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完】
苏太傅与皇帝相识已久, 二人亦师亦友,他对皇帝的了解,其他人无法想象。
皇帝会将遗诏放在何处, 苏太傅其实早有猜测。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苏太傅径直走到殿内一不起眼的烛台前。那烛台镶嵌在地面上, 手腕粗细的灯杆, 上方是莲花状的灯托,灯托上是新换的白烛。
苏太傅将蜡烛拿下来, 双手握住莲花托,用力转动。
只听咔咔两声响, 那与柱身连接地严丝合缝的莲花托竟然被他拿了下来!黄铜柱心内亦是真空!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顾修宴更是目眦欲裂, 满眼难以相信。
“怎么可能!”他控制不住失声道。
“老臣幼时曾与陛下发现这一处关窍, 不想竟果真在这里。”苏太傅肃容从柱身中抽出一卷金红圣旨,他没有开,而是慎重地交到了七皇子手中。
七皇子也没看,先给宗族长老过目。
宗族长老跪地叩首,再开圣旨,一时间众人皆恭敬地跪了下来。
只有闻人瑾抱着阿洛没跪, 有人瞧了他们两眼, 却也什么都没。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子修宴无德不仁、心性暴虐……今废之……皇七子祁楼仁厚明德……令其继位……”
顾修宴瘫软于地, 面无人色。一旨念完,众人口呼万岁, 跪在殿外的人也听到这一席话, 同样跟着跪地叩首。
“阿瑜, 我们走吧。”最后看一眼那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男主, 阿洛抱紧了闻人瑾, 轻声道。
他低低应了,“好。”
白衣男子怀中紧紧抱着妻子,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女儿,一步步走出这庄严肃穆的皇宫。
途中不时可以看见拼杀的痕迹,有伤者在□□,鲜血洒在厚重的宫墙上,印出斑驳的血痕。
为了照顾女儿的脚步,闻人瑾走得很慢。
阿洛伏在他肩头,一点一点量着重重宫墙围绕着这一方天地,一边轻声道:“阿瑜,一切都结束了。”
他温柔地“嗯”了一声,紧了紧双臂。
路过一处宫殿前,阿洛听见有女子在歇斯底里地哭喊:“殿下呢!殿下为什么还不来?我是贵妃你们敢拦我!殿下!殿下!”
慢慢地,那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我们去四处看看好不好?我早答应过你的,陪你去四处行走,名山大川、四时春景、皑皑雪山、浩渺大海,我都要带你去看。前几年你为了迁就我,为了照顾穗穗,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接下来,换我陪你好吗?”
“……好。”
“以后我们要一起走好多好多地方,直到再也走不动了,我们再回京来,给家伙们照顾孩子,怎么样?”
“好。”
“快到冬天了,等落了雪,我们一起去苍梧山看雪景吧?”
“都好。”
“嗯?你今天真好话,那我想多生几个孩子好吗?”
好话的夫君终于摇头,嗓音柔和:“恐怕不成,阿洛,我前几日吃了副药,以后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阿洛大惊失色,差点从他怀里跳下来,惊声问:“吃了药?什么药?不能生孩子了?”
她着着,眼神控制不住往下瞄,开始忧愁起自己下半辈子的□□来。
明明看不见,闻人瑾却像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一样,耳根微微发红,温声:“不影响……其他,只是无法使你受孕……”
阿洛恍然大悟,立马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岔,她的情绪也升了起来,问闻人瑾:“阿瑜,你方才怎么知道我在那边?”
“我能感觉到你在看我。”闻人瑾。
他的五感敏锐,对人的视线尤其如此,更别是放在心上的人。
这时穗穗在爹爹身后奶声奶气地告状:“爹爹,之前那个坏叔叔,要让娘亲当贵妃,爹爹,贵妃是什么呀?”
家伙懂事又乖巧,自己迈着短腿走了这么久,一直都没喊过累。她虽然年幼,但也知晓在爹爹心中,娘亲才是第一位的人,大多时候并不会太过依赖闻人瑾。
闻人瑾步伐顿了顿,还未开口,便感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挠了下他的脖子。
阿洛伸着脑袋回答女儿:“穗穗,贵妃就是老婆的意思。”
穗穗皱起眉头,撅着嘴:“娘亲才不给他当老婆呢!娘亲是爹爹一个人的老婆!”
闻人瑾忽而低眉浅笑,眸光清润,眉目疏朗。
即便身份尊贵如贵妃,在他的阿洛心中,也不过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虚名罢了。
他又有什么惧怕的呢?她从未动摇过她的心,从未犹豫过向他靠近,他又何必患得患失?
