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虽然她庄重坐在上首，发间的红宝石是王熙鸾从未见过的匀净闪亮，一身暗红金红尊贵无比,?甚至头发还乌黑发亮,?面上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大气美貌，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已经老了。

    和圣上同岁,?年已五十有七的皇后娘娘不但已经老去，而且身体应该确实不太好了。

    王熙鸾入殿内时，用余光略一扫皇后，便知她这病可不轻。

    册封时王熙鸾已经跪了很多次，但正式拜见皇后还得三跪九叩,?听皇后叫起才算完。

    跪去吧,?县主的俸禄一年有三千两，发的禄米能够几百个人吃……

    王熙鸾开始安慰自己，又觉得不对——

    三千两算什么？现在光她的私房银子就不止三千两的几倍了！

    ……不过当这个靖宁县主还有个好处。她会有县主府。

    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其实在皇亲贵族中也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族男子，不论是亲王还是皇族男子中最末等的奉国中尉，只要有爵都能开府。但对于女子则不同。

    一般来,?只有公主和郡主成婚之后，宫中才会给单独开府，且公主郡主府的规制完全不能和同级的亲王郡王府相比。公主府能有亲王府的三分之一大，已经是嫡公主的待遇了。

    公主不必多，郡主一般只有亲王嫡女或极得宠的、身份高贵的侧妃所出庶女才能有此封号。郡主府比公主府更。

    至于能被封为县主,?爵视县公，位比一品的郡王嫡女，和再往下的郡君、县君、乡君,?按制是不能单独开府的。她们婚前随父母居住，婚后如民间女子一般，随丈夫儿子居住。

    她是县主却能有县主府，还真能称一句是“皇恩浩荡”。

    尽管她的“靖宁县主府”可能只有荣国公府或定安侯府的几分之一大，有一个前后四进或五进的院子再带一个花园，应该连跨院都没有，但那是她自己的府！

    不是定安侯之女的，不是靖安伯夫人的，是靖宁县主的！

    想到这里，王熙鸾忽然激动了一下，仿佛磕来磕去的也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这种感觉只在她心中停留了一瞬。

    下一瞬，她就清醒了。

    这县主府，是皇上的，是皇上为了奖赏爹和贾瑚，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特意赏的。

    她只是那个工具而已。

    王熙鸾一点也不激动了。

    跪完皇后起来，跟着还要见过各位娘娘。不过除了皇后，就算是贵妃她也不用跪，只需深蹲福身即可。

    有可能给她塞嬷嬷的戚贵妃、瑶贵妃，和忠礼郡王生母文妃，都是她的重点观察对象。余下诸位妃嫔她也得郑重对待。

    女官先引她见的是戚贵妃。

    她记得清楚，戚贵妃只比皇后五岁，今年也是五十二的人了，但她看上去却比皇后年轻十岁不止，宛若四十的人，头发也一样乌黑油亮的。

    想来皇后若是没病，应也保养得宜，如戚贵妃一般风韵犹存。

    王熙鸾好奇，皇后和戚贵妃的头发是真一丝白发都无，还是染成这样的？

    据她所知，这里应该没有能维持一次洗头发以上的染发剂。

    若几日就要染一次头发来维持形象，那可真是太累了。

    就如她和爹娘猜测的一样，她这次入宫，不但皇后分外慈和，余下诸人不管立场阵营，就没有对她有冷脸为难的。

    但她没想到戚贵妃竟然会亲手扶她起来！

    戚贵妃握着她的手笑得极温柔：“不愧是定安侯的嫡长女，圣上亲封的靖宁县主，瞧瞧这模样儿气派……”

    听戚贵妃夸了好几句，王熙鸾都只低着头做娇羞状，等戚贵妃完，她才“不好意思”道：“娘娘如此夸赞，让臣女着实受宠若惊。”

