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百般心疼孟婉， 虽然痛恨锦绣侯府，为了孩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赔罪。

    因为锦绣侯夫人一直看不上孟婉，所以连带着对宋氏态度也只维持礼貌而已。但自从孟婉竟然敢伤儿子， 侯夫人连这点体面都不想给了。

    宋氏往侯府送拜帖， 一点回音都没有。

    无奈之下， 宋氏只好亲自前去锦绣侯府， 在门房处呆了半天也没被请进出。

    之前宋氏还有百般委屈， 等被侯府彻底了脸， 她反而心里明镜了， 知道了两家人的实力悬殊。

    当初就是高攀， 只是随着孟婉受女婿宠爱，宋氏将往事选择性忘掉，但现在她重新记起了曾经的记忆。

    当年的侯夫人，也曾对她不屑一顾， 但至少是答应了婚事。但现在侯夫人这态度，可比当初不如多了。

    想着自己被拒之门外， 孟婉还不定受到多少委屈， 宋氏心疼得不行。又有丈夫相逼， 她连续三天到锦绣侯府求见， 最后被逼无奈竟然跪在了侯府广亮门楼中间，一副慷慨就死的架势。

    锦绣侯夫人恨死了孟婉， 这几天派人将孟婉关在了一处偏僻宅子里，听都不想听她的名字。

    如今听到宋氏的名字，侯夫人只有厌恶的份儿， 怎么可能见她一面。

    但听这女人竟然跪在门口，甚至惹来围观之人，侯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却还是不得不让人进来。

    一见到宋氏，侯夫人便冷言冷语：“你这是嫌我们赵家近来日子太好，故意帮着找来传播流言蜚语的是不是？”

    宋氏心里一咯噔，她赶紧哭泣道：“亲家，咱们断骨头连着筋，没有谁比我更盼着侯府日子好过。”

    “我知道婉婉因为太喜欢正泽犯了错事，可年轻人谁都有冲动的时候，您饶过她一次可好？”

    见宋氏话得这样轻巧，侯夫人恨不能给宋氏一巴掌。他儿子吃了一副药，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这个当娘都要急死了，谁知道到了宋氏嘴里就只是轻飘飘一句话！

    为了给儿子治病，侯夫人甚至专门弄来一个伺候人技巧十足的瘦马，可有什么用呢？儿子那二两肉算是白长了。

    想到儿子是因为孟婉耽误，才没生出儿子，侯夫人最终还是没忍住砸了一个茶碗到宋氏头上。

    “你生的好女儿，专门祸害我们赵家来的，现在还有脸求情，什么东西！”

    宋氏头虽没破，却疼得耳鸣，她却只能撑着身子摸了摸茶水和茶叶，依旧跪着替女儿求情，想把孟婉接回娘家反省一阵子。

    侯夫人看她这幅样子，闭着眼睛冷哼道：“接回你闺女？想都别想！我儿子若是好了，她还能活着离开侯府。我儿子万一不好，那你闺女就当牛做马伺候着吧，这辈子别想解脱。”

    “为了你闺女好，以后你就闭紧嘴巴，别什么都出去，不然你闺女、甚至你们伯府都得不了好。”

    “我知道外人都传我们锦绣侯府如今地位不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你们这样的喽啰还没资格挑衅侯府。”

    侯夫人完，再懒得搭理宋氏，头都不回地走了。

    宋氏气得浑身哆嗦，却也只能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吞。

    她慢慢爬起来，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眼泪默默流了下来。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伯府夫人让人这样羞辱。

    都沦落到这样子，她都没见到闺女，简直心如刀割。

    宋氏失魂落魄回到伯府，之后就一直病着，家事也只能靠儿媳妇姚氏理。

    姚氏不是那种苛刻之人，而且也对孟姜有些感激之情，所以孟姜院子里的待遇立刻提升上来，终于有了嫡女的气派。

    孟姜不仅生活好了，人身也自由很多，找了一个借口便出去散散心。

    孟姜刚一出府，便见到一个女孩跑了过来，笑道：“大姐姐，您是孟二姐吗？”

