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同
林如海升任布政使后,?林家搬出府衙后面,搬进了自家置下的一所宅子,前后五进,?又带跨院花园,房屋亭台轩馆精致,四时精致尤美。
中路自然是林如海书房并贾敏的正房。大门旁边是一排倒座,?进了二门便是林如海书房,正房五间东西厢房自不必。
林如海书房后入了贾敏院门,?先是一所三间厅,?只有东西耳房并无厢房,乃是贾敏平日待客理事之所。三间厅后是贾敏正房,?一大所院落色色齐全,正房五间贾敏日常起居,?东厢房是贾敏书房绣房,?虽离贾敏生产还远,但西厢房已被腾空布置成产房。
贾敏正院后还有一排后罩房,?住着些她贴身服侍的丫头嬷嬷,并有几间空着,预备给奶娘产婆居住。
西面一路最前头是马厩库房,?往后两三进客院都暂空着,?最后一进院子住着林如海的三个姨娘姬妾。因林如海已立定决心只和贾敏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再不去姬妾处,?搬家时特特嘱咐贾敏把这几个姨娘安排远些,?贾敏便把她们安置在了西北角,?离她的正院不算远,离林如海书房却不近。
这些姨娘都是在贾敏手下惯了的,当初贾敏给林如海挑人时,?都挑的是性子温顺安静的人,有宠无宠都可安分度日。现在府上她们不愁吃穿,有人服侍,主母慈和,不过是没了老爷的宠爱——其实本来也没多少,大多都收心安生过日子。有一两个想趁着贾敏有孕弄事儿的,已被贾敏赏了嫁妆发出去了。
而林府的东路分前后两个花园。前面大花园占了东路的五分之三,里面几处亭台楼阁绕着中心湖泊,山石树木皆奇巧有趣。后面花园里并无湖泊流水,沿着南墙是一带梅树,东边一所两间阁子并用游廊连着一间六角亭,旁边围植翠竹。正房三间西厢三间,院中奇花闪烁,树木葱茏。
贾敏给王熙鸾布置的居所就在这后面花园。王熙鸾下了马车,才被诸婆子丫头围随着入了贾敏前院院门,一抬头便看见贾敏从穿堂转出来,对身边丫头们笑道:“咱们家大姑娘来了,你们还不赶快去拜见!”
于是王熙鸾便见贾敏身边只余了两三个丫头婆子扶着她,余下诸人都快步走到她面前,屈膝行礼道福:“奴才见过大姑娘,大姑娘万福。”
王熙鸾忙弯腰去扶,笑道:“诸位姐姐大娘快请起。”又给白鹭等使眼色。
白鹭含雪紫烟兰舟四个大丫头也前去搀扶林家诸人。王熙鸾越众快步行到贾敏身边,立时要拜倒行大礼,被贾敏身边丫头一把扶住。
贾敏笑道:“这冰凉石头路上拜什么?快和我屋里去罢。”
王熙鸾甜甜叫声:“多谢娘疼我。”
听得这一声“娘”,贾敏心弦触动,竟眼圈儿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忙扭头掩住。
王熙鸾又对贾敏指道:“这位是白先生。”
贾敏知王熙鸾的习武先生也是朝廷敕命,夫君在边军中任着百户,今见她也跟着来了,忙带王熙鸾往前迎。
和白先生互见了礼,寒暄几句——贾敏自然是态度可亲,白先生在荣国府住了二三年,见识过不少大家气派,此时对贾敏十分恭敬并不失礼。
寒暄毕,贾敏便牵着王熙鸾的手,带着诸人往内院行去,又给身边贴身丫头使个眼色,那丫头会意,略落后两步,匆匆忙忙往东边去了。
一路上,王熙鸾回着贾敏些路上行得如何,身体有无不适等语,看贾敏腰腹隆起,已是五六个月的身孕,再想一路走来,贾敏脚步轻快稳健,面上神采奕奕,面颊红润,眼见是身体极好。
这么好的身体,生下来的孩子“先天不足”的可能性应是不大。
可贾宝玉照旧是衔玉而来,黛玉是“绛珠仙草”化身的概率也很大。不过连娘和张姨病得那样重她都救回来了,一个孩子身体弱还不好养?便是先天不足也无妨!
