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事件管理者(10)
丈夫保持摔东西的姿势, 眉心拢起,两眼诧异地眯起。
孩子面无表情,目光空洞, 仿若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无意识地嘶吼。
戚妈妈在楼道里捕捉到动静,待她慌乱地冲上楼层, 推开家门, 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哗啦。
手指乏力一松, 刚买的油盐酱醋掉落在地。
金黄的浅棕的黑的液体犹如一块流动的混乱污渍,不断扩大?, 不断侵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这、这是?怎么了?”
良久, 她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脖颈僵硬转动:“孩子他?、爸,这、怎么了?”
天大?的火气, 也不至于?对?女人发。
何况是?他?自?个儿的老婆, 神经?衰弱经?不得刺激。
戚爸压下情绪, 指着戚余臣道:“考试不按规矩来, 上课闹得老师下不来台,电话都?到我这儿, ?自?己没本事教他?。还有,你问问他?往书包里藏了什么?天底下哪个学生带猫去上学的?当郊游呢?”
“猫?”
视线上移,戚妈妈终于?发觉房间里的第四者——猫?!
一声尖叫即将脱口而出,顾及儿子,她双手掩嘴, 生生忍下。
“这不是?医院那只猫吗?”她惊疑不定:“医院离我们家这么远,它怎么过来的?”
“谁知道。”
戚爸对?猫漠不关心,一脸余怒未消。
“宸宸, 宸宸,不要这样,好好地告诉爸爸,猫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藏在书包里?”
双手搭在儿子的肩上,戚妈妈声线温柔:“地上这是?什么?宸宸,你给爸爸买了烟灰缸对?吗?因为爸爸早上?了一句家里没有烟灰缸?妈妈都?不记得的事情,原来你还记得呀。不过你不应该给爸爸买这个,我们要一起劝爸爸不要抽烟才对?哦。”
指尖暗暗用力,她试图向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抢回儿子。
可戚余臣仍直直望着前方,自?喉咙深处发出冗??的叫喊。
“得了,你别管他?!”戚爸消失一秒的怒气火速回归,拉着妻子起来:“看他?能喊多久,有本事喊到天亮!”
“不要?这种话,他?爸。”
战争发生在男人与男孩、丈夫与儿子之间。
身为女人,同时作为妻子、妈妈,戚妈妈唯一化?解矛盾的方式便?是?苦情牌:“宸宸年?纪还,难免会犯错误。但你是?他?的爸爸,这是?我们的儿子,你了解他?的。他?一向听话,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肯找我们?,不想让我们担心,也不像别人家的孩,吵着要玩具要看动画片,是?不是??”
“非要?的话,他?确实有些太心软,随我,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别?猫狗,连老鼠都?下不去手的。”
一腔吴侬软调,真情意切,察觉丈夫有被?动的趋势,她及时收尾:“你在外面为了全?家人工作一天也累了,家里的东西本来应该我负责。都?怪我做不到位,来,把?猫给我吧,让我好好跟宸宸?,好吗老公??”
“就你宠着他?!孩子家家养什么不好,非要养猫,又脏又晦气。”
“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有心思给这玩意儿买零食,当钱都?是?天上刮来的没处儿花?!”
埋怨归埋怨,看在妻子含泪恳求的份上,戚爸没在僵持,冷着脸将猫放在茶几上。
看着猫成精似的跳下桌、四只短腿一蹬一蹬地往孩子身边跑,扑腾在裤腿上。
自?家孩子微微一怔,好似迷失的灵魂回归,附身抱起猫,轻颤着、依恋地贴在脸庞。
终于?不再怪叫。
戚妈妈悬着的心放下,破涕为笑:“怎么会,家里不还是?有你吗?而且猫……猫不是?能抓老鼠吗?”
?老鼠,老鼠到。
厨房下橱柜边骤然响起吱吱声,猖狂挑衅。
戚爸:“抓啊。”
戚余臣将猫完完全?全?护在怀里,连一根白毛都?不露:“她很,她不会。”
戚妈妈为难的看看男人:“其实……家里老鼠贴挺好用的。”
又为难地看看孩子:“宸宸,没有关系的,猫天生就会一些技能,不然我们让它试一试?”
试什么……?
抓老鼠……?
让她?
忽然点名?,忽然变成全?场焦点。
为免戚朋友被新一波怒火波及,姜意眠很自?觉地从他?臂弯里钻出来,下地,往橱柜走去。
“宸宸你看——”
戚妈妈无比惊喜。
戚爸挑眉,闻声看来。
结果眼睁睁看着,这猫理都?不理躲在缝隙里的下水道生物,只管自?己用力一蹦跶——
跃到厨台。
再跳上冰箱。
她动作灵巧,身体轻盈,来到高高的地方,坐定。
面向他?们挑抬起前肢,挠了挠耳朵。
然后安适地卧了下来,一副‘困了,晚安’的慵懒样儿,要多祖宗就多祖宗。
——抱歉,人类。
姜意眠个的哈欠,猫眼湿漉漉:老鼠是?不可能抓的,经?历八百副本都?不抓。
她绝不会被那种糟糕的本能影响。
“呵。”戚爸一脸败兴,冷笑走人。
戚妈妈犹豫片刻,没有追上去。
“饿了吧?”
