觉得是这样:“鸾儿若大些,我还能疑心是两个孩子有了私情,或是鸾儿勾得瑚儿非她不娶。偏鸾儿这么,成日家眼里只有吃喝上学,懂得什么?”

    “嬷嬷,从前我就发现,从我病了起,瑚儿便不再叫我娘,都是叫我母亲。琏儿我是几乎一点儿也没带过的,却还喊我娘。瑚儿两三岁的时候,我还好着,带了他几年,那时候瑚儿还叫我,现在是一声儿也不叫了。”

    “嬷嬷。”张问雁期待的看着罗嬷嬷,眼含希冀发问:“其实瑚儿不是认准了鸾儿,是不是?他只是想拿鸾儿气我。瑚儿一向聪慧,怎么会不知道结两姓之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有多重要?你看他两个岁数差了这么些,等鸾儿及笄能出阁的时候,他都二十有一了,怕珠儿琏儿的孩子都会跑了。”

    “一定是这孩子心里怨我,所以出来鸾儿故意气我。嬷嬷,我知道是我对不起这孩子,这几年我也尽力想法子弥补。等瑚儿知道我的苦心,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我的苦心……等到那时候,我就能给他安排婚事了……”

    张问雁支撑不住,手松开跌在罗嬷嬷怀里。

    罗嬷嬷感受着怀里张问雁的颤抖,想她得对,就是这样,可怎么也不出来这几个字。

    姑娘刚成婚时,也是这样日夜忧心老爷心里有没有她。那时候老爷还是大爷,屋子里就一堆丫头姬妾,不得宠的还好些,有那得宠的贱·皮子,一日不肯安生消停,仗着爷们的宠,竟敢来姑娘跟前儿些有的没的。

    家里老爷太太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姑娘又是老来女,自来是娇养着长大,从没见过丫头侍妾敢这样张狂到正室奶奶太太面前。

    姑娘新嫁娘就被丫头欺到脸上,自然要发怒立威,诉苦求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儿。

    老太太不管这样事,太太看姑娘可怜,把那丫头叫来斥责一番,命人掌嘴,又革她半年的月钱月例。姑娘出了口气,又没亲自下手,便以为这事儿是完了。

    哪知当晚大爷大发怒火,斥责姑娘不贤不孝,竟和丫头姬妾争风,还闹到长辈们跟前儿。大爷在屋子里乱砸一通走了,留下姑娘吓得发抖,也是和现在一样,缩在她的怀里。

    那时候,姑娘也是和今晚问瑚大爷一样这么问她。

    “嬷嬷,你,在大爷心里,是不是那些丫头比我还重?”

    她记得她这么劝姑娘的:“姑娘,不是你不好,是大爷被那些蹄子迷花了眼。姑娘才和大爷成婚,等大爷知道姑娘的好处,自然就回转过来了。”

    后来,姑娘一直等着大爷回转,大爷的心却一直没在姑娘身上过。

    那晚事儿闹得大,国公爷自然知道了,抄起板子要大爷。老太太却拿孝道压国公爷,拦着不叫。最后别板子了,大爷连一指头都没挨成。回到东院后,大爷日日歇在书房,连姑娘的屋门都不踏进。

    她和姑娘费了大力气听,才知道大爷是从被老太太抱过去养的,老太太对大爷宠溺至极,这一院子的丫头有七八成都是老太太给的。

    而太太虽是大爷的亲娘,却和大爷一向不亲。大爷从来都不服太太管。又因有老太太拦着,连国公爷都不敢管。

    姑娘哭着问她:“嬷嬷,嫂子们和我是府里老太太亲自挑中我的,为甚大爷这样,老太太又不管?我到底成个什么!”

    她一个字也不出来。

    哭过一场,日子终究还得过。

    娘家一向是出阁女儿的后盾,偏姑娘的娘家不在京中,这荣国府又是姑娘的兄嫂亲自把姑娘送进来的。

    老太太不管大爷,国公爷和太太管不了。姑娘终究是要和大爷过日子。大爷和姑娘生气,别院子里的那些丫头,就连院子外头管事甚至扫洒做粗活的下人都敢慢待姑娘。

    和她商议了三日,姑娘把脸面撇下,端着汤羹进了大爷书房,低声下气温柔意,好歹算是哄回大爷。

    从那之后,姑娘在这府里战战兢兢的过活,在老太太、太太、大爷和满院子的姬妾中挣扎得心力交瘁,到底被丫头把好容易怀上的孩子气掉。

    没过多久,太太亲自选的二奶奶进了门。本来还有些帮着姑娘的太太也不大管大爷和姑娘了。

    她隐晦的和姑娘,大爷喜欢颜色鲜妍些的女子。姑娘不愿意做这等扮,就外头买几个来,好歹是自己的人,生下孩子抱到姑娘身边养是一样。

    姑娘犯倔不肯,她知道姑娘是一心想和大爷好好过日子的,只得劝姑娘先生下孩子。大爷有了血脉,总会对姑娘高看一眼。随着年岁渐大,又有了孩子,大爷总会收心。

    姑娘鼓着气,九死一生养下了两个男孩,大爷还是流连在一院子姬妾里,不肯多看姑娘一眼。

    现在,罗嬷嬷每每想起那时就后悔万分。

    她那时候是不是应该铁了心直接告诉姑娘,大爷就是这么个混账人,让姑娘千万别把心放在他身上,只当是搭伙过日子,好好生下哥儿,往后靠着儿子就行。姑娘是不是就不会累得不想活了?