王熙鸾跟着贾敏入了正房,在跪垫上正式拜过贾敏认了干娘。左右服侍的丫头紧着把王熙鸾搀起来,扶到贾敏身边坐了。贾敏把她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一缕头发,笑道:“你既认了我做干娘,我自然想多听你叫几声娘。可你亲爹娘还在承德,一时两家遇见了,难免叫得尴尬。不如在自家里还是叫姑父姑母,咱们心里知道就罢了。”
王熙鸾是只认贾敏做干娘,并非一起认了林如海做干爹,也是为着避嫌之意。毕竟王熙鸾并非真上林家族谱,成林家女儿。
王熙鸾笑道:“若这样,那还是我跟着瑚大哥哥叫的。我是您认下的女儿,瑚大哥哥是您侄儿,我和您总要比和瑚大哥哥亲才行。不若在外我便唤您和姑父叫姑父姑母,在家叫您一声‘太太’,叫姑父仍是姑父,这样才显得比瑚大哥哥亲呢。”
贾敏心里更爱她了,笑道:“好,那就依咱们鸾儿的。”
此时白先生并白鹭含雪紫烟兰舟等丫头仆妇也上来见礼,贾敏忙请白先生坐在下首椅上,命人上茶点,又看过一回王熙鸾带来的丫头婆子,一一认了人。
王熙鸾在贾敏身边悄声道:“本没想带这些人来的,是因我明年还要往金陵二叔家住几日,所以才带了这么多人。”
言下之意,她和她娘不是和贾敏见外,是和金陵王家二房见外。
贾敏会意,笑道:“你姑父现不在家,如今是秋收时节,他正忙着,日日都得晚饭时才回来。你一路上累了,咱们先去看看你和白安人的屋子,你也好歇一会子收拾收拾,如何?”
王熙鸾自然笑好,又道:“太太身子重,让姐姐大娘们带我们自去便了。”
贾敏笑道:“这无妨,也就几步的路,还累坏了我?大夫也让我多走走的。”
于是贾敏便又起身,亲手领了王熙鸾从正院角门出去到了旁边花园,也是从角门入。王熙鸾见了园子里花木繁盛,一步一景,笑问:“这园子是姑父和太太亲自侍弄布置过的?”
贾敏笑着点头,问她:“鸾儿是怎么看出来?”
王熙鸾逮住机会拍个马屁,笑道:“若只是一般的匠人建造,这园子断没有如此清新工巧大方。”
贾敏禁不住捏了一下王熙鸾的脸,带着她走入三间正房内,王熙鸾带来的丫头婆子们已开始从行李里取出日常用的东西,把屋子布置起来。
堂屋里桌椅书画自不必。堂屋和东侧间并没用墙隔断,只立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镶嵌山水屏风,往东侧间走,炕上椅子上都是簇新的樱色藕色凤仙藤黄锦缎引枕坐褥。
贾敏笑道:“本来想着你姑娘,又是秋冬日里,很该用些大红洋红。但想到上回见你,你衣衫裙袄上甚少见鲜艳的红色,多是这些柔和淡色,就先命她们置了这些。等真正入了冬,再给你换新鲜颜色的。”
王熙鸾忙道:“太太,我也就住几个月,要换两回东西,是不是有些……”
贾敏笑道:“这有什么,东西本就是一季一季该换的,我新得了女儿,用几匹缎子怎么?”