    孟姜点头：“可是有事？”

    女孩又看了看孟姜的五官和装扮，盯了盯她眉梢那一枚红痣，确认后才道：“是呀，有人让我一直在这里守着，终于盼到你啦。”

    完，递给孟姜一个纸条便跑了。

    孟姜觉得好奇，因为她好像没什么朋友，原主就更没有了。把纸条开一看，笑着对清道：“走，咱们去白云观。”

    谁能想到，五皇子如今沉迷于在白云观祈福呢？

    原来这几天朝堂一直在为五皇子的今后安排而争论着。虽然贵妃等派系想看皇后和太子倒霉，但并不想把五皇子招进宫来。

    无他，只要是皇子便有继承的可能，谁也不想给自己弄一个潜在的竞争者。

    于是大家在谴责锦绣侯府的同时，却又好像为皇后着想，毕竟五皇子命格奇特，万一进了宫，真的克死皇后也不妥当。

    于是，几方人在热烈且矛盾的辩论中，谁都没真正去关心五皇子这个人。

    导致的结果就是，五皇子成了焦点，却依旧没有正经着落。

    好在太子还算会做人，作为亲哥哥提前给了五皇子一处三进的宅子住着，还给了一些伺候的人。

    但五皇子却并不喜欢这些，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特别喜欢佛家和道家那一套理论，而且还在研究到底哪一家更适合本朝发展，更得到百姓欢迎！

    众人：“……”这个五皇子脑子可真清奇。

    一开始，锦绣侯府、太子以及很多方力量都在暗中观察这位五皇子，跟了几天发现，这就是一个沉迷迷信生活的铁憨憨呀。

    而且还经常一个人坐，一坐就是半天，这份定力一般人受不住。

    到最后，连盯梢的人都放弃了，谁特么的喜欢一直看一个少年坐蒲团！

    五皇子一直感受四周的动静，他脸上逐渐带上了微笑。这么多年跌跌撞撞活了下来，也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

    五皇子派人去等孟姜，其实并没报什么希望。只是孟姜姐姐是他生命中的亮光，他不希望和这唯一的朋友断线，所以给自己一个念法罢了。

    等孟姜一身男子扮出现在他面前时，五皇子吓了一大跳。

    五皇子目瞪口呆：“你……你是阿姜姐姐？”

    孟姜促狭笑道：“我是不是男装更好看？以后可以叫我孟大哥。”

    五皇子点头又摇头：“男装女装都挺好看的。阿姜姐姐，没想到你竟然真来这里了，我特别开心。”

    孟姜见他瞪着大眼睛萌萌的样子，很想上手摸摸他的脑袋，不过知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于是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

    “我其实出来就是为了听你的消息。家里父兄话都是避着我，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到。”

    “怎么样？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吧？几天不见，你的脸上都有肉肉了，好像个子都长高了。”

    五皇子吐吐舌头：“也没有那么夸张啦。虽然在侯府的时候吃不好，但其实多数时候还是能吃饱的。而且天天架，我筋骨结实着呢。”

    “阿姜姐姐，父皇还没定下来怎么安置我，但我感觉他近期要召见我。你我能不能求父皇把我放到西北历练一番？我想成为大将军。”

    孟姜夸赞道：“真有志气，好男儿就该这样，而且保家卫国也是皇子的责任，你这个想法很好。”

    先夸几句哄哄孩子，孟姜才建议道：“但是你父皇能不能这样想就不一定了？西北往往和军权挂钩，他会不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五皇子很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些弯弯绕绕。

    孟姜解释道：“寻常家庭的父母，肯定希望孩子越有出息越好。但是皇家可未必，帝王年轻的时候还可能盼着孩子们快快长大，但等帝王壮年甚至老年之后，感受到身体不如从前，感受到朝臣们开始站队，他的心只会越来越不安。”

    “权力是种好东西，别男人，女人都控制不住去喜欢，皇权更是顶级诱惑，是个人都抵挡不住。”