她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七皇子继位,太子成为阶下囚,宋家满门抄斩,女主苏白微与她的儿子被网开一面,贬为庶人。可惜阿洛曾见过的那个笑容宽和的贵妃,在太子发动兵变那一夜,自己喝了一杯鸩酒,陪同先帝同去了。
苏太傅又被七皇子请去当太傅,教宫里头还未成年的皇子,结果过了没多久,赵秋传出怀孕的喜信。
远亭侯出了一次大威风,叫人刮目相看,可过了那一日,他又成了原来那个不着调的远亭侯。
只是现在很少看到他去喝花酒听曲子了,倒是经常见他背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在京城里走街串巷地游荡。
过了一年,他背上的女娃成了个男娃,时不时还给他尿一身,尿完又张着无齿的嘴巴哈哈地乐。
远亭侯府的一个郡主和一个世子,从便是他们爷爷外婆外公舅舅带大的,至于他们的父母反倒常年不见人影。
但要问起来,整个京城没人不知道,那可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又一年秋日,京城边上那座种满了红枫的山整个都变成了红色,管道上驶来一量普通的马车。
拉车的马走得不快,脚步慢悠悠的。坐在车辕上的一对男女,身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我猜那座山现在又变成了一片红了,是不是?”白衣的男子道。
上了年纪却依旧眉目如画的女子趣道:“对啦,每次经过这里你都要问一遍,不腻呀?”
“不腻,与你什么都不腻。”白衣男子鬓边发丝有几缕已经斑白,温柔的琥珀色眼眸是那样的温和从容,饱含历经岁月才有的包容与沧桑。
他望着山的方向,阿洛凝望着他。
他的面貌已经不年轻了,脸上有了皱纹,眼睛也凹陷下去,但这一切丝毫未减他的魅力,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坛珍藏多年的老酒,醇香而厚重。
“你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闻人瑾微笑起来,转过脸“看”向妻子,眸中带笑。
他:“我在你眼里逐渐老去,可你在我这里,永远如当年那样年轻美丽。”
阿洛忍俊不禁笑起来,有被他的甜言蜜语安慰到。她越老,脸皮却好像越来越薄,以前还会时不时逗逗他,现在他只是对她笑一笑,她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似乎越来越爱他,伴随着漫长岁月,时光变迁,那份爱历久弥新、永恒不变。
姑娘似的将脸埋进他怀里,她声嘟囔:“这好像有点不公平。”
闻人瑾环住她,缓缓:“不,很公平。”
如果用一双眼睛,能够换来一个她,这交易再公平不过了。
“父亲身子也不好了,这次我们回去,就没办法再出去了。阿瑜,以后我们就要在京城里过了。”
“我已看到足够世间美景,阿洛,接下来就陪我焚香煮茶如何?”
“只要与你一起,怎么都好。”
*
多年后,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握着另一双同样苍老枯瘦的手。
“阿洛,我要先你一步了,对不起,好会陪你一辈子,最后一段路却没法陪你走。”
“没关系,你安心睡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你忘了吗,我们可是死了也要躺在一具棺椁里的夫妻呀。”
已到暮年的妇人温声安抚着丈夫,他死死攥着她的手,琥珀色的双眸大睁着,似乎想要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看一眼爱了一辈子的人的模样。
老妇人跪坐在榻边,将自己的脸搁在他掌心,如同那最初的一夜。
她在他耳边,悄悄话一般,低低出藏在心底的秘密:“其实最开始在那湖里,我就在等你了,我这一辈子,只为你而来。”
老人干枯的手指慢慢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抚摸着,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微笑。
我记住了,记住了你的样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是阿洛,只是我的阿洛。
“若有来生……”他无声低喃着,眼帘逐渐盖了下来。
她没有来生,她只是一抹漂泊的意识,借着一具躯壳来爱他这一辈子。
老妇人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她紧握着丈夫的手,给他整理好有些散乱的发丝,然后趴在他的旁边,悄然闭上了眼,再也没了声息。
在她身后跪着无数子孙,一位中年女子上前颤声唤道:“娘亲?”
无人应声,一室寂静。
窗外春光明媚,金灿的暖阳照在火红的凤凰花树上,树下落了一地红色的花雨。
不知是谁口中泻出细细的哭声,惊飞了窗外一只好奇张望的翠鸟。
清风拂过,送来不知名的淡香。跪在最上首的中年男女红着眼来到床边,只见两位老人两手交握在一起,如他们这一辈子一样,那样的亲密无间。
因为二人双手紧握,无法分开,从死亡到下葬,便一直躺在一起。
直到多年后,有一盗墓者在两具尸骨掌心间发现一枚顶级红翡雕刻而成的凤凰花。再后来这枚凤凰花辗转多处,最终被国家博物馆收藏,文物介绍中书写了一个深情又美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