    戚贵妃对面，瑶贵妃看着戚贵妃拉住靖宁县主不放，气得把手帕子团成一团！凭什么姓戚的次次排在她前头，就因为她比她老？

    忠诚郡王借着定安侯府扩建，让工部对定安侯示好快一个月了，但定安侯府别对忠诚郡王露出投靠之意，就连态度都没分毫软和。

    等定安侯府扩建工程完毕，短时间内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再与定安侯府往来。

    偏马上要入冬，再有一个月就不宜动工了，若拖到明年，被圣上偶然问一两句，忠诚郡王难免会得个怠惰之责。靖安伯府已修缮得差不多，定安侯府的工程也不能再拖了。

    忠诚郡王怎甘心机会白白溜走？

    他几日入宫一次，次次提起这事，戚贵妃看在眼里，自然也要替忠诚郡王对定安侯府示好。

    靖宁县主就是现成的拿来示好的工具人。

    戚贵妃在宫中几十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她对面现坐着一位圣上宠了二十来年的绝世佳人。

    但看到靖宁县主的容貌，戚贵妃还是没忍住真心赞了几句。

    靖宁县主这模样儿虽还不及瑶贵妃，但看她册封礼折腾了一上午还面色红润，丝毫不见疲态，又举止合宜，皇后在上首坐着，这么些高位妃嫔王妃公主围着还不怯场，一派落落大方，招人喜欢，这便极难得了。

    可惜了，怎么就早早和靖安伯定下了？

    她记得盛时的嫡长子和靖宁县主正是同岁，虽比靖宁县主几个月，但年岁上是相配的。

    戚贵妃越量王熙鸾越遗憾。

    但——

    直接和定安侯府结亲还是太冒险了，她可不是瑶贵妃那等蠢货。

    看到瑶贵妃的眼神，戚贵妃心中发笑，她拍拍王熙鸾的手，笑道：“去罢，今儿你还得见别的娘娘，等改日我再找你话。”

    瑶贵妃想让老六娶定安侯的侄女儿？是，她是出身微贱，毫无势力，便是定安侯侄女儿真做了老六正妃，圣上对她也不会有太多戒心。但她也不看看定安侯府想不想理她。

    想必不到年底，定安侯侄女儿的婚事就能定下。

    就看是定安侯府快，还是瑶贵妃服圣上快了。

    老六啊……从十一岁有侍寝宫女起，到现在十四，祸害的女子不知多少。他张狂无礼，丝毫没有皇子的教养，倒似是民间纨绔，被迫得个这样的侄女婿，还和瑶贵妃成了亲家，瑶贵妃真能让圣上下旨，赐定安侯侄女儿做老六正妃，定安侯府一定恨死她了。

    到那时候，不定不用盛时再去拉拢，定安侯府也会找人投靠了。

    照这么，她是不是得帮瑶贵妃一把？

    戚贵妃饶有兴味的看着瑶贵妃。

    王熙鸾被女官引到瑶贵妃身前，再次蹲福。

    “好孩子，快起来。”

    伴着这让人骨头都酥了的柔媚微哑声音，一双每只手上都戴了三五只戒指，一边腕上是几只细条多宝镶嵌黄金镯，另一边腕上戴着极浓郁的碧玉镯子，宛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的手伸到王熙鸾面前。

    王熙鸾未敢使力，只把手轻轻搭在这双手上起来，一面着“多谢娘娘厚爱”“不敢”等语，却禁不住抬头，先看了瑶贵妃一眼。

    太美了，真是……

    六宫粉黛无颜色，原来并不只是一句诗。

    她扮得富贵至极，各样的玉石珠宝堆在她身上，若换个人是这身扮，定会庸俗到惹人发笑。

    但所有的装饰在瑶贵妃这里，都只能是装饰陪衬。

    怪不得娘虽然对瑶贵妃为人厌恶至极，但起她的容貌却只有赞叹。

    王熙鸾只纵容自己沉醉于瑶贵妃的绝世美貌中一个呼吸，便垂手低头，恭敬立在瑶贵妃身前。

    瑶贵妃却捉住王熙鸾的一只手，把她拉近，上下量一番，笑道：“怪不得戚贵妃姐姐拽住靖宁县主不撒手呢，这样的女孩儿就合该是咱们皇家的人。”