王熙鸾抿嘴一笑。
贾敏便道:“热水都是现备好的,你先在屋子里歇歇罢,若有什么事,只管去吩咐人。我把云雪留在你这里听你使唤,看谁敢推诿躲懒儿!云雪,你就先跟着姑娘几日。”
王熙鸾见从贾敏身后转出一个十七八岁,模样清丽,衣衫首饰不甚华丽,扮得素净的丫头,对王熙鸾一礼,笑道:“云雪见过姑娘。”
白鹭等上前和云雪厮见过。贾敏见王熙鸾这里处处妥帖,便又亲带白先生往东厢房三间来,歉对她笑道:“不知安人来此,家中客院还都未扫出来,委屈安人和鸾儿暂住一两日,再给安人挪动屋子。”
白先生忙笑道:“我不过鸾姑娘习武先生,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况我孤身一个,就带着两三个使唤的人,和鸾姑娘住在一起也很好,日常上课也方便。夫人怀着身孕,万万莫要因我费神重开一院了。”
贾敏道:“今日委屈安人已是失礼,再者收拾院子不过我吩咐下去,他们收拾罢了,麻烦的是要通屋子里的烟道,略费几日,只得请安人暂在这里住着,不然今日便要请安人单住一院的。”
白先生只得谢过,又笑道:“夫人只唤我‘白娘子’便罢,时时听夫人这样客气,倒叫我无地自容。”
贾敏含笑应了,嘱咐才拨来的几个丫头婆子好生服侍,这才回了正院歇息,并看温瑛贾瑚书信和听林之孝回话。
等到傍晚,王熙鸾白先生梳洗更衣毕。白先生因要避讳,便自在屋中闲坐,未往正院过去。丫头们已从箱子里收拾出了王熙鸾给贾敏林如海做的针线东西,王熙鸾便命丫头们都带着,自来了正院。
王熙鸾到得贾敏正房,奉上荷包抹额扇套等物,才和贾敏两句话,人便报林如海回来了。
贾敏看看时辰钟,笑道:“他今儿回来得倒早!也是,我新有了好女儿,他自然要早回来些的。”
王熙鸾抿嘴一笑,想起林如海探花出身,能和贾敏这样人物夫妻相和,不知是什么人品,便留神细看。
只见林如海穿一件绯色补服大步进了屋门,身材挺拔,双目如星,鼻梁高挺,生得极好,通身却是一股儒雅随和的气质,使人不觉不可高攀,反觉如沐春风。
王熙鸾心道果然是这样人物,才堪配贾敏,也堪做林黛玉的父亲。一面想,她一面已站起来随贾敏迎出去,深深蹲福,口中道:“王熙鸾见过姑父大人。”
林如海来不及摘下头上乌纱,忙道:“快去扶鸾姑娘起来。”
丫头们忙听命把王熙鸾扶起来,林如海扶着贾敏的手,也细细量王熙鸾。见她穿一件红梅粉的夹衣,下面湘色夹裙,肩上披一件藤黄滚边锦缎披帛,发挽单螺髻,髻边一朵堆纱嵌珠的木芙蓉,外只有一只赤金挂珠凤钗并两根簪,年纪虽,立在地上身姿婷婷,面如秋月皎皎,特别是一双眼睛生得又妩媚又清澈,眼中满含笑意,面上神情不骄不怯,一看便知再过几年长大后该是何等天仙之资。
瑚儿这子真有眼光,怪不得敏儿见了鸾儿一回,也夸得不绝口,林如海心道。
林如海并非那等顽固迂腐之人,又有贾敏这一位诗书理义具通的爱妻在,从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且贾敏既认了王熙鸾做女儿,王熙鸾又年纪尚幼,并无太多可避讳之处,林如海便关切问了她几句日常起居上学的话,见她话音清楚,条理皆顺,一言一语自有章法,心内更是赞许。
过几句,林如海颇觉王熙鸾言语间和贾瑚竟有几分相似,又听她略读过几篇百家文章,起了试才之心,便问道:“《战国策》中《苏秦以连横秦》一文,苏秦最末一句‘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何解?”
王熙鸾思索一会,用和在李先生褚先生面前一样的法子,尽量不太显露她实际年龄的答了,果见林如海贾敏眼中虽有赞叹,却无惊异,便放下心。
林如海见王熙鸾年未满十岁,谈论文章言语自信,眼中神采奕奕,话间引经据典,又不失自己看法,更觉满意。
只他正要再问,贾敏笑嗔他道:“孩子千里迢迢的来了,这才在咱家第一日,歇都没歇够呢,你就问东问西的考问人家,好歹叫孩子好好歇一晚上罢。鸾儿要在咱家住几个月,你什么时候问不得?心叫瑚儿知道了,再不肯让鸾儿过来。我看是瑚儿回京里上学去了,你没个人考没个人问,憋不住了是不是?”
