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七章【完】
自阿洛有记忆以来, 就一直住在一座山上,与她的师父二人相依为命。
她的家是山顶一座青瓦白墙的院子,院中种了一棵花满枝桠的樱树, 长年落英缤纷、香气扑鼻,风景独好、安宁静谧。
从刚记事长到十六岁,阿洛从未离开过这座山, 最远最远只是在好奇的时候, 去过山下的凡人村庄逛一逛。
虽然长年离群索居, 但阿洛并不觉得孤单乏味。
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姑娘, 好奇心也不是太重, 哪怕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也没想过多去看两眼。
最重要的是, 她喜欢与自己的师父待在一起。
她的师父陆苍,是个总喜欢穿一袭白衣的男人。他沉默寡言、情绪淡漠, 话总是特别少,最常做的事就是静静坐在院子里的樱树下,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有时候, 阿洛望着他的身影,常常会想, 师父静坐的时候, 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又总忍不住去猜。
好像她生来所有的好奇心, 都到师父身上去了。她好奇他曾经的经历,好奇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又好奇他为何会收她为徒。
每当她问起这个问题, 师父都会, 她是被父母丢弃在路边的孩子, 他从旁边经过,于是将她捡了回来。
对于这个辞,阿洛信,但又有点怀疑,师父他是这样心善的人吗?
每隔一段时间,师父都会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即便阿洛年纪,也清楚师父出去一定不只是看看风景那么简单。
阿洛五岁那年,师父开始教授她修仙,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师父,其实是修仙人士最憎恶的魔族。
但奇怪的是,他教她的却是正统的仙门术法。偶尔想到这,阿洛都觉得啼笑皆非,一个魔族收了个弟子,竟然教她仙法。
不过尽管知晓师父是魔,阿洛也坚定地认为,师父他绝对不是传闻中那些作恶多端的魔。
那话怎么来着,虽然他是魔,但他是个好人!阿洛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师父看起来太貌美了,真的一点都不像书里描写的会生吃孩、喋饮人血的丑恶魔族呢!
要问师父有多貌美?阿洛只能回答,大概就是貌美到她跟他朝夕相对十六年,还一点都看不腻的程度吧!
甚至随着年龄增长,她那颗即将萌芽的少女芳心,甚至开始对着像她父亲一样的师父蠢蠢欲动起来了。
阿洛很烦恼,很纠结,很……羞于启齿。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个这么重口味的女孩子?
虽然师父话不多,但他对她向来无微不至,阿洛觉得就算她有亲生父母,也比不上师父对她这么好了!
从,师父照顾她便亲力亲为。
一个大男人,抱着年幼调皮的她哄睡觉,给她买好吃的和漂亮衣服,时候阿洛不会梳头,都是师父捏着梳子给她梳,一梳梳到十三岁。
阿洛想想就觉得,师父这样待她,她却产生那样大逆不道的念头,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想来还是怪师父,长得也太好看了!她见的人又少,师父是她贫瘠的记忆里,最最最好看的一个人。
其次,是他对她太好!好得简直过分!
阿洛十三岁那年来葵水,肚子疼地睡不着,是师父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揉了一晚上肚子。
她想去吃山下的冰糖葫芦,师父专程去给她买,想要什么东西,不管多难得,师父都会给她找来。
一般的师父会做到这种程度吗!?这根本就不是养徒弟,是在养媳妇吧!
所以,真不是她人面兽心,而是师父的举动太容易叫人误会!肯定、肯定不是她的错!
阿洛鼓着腮帮子,瞪大眼坐在床上,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给气到了。
“师父~~~”她扬声喊。
没一会儿,屋外走进一个人来。那人雪衣不染纤尘,银发以一根红绳松松束在身后,那红绳还是阿洛编的。他肌肤冷白,俊眉修目、挺鼻薄唇,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冰雪一样的气息。
这一身洁白无瑕,瞧着格外飘渺圣洁,令人不敢靠近。
阿洛却根本不在意他这副拒人千里的外表,朝师父张开手臂,仰着脸软乎乎地撒娇:“师父,抱抱。”
师父:“洛音,你已经长大了。”
阿洛顿时鼻子一酸,眼眶里立马蓄起了泪花花,巴巴地继续冲着他:“是不是我长大了,师父就不要我了?”
明明时候会抱她的!还给她洗澡呢!结果长大了就没有了。
这段时日以来,阿洛本就因发现了自己那点心思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当下就忍不住要往下掉金豆豆。
下一刻,只听耳边传来无奈的轻叹声,白衣翩然的师父倾身过来,两只大手掐着她的腰,像抱孩似的,将她抱进那弥漫着微凉冷香的怀抱。
阿洛瞬间破涕为笑,脸埋进男人颈间,轻轻蹭了蹭,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喜欢、好喜欢师父啊!她在心里无声呐喊。
过了几天,这座山顶的院里,突然罕见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漂亮的女修,青衣墨发,清冷淡雅,瞧着与师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
她一来,见到师父,张口便也是一声“师父”,然后又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阿洛。
阿洛整个人都懵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师父一个人的徒弟!