    “所以我倒是觉得，与其挑战皇上的心思，不如老老实实呆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像你现在，每天坐念经，以后还可以种种田养养动物之类的。而你见了皇上，也别提建功立业这种傻话，就只谈亲情就好。”

    “总之啊，你越无欲无求，越不争不抢，越把皇上当爹，皇上才越觉得你这孩子有人情味。”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五皇子一时间觉得有些受到冲击，但仔细一想，孟姜姐姐得其实很在理。

    就像他，肯定希望父皇把他当儿子，而不是当臣民。

    五皇子是个通透人，一点就明白了，点点头：“谢谢阿姜姐姐，我懂了。”

    “只是阿姜姐姐，你也喜欢权力吗？你若喜欢，我一定帮你争取。”

    孟姜终于忍不住摸摸这孩子的脑袋，笑道：“姐姐当然喜欢权势，但姐姐更喜欢你平平安安。你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受过的苦，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好了。”

    一开始孟姜帮助五皇子，纯粹是出于政治投资，但现在见到他如见到原主，孟姜真干不出那种纯为利益的事情来。

    而且不用五皇子帮忙，她已经快把孟婉两口子干趴下了，孟思贤两口子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彻底倒霉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她不急。

    五皇子慕成言吸吸鼻子，他眼睛热了。

    “好，我听姐姐的。我也希望姐姐好好活着，不要为了那些人伤了自己的心，等我长大了再给姐姐报仇。”

    孟姜笑笑：“好，姐姐等你长大。不过一定记住姐姐的话，韬光养晦才是长久之计。”

    五皇子重重应下，心里却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好好待孟姜姐姐。

    也是巧了，第二天五皇子突然收到宫中消息，让他立刻进宫一趟。

    五皇子此时正一身灰色布衣坐，被皇上身边的几个大公公请到了殿前。

    旁的皇子都锦衣华服，而五皇子却跟个和尚似的，好在头发还留着，这才像个正常孩子。

    五皇子一路走来心翼翼的，比普通臣子还要卑微。

    等他到了大殿，见到皇上的那一瞬间，却好似突然忘了礼节和规矩，只眼中含泪呆愣愣地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

    “爹，您是爹爹吗？我真的有爹了！”五皇子想要扑到皇上身边，却突然被皇上贴身的公公拦了下来。

    公公也是怕突然来个行刺之类的，而且这样不符合礼节和规矩。

    五皇子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恢复谨慎微的样子，跪下磕头：“父皇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之前还是孩童见到父亲的惊喜，这会子又成了规规矩矩的儿臣模样，让皇上心里恍惚了一下。

    人人都皇家无情，其实真的不能只怪皇上，而是皇子皇女们本身也没把皇上当父亲。

    每个人都被教导得充满着算计，哪怕乖巧听话也是装出来的，背后不一定藏着什么心思。

    久而久之，皇上忌讳皇子，皇子害怕皇上，哪里还有父子亲情！

    见到这样朴实无华的五皇子，皇上好像回到了自己时候。他时候也曾真心以为皇上就是爹，只是刚懂事就被教导皇上是父皇，更是天下人的皇上，只能敬畏，却少了爱。

    皇上见到五皇子跪在地上有些发抖，他慢慢从皇位上走了下来，亲手将孩子扶起来，拍了拍孩子，“好孩子，我就是你的爹爹。”

    五皇子含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扑到皇上怀中：“爹爹，我好想你，我夜里害怕鬼怪的时候想你，我被人捉弄的时候想你，看到别人被爹爹抱的时候更想你。”

    “我想要是爹爹在，肯定能保护我，不让我害怕，不让我被欺负，不让我受到伤害。爹爹，爹爹，爹爹，我想你，我真的想你。”