被爱妻了几句,林如海半点儿不恼,笑道:“夫人得是,是我想得不周全。”
贾敏道:“是时候了,我叫他们上饭,咱们快吃了饭,叫孩子往屋里好好歇一觉罢。”林如海点头称是。一时在堂屋摆了饭菜,王熙鸾告了坐,坐了,看桌上摆得许多菜肴,倒有大半都是她平日爱吃之物。
贾敏不时叫丫头们给王熙鸾夹菜,王熙鸾慢慢吃得八·九分饱,见林如海和贾敏也用饭毕,方停了筷,丫头们捧茶捧水服侍他们漱口擦手。
林如海笑道:“饭后过一时再用茶,便不伤脾胃。鸾儿若渴,略抿一口罢了。”
王熙鸾笑道:“多谢姑父教导。我也曾听得瑚大哥哥过一回,在姑父家里上学几年,姑父太太对瑚大哥哥关怀备至。”
贾敏笑道:“瑚儿真是,一年半载也见不着你一回,一见你和你我们作甚,怎不多他自己呢?”
王熙鸾立时就低头,低声道:“自然是瑚大哥哥觉姑父太太好,才多和我的。”
贾敏和林如海笑了一回,不再趣她。贾敏命人把王熙鸾做的针线拿来,一一给林如海看过,笑道:“这可是我女儿给你做的扇套儿荷包,看着绣工针脚多精致?你可得好好用着。”
林如海笑夸王熙鸾两句,当场就把荷包系在身上了。
贾敏心里极爱王熙鸾,有心再和她几句话,怎奈到底是怀胎五六个月,人易疲累,今儿开心得有些过,腰上脖子上都泛起酸痛。
王熙鸾看贾敏面上已有了疲惫之色,主动起身笑道:“天晚了,太太怀着身孕,我不多扰太□□歇,先回去了。”
贾敏和林如海对视一眼,笑道:“去罢,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不用非要早起来请安。我现在缺觉,有时候辰时才睁眼,一睁眼你姑父都出们了。若我明儿没起来,丫头们去告诉你,你就在屋子里自己用早饭,别委屈自己,也别饿着。”
王熙鸾一礼,笑道:“太太放心,我绝饿不着自己的。”
命丫头们好生把王熙鸾送回去,贾敏往后靠在林如海身上,笑问:“我女儿好不好?”
林如海忙道:“好!夫人真是英明,认了这么一位好闺女回来!”
贾敏笑着数道:“样貌不必了,瑚儿生得已是极好,鸾儿竟不差什么。她又读书知礼,又聪慧体贴,年纪绣工还这样好。最主要的是真是太贴心了,若真是咱们女儿该多好。我往常和你夸,你都半信不信的,今儿可信了罢?”
林如海咳了一声道:“眼见为实,信了,我再不疑夫人了。”
贾敏得意笑道:“你早该信我!瑚儿那个脾气性子,若鸾儿不是这样人物,他会在鸾儿年纪就对鸾儿死心塌地?”
着,贾敏忽地叹了一声,道:“也是,你想想瑚儿才见鸾儿那年,正是大嫂子病逝垂危将要去世的时候。若不是温姐姐和鸾儿去看了,大嫂子心结难消,早没了命。瑚儿自所经过见过的大概都是阴谋算计污糟的事,乍一见鸾儿这样好孩子,可不得记到心里?你是不是?”
林如海思忖一会,点头道:“你这么一,我倒能明白些。敏儿,实话和你,瑚儿头一回告诉我他想娶一个几岁姑娘为妻的时候,我以为我教出来一个混账东西。”
贾敏先是一愣,后忍不住开怀笑了一场,笑得眼泪出来,再唤人把贾瑚的信拿来,展开递到林如海面前,道:“你看看瑚儿的,真是混账东西能这样?”