    戚贵妃略停一瞬，才淡淡接话：“靖宁县主虽然受封，但未被皇家收养，仍是定安侯嫡女，又和靖安伯有婚约，并不能算皇家的人。瑶贵妃喜欢靖宁县主无妨，这等话倒不必了。”

    王熙鸾只低着头装娇羞，心内暗暗吃惊，怎么戚贵妃话这么直接，竟一点儿也没给瑶贵妃留面子？

    虽瑶贵妃量她像是在量什么货，让她很不痛快，但戚贵妃这态度，是真和瑶贵妃到了这等水火不容的地步，还是在表示什么？

    瑶贵妃从不是能忍一时的性子，她吃了戚贵妃这一刺，立时回嘴道：“你与我同为贵妃，平起平坐，我便有不是，自然有圣上和皇后娘娘教导。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凤藻宫，你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教训与你同级的妃嫔，你话里我无礼，你又有多有礼？”

    殿内一时安静无声。

    王熙鸾：……

    继续低头不话。

    官员家中女眷出门交际，不管实际关系如何，尚要顾着面上好看，宫内娘娘们难道平日都是这等风格的？

    她背对着戚贵妃，看不见戚贵妃的表情，却听到衣料响动，珠玉碰撞。

    相比于瑶贵妃，戚贵妃的声音平静多了。

    她只了一句：“皇后娘娘，妾身并无此意，请娘娘明鉴。”

    “今日是靖宁县主册封之日，别叫晚辈看了笑话。”皇后娘娘各五十大板，“领靖宁县主见文妃。”

    戚贵妃行礼坐下，瑶贵妃却连站都没站，她朝戚贵妃冷哼一声，对着王熙鸾倒还是和颜悦色的。

    她拍拍王熙鸾的手，笑道：“去罢。”

    王熙鸾低头行礼，看着自己的手，心想今天她膝盖没跪肿，倒是手要被拍红了？

    看过了瑶贵妃这等美人，再看忠礼郡王之母文妃，就是寻常的中年美貌贵妇了。

    王熙鸾福身，也是被文妃扶起来的。但王熙鸾能明显感觉到，在对她伸手的时候，文妃表达出来的是——并不想对靖宁县主多亲热，但前面两位贵妃都亲自扶了靖宁县主，她不扶不行。

    和文妃简单了几个字，往静妃处去，王熙鸾对四皇子更有信心了。

    静妃之下还有赵妃沈妃，再之后是正三品九嫔中的几位。九嫔之下的嫔御都不在场。

    大周开国时功臣极多，光异姓郡王就封了足足四位。为了不使皇室正统势弱，开国皇帝在爵位品级上下了不少功夫。（注1）

    有爵之人既有爵位，又有品级。爵在品前。

    似是亲王、郡王、国公、侯、伯等都是超品。往下男、一等将军是一品，二等将军为二品，子、三等将军为三品。

    宫中妃嫔，贵妃爵视亲王，位视一品，妃爵视郡王，位视二品，九嫔爵视公爵，位视三品，九嫔之下无爵，只论品级。这就能保证宫妃们在品级比外命妇低的情况下，地位却比外命妇高。