    让姑娘把心思都放在孩子上,大爷也不会把个六岁女孩儿看得比娘还重。

    现在,一切都和十几年前那么像。她还要再骗姑娘一回,再看姑娘不甘心的挣扎十几年?

    “姑娘……”罗嬷嬷狠心开口,“姑娘和我应都知道,大爷他……”

    张问雁霍然从罗嬷嬷怀里抬起头,把罗嬷嬷没出口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努力仰头眨着眼睛,似乎要把泪水再憋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句话:“嬷嬷,我知道,你别。”

    瑚儿从来都不会和她赌气,也从来不会故意拿话堵她。

    瑚儿想要什么都是直接去做。

    瑚儿要鸾儿,就是真的想要鸾儿。

    她问出那句话后,瑚儿看她的眼神冰凉,比数九寒天的风雪还凉。

    瑚儿什么都没,只一句“母亲想想我,也想想我的话,我先回房了。”

    那时候她就知道,在瑚儿心里,鸾儿……就是比她还重要。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有和鸾儿在一起的时候,瑚儿的神情才是放松的,眼睛里才是有笑意的。

    可是,为什么呢?

    张问雁痛哭出声。

    “嬷嬷,为什么?”

    罗嬷嬷无话可答。

    为什么?我已经认了哥哥们自有家室,要过自己的日子,认了丈夫是个混账没用东西,根本就靠不住。

    瑚儿这样出息,她以为她总算是熬出头了,娘家靠不住丈夫靠不住都没关系。只要她和孩子们一心,孩子们都出息了过得好,他们娘儿们往后的日子总有盼头。

    可……瑚儿早把别人看得比她还重了。

    难道她还要接着认了,在孩子的心里,她还没有一个六岁娃娃重要?

    张问雁紧紧抱住罗嬷嬷,不愿意松开,不愿意洗脸歇下,更不愿意看到太阳升起,明天到来。

    *

    前任直隶总督白总督业已病重垂危,又因时近冬日,恐北方蛮子意动,圣上命王子腾十月之前必要就任。

    温瑛又要点人手先往承德总督府去布置,又要预备搬家收拾东西,又要点出礼给荣国府,权做女孩子们在荣国府一应的使费束脩等,还要发愁儿子婚事,又舍不得女儿,还得挑得力可靠的人和女儿侄女去荣国府,并要应酬各家往来,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王子腾看在眼里,自是心疼妻子。但因他是武将出身,不大通各地庶务,一应政务虽是有直隶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处置,可他也有监巡查之责,便是不懂也得学。

    好在他这几年预备着要升,暗地和家中各师爷学了不少,但还是不大敷用。他每日除推不掉的交际应酬外,就是紧着和他从圣上处求来给他补课的先生——本朝户部尚书学习,也实在没空帮妻子做些什么了。

    王家上下一片忙碌,连中秋也没好生过得。幸而叫温瑛欣慰的是女儿和侄女年虽还,在荣国府和先生们学了二三年,也通了些家事。温瑛只管处理一概大事,家中现有事放给女孩子们管,竟也没出大错,叫温瑛愈发舍不得两个孩子。

    但圣命在身,就是再舍不得,王子腾也定下九月十二出发往承德就任。当日,王熙凤王熙鸾目送王家队伍行远,才不舍地撂下车帘,命出发往荣国府去。

    这回来荣国府居住,便不是上学住,而是住长了,温瑛给鸾凤两个都收拾了几车使用的东西带去。在荣庆堂荣禧堂给贾母张问雁请安话后,鸾凤便各自回院子先归置东西。

    东西不少,一收拾就收拾到黄昏。相约到荣庆堂吃了晚饭,听贾母张问雁王宜和些“都住习惯了,现在也只当自家”等语,王熙凤王熙鸾又各自回了院子。

    哭了半日,忙了半日,还在荣国府长辈面前装乖许久,王熙鸾已累得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叫人水来梳洗安歇。

    琼玉才发丫头去要水,忽听外头婆子报:“瑚大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  来啦~晚上还有~

    首先昨天第一更的时候留评的每一位都发红包,巫巫已经发了QAQ,但是阿晋又卡了没显示站短和评论,请各位可爱自己查看一下余额,巫巫真的发了!

    还有今天要特别感谢【君子阿简】可爱的长长长评!作为一名作者,发现有读者如此认真读了我的作品,观察到了每一个细节,并且理解了我想表达的内容,内心真的非常感动,甚至想加更——但巫现在每天日九日万实在加更不动了所以一个大红包请可爱收下,么么啾。

    另外可爱长评里面有一个点我纠正(?)一下,王子腾在第九章时是想让女主做【北静郡王】正妃,目前他的心意有没有变化,巫巫就不剧透了=w=

    特别感谢可爱【游手好闲妞】的火箭炮!

    嘻嘻,再次感谢所有可爱的支持,巫巫精神百倍去写下一次更新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