林如海接信看过一回,见前面两页是问候他和贾敏身体安好等话,没甚异样。等翻过第三页,便成了多谢姑父姑母照顾鸾妹妹,鸾妹妹平日爱吃糖醋红烧的菜,爱吃虾蟹,爱酿酒,喜欢喝玫瑰露吃酸奶,喜好习武,日日都要和先生练一两个时辰的刀剑拳脚,画工绣工都出色,但喜画不喜绣,凡亲自做了针线,都给心中取中的人,自己用的东西倒不动手,是因实在不喜女红,都推给丫头们了。
哭笑不得看了四五页,林如海翻到第八页,见贾瑚还写了王熙鸾上过几年学,各样的书各家学派诗词文章传记游记都爱读,却不擅作诗。知姑父姑母都满腹才华,诗文皆通,平日喜好考问教导辈诗词文章,但请万万不要考较鸾妹妹诗词,因鸾妹妹生性体贴心细,会恐做不出来让姑父姑母尴尬,自己心中也难过云云。
林如海把足足十页的信一气看完,对贾敏摇头笑道:“平日怎不见他这么多话!”
贾敏自林如海手里接过信,收在信封里,笑道:“这就是瑚儿对鸾儿上心之处了。鸾儿不擅作诗,瑚儿让你别命鸾儿作诗作词,你可记住了没有?”
林如海纳闷道:“我观鸾儿天性聪明灵透,怎会不擅作诗呢?”
贾敏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其实天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鸾儿已是样样都好,就不会作诗又能怎么?”
林如海遗憾叹息几声。
贾敏又笑问:“对了,你猜猜,鸾儿今次过来咱们家,瑚儿还做了些什么?”
林如海想了半日,道:“罢了,我猜不出这子还能干出什么。”
贾敏笑道:“瑚儿啊,他把林之孝给鸾儿带上了!下午林之孝来和我回话,我问他,他瑚儿命他在这里,一应都听鸾儿的话,就算鸾儿明春往金陵去,他也得跟着!”
林如海呆愣半晌,道:“若不是你,我可不信这是瑚儿做的。”
贾敏撑着精神笑这几句,已困得忍不住哈欠。林如海不再想贾瑚和王熙鸾的事,忙和丫头们一起服侍贾敏更衣洗漱,看她在床内闭眼睡了,方自己也梳洗一回,心护着贾敏睡下。
当晚,王熙鸾也在簇新的胭脂红绸被中香甜一觉。她这二三年跟白先生习武,身体素质极好,虽在路上行了十日,一晚上歇过来,便已觉得神清气爽。
睁眼还未到卯初。王熙鸾梳洗了,在院子里跟着白先生过一回拳,才要更衣往贾敏处请安,便见角门里过来一个婆子,回道:“姑娘,太太还没起身,请姑娘在屋子里自用罢。”
王熙鸾应下,使眼色让白鹭去赏她,那婆子连连推辞,万不敢受,道:“太太不许我们收姑娘的东西银子。”
贾敏留在王熙鸾身边的丫头含雪也笑道:“姑娘来前半个月,太太就敲过府上了,他们是断不敢接姑娘的东西的。”
想起屋里还有昨儿的两碟子点心,王熙鸾命人用油纸包上拿来给了那婆子,笑道:“你跑一趟辛苦了,这两碟点心可不是我的,你拿了去,给家里孩子吃罢。”
婆子千恩万谢的受了出去,云雪在一旁笑道:“姑娘知礼,可往后万不要再如此客气了。”