    超品的国公夫人和正三品昭仪同级。郡王妃和二品妃同级，如此一来，地位最高的外命妇仍比一品贵妃位低。

    公主郡主都是超品，王熙鸾的县主爵比公爵，位比一品，皇帝的女人格外尊贵，王熙鸾需对正三品九嫔行深福礼，见到四品贵嫔以下嫔御，便只需微微福身即可。

    忠勇亲王虽已是亲王，但其生母仍只被追封贵嫔，连九嫔都无，可见圣上对忠勇亲王并没多少疼爱。

    否则，圣上不会让忠勇亲王的生母地位如此低的。

    娘没了，爹不疼，这么一，忠勇亲王倒有些可怜。

    见完了圣上的后妃，还有太子妃，忠勇亲王妃，忠诚郡王妃，五皇子妃和三公主几位。忠礼郡王妃怀胎月份深了，今日未入宫。

    这些女子不论年龄几何，都美得各有特色。虽有瑶贵妃一枝极艳，但这么些妃子在殿中，也足以和瑶贵妃平分春色了。

    无论是年已五十有七的皇后，还是青春正盛的三公主，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但也是被压抑的，被束缚的。

    太子妃端庄沉稳的面容下，似乎有着即将迸射的炽热的岩浆，而忠勇亲王妃是今日王熙鸾在殿内行过礼的所有人中最木然的。

    和文妃为保持低调的木讷不同，忠勇亲王妃的眼神已经像个死人了。

    ——离死的那天不远了，能活一日就算一日吧。

    和忠勇亲王妃对视过后，王熙鸾再不觉得忠勇亲王可怜。

    立场不同，她没办法帮忠勇亲王妃什么，她只能无视。

    希望到那时能少死点人。但如果他们不死，她和她在意的人就没法活，那她选择让他们死。

    忠诚郡王妃和戚贵妃一样对王熙鸾笑得亲近热络，王熙鸾离开她身边，往后一数就剩五皇子妃和三公主两位就见完了，心中略微放松，旋即又绷紧心弦。

    五皇子妃可是六皇子的亲嫂子。

    这位六皇子的亲嫂子，理应是瑶贵妃一系的人，却借着扶她塞给她一张纸？

    秋冬吉服衣袖宽大厚重，王熙鸾得以不被任何人察觉，把这张纸条卡在袖子里。

    她和五皇子妃——治国伯嫡幼女马宁乐很快分开。

    王熙鸾的直觉告诉她，马宁乐是善意的。

    瑶贵妃一系开始内讧了？还是马宁乐自己……

    马宁乐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帮她？不可能，能和五皇子夫妻和睦的女子绝不可能是这样单纯善良的人。

    她想在王家得到什么？

    来不及多想，王熙鸾对沈妃所出，圣上唯一还在宫中的女儿三公主矮下身子。

    她才行完礼，三公主没耽误一瞬就把她扶起来了。

    还不是戚贵妃瑶贵妃那种虚扶，是实实的使劲儿了。

    这位公主有点意思。

    想到气质清冽中带着丝丝甜媚的沈妃，再看年方十七，笑得极甜的三公主，王熙鸾确信这宫里的皇子皇女脾气秉性应几乎全似他们母妃。

    被扶起来后，王熙鸾腼腆一笑，等三公主话，偏是瑶贵妃笑着开了口：“起来宫中并无和三公主同龄的女孩儿，怪不得三公主一见了靖宁县主就这么亲热。沈妃，你做母妃的，怎么不替三公主把靖宁县主留下住几日？”

    三公主面色不变，只眉尾微挑，让她甜美的笑平白多出几分不和谐的冷意。

    她先看向瑶贵妃和沈妃，又给了王熙鸾一个安抚的眼神。

    王熙鸾收到三公主“你别怕”的安慰，提心之余，更觉得她有意思。

    按胡司赞所暗示的，瑶贵妃没少设计沈妃，但每次沈妃都全身而退，甚至还能得些好处。

    但只要不是生死大仇，这世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宫中更是如此了。

    三公主如此态度行动，是真心向她示好，还是为了引出瑶贵妃和沈妃一唱一和，把她留在宫内？

    王熙鸾对三公主抿嘴一笑，要松开三公主还扶着她的手。

    三公主却只让王熙鸾的一只手垂下。她握住了王熙鸾的另一只手。

    两人一起往沈妃处看。

    作者有话要：　　来啦~巫巫不短了吧？

    注1：私设和巫巫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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