    他的脑袋都快揉进皇上的肚子里，好像是撒娇的孩子。

    见十四岁的五皇子身形还像十一二岁，见他稚嫩的脸上满是委屈，皇上想到了自己时候。

    那时候他母妃死了，他养在皇后也就是后来的太后身边。太后对他也关心，但那只是面子上的，是盼着他成才，盼着他为她带来荣耀，而不是母亲对孩子的关心。

    当年自己每一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就怕哪里做的不对让太后失望，对比之下现在的五皇子比自己当初还不如。

    因为皇后不喜欢他这个儿子，锦绣侯府也就不待见他。而皇上也反省，但凡他当年关心一两句，或者这些年过问一下，这孩子都不会活成透明人。

    明明是皇子，却好像没有爹娘的野孩子，实在可怜。

    皇上拍着五皇子的后背，轻声道：“好孩子，你放心，以后一直住在爹爹身边，爹爹保护你。”

    五皇子笑容大开，“真的？”

    但接着又神色黯然，低声道：“爹爹，不行的，我的命格不好，会冲撞到母后的身体。听生我的时候，她差点就去了鬼门关。”

    “我生来就不孝，现在长大就跟应该懂事，不能让母后跟着受苦。爹爹，只要您心中有孩儿，孩儿每月能见您一次就心满意足了。”

    “您知道吗？外面没爹的孩子特别容易受欺负，可我现在有爹，我爹还是皇上，厉害着呢，看他们谁还敢欺负我。”

    五皇子一脸傲娇道：“谁要再敢，我让我爹揍得他满地找牙。”

    看到儿子撒娇，皇上心里暖和和的，感受到久违的父子亲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爹一定为你撑腰！只是你还太，一个人住宫外爹不放心。”

    五皇子哼哼道：“我才不，我都十四岁啦，我这几天吃饱穿暖，突然蹿了个子呢！您放心，等明年我就和哥哥们一样高。”

    “而且太子哥哥给我准备了一个三进的大宅子，我一个人可舒坦了，竟然还有人帮着洗衣服做饭，日子简直美滋滋。”

    皇上听过五皇子在锦绣侯府基本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但现在听孩子自己出来，他心里滋味很不好受。

    而且太子也太过气了，作为亲哥哥，而且还拥有大批财富和权力，竟然只给亲弟弟一个三进宅子，哄谁玩呢？

    压下对皇后和太子的不满，皇上最后问道：“你真的不进宫吗？”

    五皇子点点头：“真的，但是爹爹，即使我住在外面，您也别忘了我好吗？”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孩子一样可爱又可怜。

    皇上心疼地摸摸孩子的头，“放心，爹爹以后一定当个好爹爹。以后爹爹给你派几个师傅，将来咱们成言做一个文武双全的王爷，好不好？”

    他不强硬让孩子进宫，也是怕孩子太单纯，进来没几天就被人坑死。尤其见到孩子眉清目秀、心思单纯，这种保护欲就更强烈了。

    五皇子笑道：“好呀。不过爹爹，我还挺喜欢坐的，觉得能让人心神宁静，您能不能别让师傅累死我，给我留点时间研究佛学和道学？”

    皇上哭笑不得，别人都喜欢有用的知识，这孩子太傻了吧！

    “你呀，才十几岁就研究这个，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皇子就要肩负保家卫国重任，你学那些有什么用？”

    五皇子理直气壮道：“那些重任交给哥哥们就好了呀，我只要为爹爹和母后祈福，保佑你们健健康康就够了。”

    完这个，他神色又暗淡下来：“而且我之前其实有一段时间真的戾气很重，真想把欺负我的人死算了。但我念经后心态越来越平和，明白世间很多事情其实无可奈何，而且很多人也不值得我用心思报复。”

    “以后，我只做好自己就好。有爹爹保护我，我一定能开开心心一辈子。而我也祈福爹爹长命百岁，这样我就一辈子有依靠。”

    看五皇子一会孩子气，一会又掺杂一些成熟想法，皇上是又心疼又好笑。

    “行行行，都依你。”皇上心里却想着，慢慢来，他一定要好好陪着这个儿子，哪怕只为了他这一片孝心和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