王熙鸾笑道:“太太疼我,我知道,只是今儿头一回,总要让她拿个彩头。”
云雪见此便不再劝,请示王熙鸾要不要传饭,王熙鸾命传,她便出门命人摆饭来。
白鹭在王熙鸾耳边悄声道:“云雪姑娘今年十八岁,在贾夫人身边服侍了五六年了,本是贾夫人身边一等丫头,平日极得信重的。”
王熙鸾也低声回她道:“太太既认了我做女儿,自然不会害我。你们听林家事可以,但千万收着些,别过了,反伤了两家情分。”
白鹭忙应下。
和白先生一起吃过早饭正是辰时,听得贾敏已起了,林如海也已往衙中去,两个便一同过去问安。
贾敏见两人来了,忙叫坐,先问过两人昨晚歇得如何,又笑道:“鸾儿昨儿一来,不知怎地,我竟睡得比往日好些,今早起来也更有精神了。一定是见了你高兴。”
王熙鸾笑眯眯道:“若是照这样,那我便多陪太太些日子,太太岂不越发精神,都能羽化登仙了?”心中却道昨儿给你和林如海的荷包夹层里都有养身药粉,不觉得更有精神就怪了。
贾敏笑嗔王熙鸾几句,又和白先生话。
白先生今年正是三十有五,从王熙鸾七岁起受聘于王家,到现在已是两年半整。她和王家签的契书是三年,等明春和王熙鸾回承德后,聘期就结束了。
王熙鸾已立定主意多学些武艺,本在琢磨能否留白先生多教她几年。今日听白先生和贾敏起在边关的丈夫和儿子,话里是掩不住的思念,还明春回去,正好给儿子们亲事,再过二年她也好抱孙子了云云,便知应是难了。
若白先生不成,就回家和爹娘撒个娇,再请别的先生来罢。
这时贾敏的饭来了,她先去堂屋用饭,王熙鸾虽没抱多大期望,也趁机问起白先生能否再教她几年。
白先生果推辞了,却不是因要和丈夫儿子团聚推辞,笑道:“姑娘留我,我深感荣幸。但其实我学的这些拳脚刀剑,不过皮毛而已。只是平日能防身,真要多精妙倒无。我教姑娘两年,看姑娘是想尽力学精些。我至多还敢再教姑娘二三年,便再无能教姑娘的了。若要留我,姑娘还不如请总督大人和夫人寻一位武艺更高强的女先生来。”
王熙鸾心中有了数,忙赞过白先生几句,感谢先生教她几年,她学到颇多等语,又笑道:“这两日我就和先生多在济南逛逛,等到明春往金陵过去,再好好和先生玩上几日。”
贾敏饭毕,院外已立得许多要来回事的管家娘子。
白先生知机告辞,王熙鸾却留下,略思索一会儿试探问道:“太太不嫌弃,就让我替太太管些事儿罢。太太好好养身子就罢了。”
贾敏惊奇道:“鸾儿连管家也学过了不曾?”
王熙鸾笑道:“这几年偶然回家,我娘在家里教过我和凤姐姐些,倒没多少,我只想着能帮太太几分是几分。再过不了两三个月就要年下了,事又多又忙,太太怀着身孕,不好操劳,我好歹能帮太太分担几分。”
贾敏叹道:“我本是想接你来散散玩上几个月,这样倒成了特把你接来帮我的忙一样。”
王熙鸾眯眼笑道:“太太别客气,女儿帮娘管家不是应该的?我上午在这里,等到了下午就和白先生出去玩儿。”您得好好养身体,我黛玉妹妹生出来才会健健康康呀!