她记得以前问过师父,她是不是他唯一的宝贝的时候,师父明明回答是的呀!难道师父一直在骗她?
阿洛向师父投去受伤的一瞥,委屈巴巴地进屋去了,将院子让给了那对师徒。
师姐过来肯定不是来找她的,她还是不要妨碍他们师徒叙旧了,去找个地方好好舔舐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吧。
阿洛焉哒哒趴在床上,自闭了一会儿,又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悄咪咪躲到窗户边上,偷偷听外面两人讲话。
“师父,您以后就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嗯。”
“她……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
“……”
“您没有想过告诉过她以前的事?”
“如此便好。”
“是啊,我看她比以前开心多了,师父也终究,成了她一个人的师父。”
“你来,有何事?”
“我只是……来向您告别罢了。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准备闭关渡劫,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嗯,”顿了顿,陆苍道,“此去一帆风顺。”
“呵呵,师父您也变了不少,以前的您,从不曾对我过这样的话。”
“……”
院中静了下来,许久后,师父低沉的声音传来:“洛音。”
阿洛从窗子下面探出头,那青衣的女修不见了,只剩师父一个人站在花树下,雪衣银发,红眸暗沉,遗世独立。
“师父!”阿洛直接从窗子翻出去,跑着奔向他。
师父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如往常那般,将她稳稳接进怀里。
阿洛勾着师父的脖子,像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仰着脸问他:“师父,刚才那个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师父抱着她坐到摇椅里去,阿洛趴在他胸口,两人的衣袍、发丝亲密地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她……是我曾经收的大弟子。”师父语调缓慢地。
阿洛双眼闪亮亮:“嗯嗯,然后呢?”
她听完了全程,师姐的几句话似乎跟她有关,但阿洛记得很清楚,自己从来没见过她,所以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然后……然后师父就不话了,他又陷入了沉默中,一双暗红的眼深不见底,翻涌着不知名的、叫人心头沉闷的厚重情绪。
这样的师父,阿洛很熟悉。
他偶尔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般都在凝视她时,似乎透过她看着什么。
阿洛脑洞大开的时候,还想象过师父是不是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会不会师父收她为徒是用来当替身?
她曾经缠着师父给她去买的人书,就有写这样的故事呢!
现在嘛,她有一个更离奇的念头。
一阵风过,一朵粉花悠悠飘下来,落在男人淡色的薄唇上,阿洛趁着师父出神,猝不及防凑上去,咬住了那朵花。
与此同时,也触碰到了他的唇,与他的人一样,微微的凉。
师父蓦然回神,眸色深深望着她。
“洛音,你在做什么?”
阿洛叼着那朵花退回来,低着头仔细量着他,师父脸上并没有出现愤怒,只是有一点意外,再多的她就看不懂了。
这多不合常理呀?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这样冒犯,师父却这么冷静,一看就有很问题。
“师父,您当初为什么收我为徒呀?”阿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问起时候的疑问。
银发男子躺在躺椅内,粉衣少女双手撑在他胸膛,乌黑的发丝流水一样泻下来,将两个人笼罩在其中,仿佛一个独立的世界。
“因为我……”
“因为我是您从前喜欢的人,对吗?”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俯身垂头,又亲了一下他的唇。
“洛音……”
她启唇轻轻咬了他一下,窃窃地笑:“您没有推开我呢。”
“……”
“师父,所以您根本就不是在养徒弟,而是在养老婆吧?”
“……乖乖地,别动。”男人将作乱的少女压在怀里,嗓音喑哑,“等你十八岁,我们成了婚……”
“唔……那我可以亲亲您么?”
微风过处,粉花漫天,细的粉白花瓣随风飞舞,如同那絮雪一般,落了那躺椅上紧密依偎的男女一头一身。
陆苍的前半生,本来高高在上、如立云端,受万人仰望。可他的心也一片荒芜、寸草不生。与他为伴的,除了漫天的风雪,再无其他。
他活着,却又好像已经死去,他的心无情无欲,就如那冰雪一般,不为世事所动。
直到后来,他看见了她。
第一次,他懂得了何为在意,何为情不知所起。也第一次领会到,那样炙热的、将他冰冷的心都融化了的爱欲。
而今,他活着,胸口那颗冰雪消融的心,只为她一人跳动。
时光静好,岁月如初。
他与她,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