贾敏看王熙鸾语气自信,便真把账册和林家历年的例交到她手里,让她先学着,一面命人挨个进来回事,给王熙鸾做现成例子。
其实各家的事管起来都是大同异,不过是细处规矩不同。王熙鸾学过两日,便上了手替贾敏管事。从此她每日上午来贾敏处理事,下午或是出门逛街看景,或是和白先生习武,看着贾敏肚子一日日的大起来,越发期待林黛玉出生。
贾敏骤闲下来,忽有些不习惯了。她无事时放下书本针线,便拿起林府总库账册和她自己私库册子给王熙鸾圈嫁妆,又命管家悄悄的寻上好的黄花梨紫檀木等好木头买来,预备给王熙鸾囤起来家具。
王熙鸾每日理事习武逛街(不管她买什么东西贾敏都给报销,几次之后王熙鸾不大敢买,贾敏直接给她搬了三千银子随便花),偶然和贾敏林如海赏花聚会,听他们夫妻二人各自作诗,心中品味一番,颇有乐趣。且林家上下上百口人对她都极恭敬有礼,贾敏林如海都慈爱和善,林家还人少事少,在林家住得久了,王熙鸾越发觉得比在荣国府住的时候还自在。
荣国府上有她两层婆婆一位亲姑姑,下有各个派系纠缠的四五百号下人,人口多事也多,话行事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有时让她甚觉心累。
比如贾母房里八个一等大丫头,她不但要记住每个人的名字长相,还得记住各人的脾气性格儿爱好,以便日常在她们处弄些消息过来。还有贾赦老婆一堆,哪个是张问雁的人哪个偏向贾赦,哪个是外头人送来的有些不对劲,她都得心里清楚。并张问雁是她未来婆婆,王宜和是她亲姑姑,两个人谁亲谁疏态度如何,都得仔细把握。并东府里贾敬夫人和尤氏婆媳向她示好,她接是不接,接又该怎么接。幸好贾瑚在荣国府算是地位超然,她也还不是荣国府媳妇,算是客,操心这些大部分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张问雁现是荣国府当家太太,完全置身其中,她操心两分,张问雁就得操心十二分,比她难多了。
但在林家,长辈只有贾敏林如海夫妻两个,又都是真心喜欢她,她是贾敏认下的女儿,帮贾敏管一府的事,完全不用操心下人都是哪一系的——男女主子一条心,下人分几派也没用。她平日只要注意着不在林如海贾敏面前失礼就罢,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轻松得很。
而且王熙鸾发现,连白先生住在林家都比住在荣国府话更松快两分,脸上笑也更真了。
这边王熙鸾在济南日日开心自在,觉得不能在荣国府上学也无所谓。可王熙凤在金陵才回到自家第一个晚上,夜间睡前便越来越想早些回承德大伯父大伯娘身边,再不然就是回荣国府也好。
三四岁就离了金陵家中,六七年没回,王熙凤本已对生父生母王子胜郑氏夫妇印象模糊。温瑛从不拦着王仁王熙凤和亲生父母书信往来,信中王子胜和郑氏自然是言语温柔慈和,字字句句都是思念孩子。
血脉亲情难以割舍,王熙凤免不了会思念生父生母。王子腾温瑛准她和王仁回金陵住上半年过了年再回去,在船上一个月余,王熙凤一路上都又期待又紧张,不知道爹娘见了她和哥哥该是什么样儿。
要入金陵城那日,王熙凤一早起身,换上她精心挑过的一身衣衫,让春涧细细给她梳了发髻簪戴首饰,心下激动连早饭都没吃两口,中午也没觉得饿,就算春涧劝着,她也草草用了几口就罢,隔得不到半刻钟,就问春涧:“姐姐,你看我今儿好看不好看?”
春涧不忍扫了王熙凤的兴致,王熙凤每问一次,她都笑回一次:“姑娘今儿格外好看,二太太见了,一定也觉得姑娘好看。”
期待着迈入已变得极陌生的家门,王熙凤抿着唇儿跟在王仁身后,慢慢往后院走。
过了二门,又过了前院书房,转弯迈入正院,沿着抄手游廊转过去,抬脚迈进正屋门。
一个穿蟹青袍子,面色蜡黄,眼窝有些伛偻了的中年男子,并一个手扶着腹,遍身绸缎满头珠翠面容陌生的中年女子坐在正位。
见了她和哥哥进来,男子只抬手抚须,女子却从位上起身,略往前迎了两步,笑道:“仁儿凤儿回来了?”
眼泪夺眶而出,王熙凤提着裙子越过王仁奔向郑氏,喊道:“娘——”想要扑进她怀里。
可行到一半,王熙凤却发现郑氏眼睛睁大,竟往后退了一步。她不禁愣住,喊了一半的“娘”卡在喉咙里,脚下也停了。
王熙凤看见郑氏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嬷嬷迎了上来,对她笑道:“大姑娘别见外,太太这是怀着身孕呢,要格外心,可禁不得姑娘这样扑过去。”
“……宋嬷嬷?”王熙凤看向这个嬷嬷。
宋嬷嬷老脸笑成菊花:“咱们大姑娘就是记性好,还记得老奴!”
“大爷,大姑娘,咱们几年没回来,先给老爷太太磕个头罢?”
作者有话要: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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