她问孩子:“想吃什么,妈妈做。”
她的孩子没有答话,径直越过她,对?着冰箱伸开手。
“猫。”
他?哑声喊:“下来。”
傻孩子。
猫怎么会听你的话。
戚妈妈目露哀伤,冷不防,那只猫定定对?视几秒,当真起身跳了下来。
“接住了。”
苍白瘦弱的男孩抱住猫,额头?低着额头?,亲昵地摩挲。
他?面上绽开一抹笑。
犹如臭水沟里尽情开放的玫瑰,猩红欲滴,饱满妖艳,散发出一股过分浓郁的甜香味儿。
令她心悸不已。
冥冥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感。
*
贴鸡蛋、放大?排,戚妈妈烧一碗极为奢侈的粉条。
戚余臣照常?谢谢,然后耐心地将荷包蛋、大?排肉撕成细细条状,喂给猫。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戚妈妈在儿子的房间里坐到很晚,直至天色彻底漆黑,戚余臣?:“妈妈,该睡觉了。”
一份??久的、生疏的静谧被破。
如梦初醒。
“……嗯,好,宸宸睡吧。”
她起身,带上房门,旋即怅然若失地倚靠在门板上,手指蜷缩,听到她的孩子一遍遍喊,猫,猫,好像对?它有?不完的话。
为什么不对?她?呢?
戚妈妈迷茫地想,难过,怨怼,委屈,生气,什么都?好。
妈妈就在这里,妈妈永远向着你,为什么不愿意对?妈妈?呢?
她好奇怪,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
在妈妈的身体里诞生、成??,之后降生到世界上,注定与妈妈渐行渐远?
把?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
她究竟是?得到了他?,还是?永远地失去了他??
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天夜里,整个戚家被噩梦笼罩。
戚妈妈梦见一片巨大?的浓雾,孩子的身影朦胧遥远,一下在这边,一下在那边。
“宸宸!”
她惶恐不安,举目四望,大?喊:“宸宸,你在哪里?妈妈在这!”
没有回应。
她的孩子轻轻笑着,像精灵,如鬼魅游魂,追着一只猫远去。
而戚爸的梦里,他?咬咬牙,狠心抵押掉两间厂子,让他?的儿子得以去做那场天价手术。
可谁都?想不到,手术失败,他?的儿子竟死在手术台上。
自?此家徒四壁,妻子悲伤欲绝。葬礼上,昔日好友聚在一起,纷纷摇头?感慨:“老戚呀老戚,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儿子什么时候没有?你才四十好几,又没七老八十,还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犯得着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你看看这半辈子的心血,?没就没。儿子没了,眼看你这老婆也快撑不下去,你?你,这不竹篮水一场空么!真真好大?一个赔本买卖,都?跌到泥土里了,以后可怎么东山再起?”
是?啊。
怎么起?该怎么起?
戚爸想得头?疼眼热,睡梦中心绞如刀割。
隔着薄薄的墙板,戚朋友深夜惊醒,发现猫不知不觉又睡到床的边沿,快要摔下去。
他?心翼翼地抱回来。
猫身体香香软软,垂下的耳尖动了动,尾巴卷上手腕。
好温暖。
指尖顺着绒毛的方向抚摸,戚余臣一眨不眨地看着地看着她,悄悄凑过去,做了一件坏事。
——黎明时分,光影交替的时候,他?偷偷亲了猫一下。
嘘,请不要告诉她。
*
第二天,戚余臣仍然坚持把?猫藏在书包里,一起去上学。
戚妈妈劝?无果,只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言辞含糊,致使戚爸误以为猫胆怕人,躲在房间床底下不肯出来。
“在学校里要认真上课哦。”
进校门前,戚妈妈一再叮嘱:“不要让老师发现你的猫,也不要让同学看到,知道吗?”
戚余臣点点头?。
实际上,期末将近,一学期的课程进入尾期,老师们几乎不上课,课堂上不是?做卷子,就是?在讲解试卷。
同学们被一的试卷消磨掉意志,戚余臣身上又没有新的有趣事情发生。
他?们压根不屑找他?麻烦,连个眼神都?离懒得给。
倒是?坐在他?前面、那个之前提醒过他?不要搭理同学要求的男孩,刘东,今天格外萎靡不振,接连被四个老师点名?批评,嫌他?上课没有认真听讲。
刘东在班里没有朋友,无精采一整天,也没人问上一句:你怎么了?
他?郁闷加倍,到了下午,转头?收卷子的空当儿,终于?忍不住找上沉默寡言的后桌,神来一句:“戚余臣,我心情坏透了。”
戚余臣抬起头?。
刘东不太客气:“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戚余臣照本宣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老爸老妈可能要离婚了。”
对?方老成地叹息,托着下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就是?你爸你妈分开,找新的老婆、新的老公?,然后重新——”
戚余臣:“知道。”
“……哦。”
下课有十分钟呢。
以前觉得好短好短,一场卡牌决斗玩不好。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漫??,窗外知——了——知——了——的鸣叫,拖沓得让人难受。
“我老爸在外面养老婆。”
刘东握着一支天蓝色的圆珠笔,像天空的颜色,用力摁一下,咔噔,笔头?蹦出来。
“我老妈?,那个老婆?不定要给我生弟弟。”
咔噔,笔头?消失。
“要是?她生了弟弟,就会跟我们抢老爸,抢走我家所有钱。”
咔噔,笔头?出现。
“我老妈?我老爸有私房钱,很多,所以他?们离婚,让我跟着我老爸,看着我老爸,不准他?把?钱给老婆和?野孩子。”
咔噔。消失。
“还让我处处找老婆的麻烦,找我老爸麻烦。反正我才是?我爸的大?儿子,我爸对?我挺好,舍不得我。”
咔噔。
“可是?我不想这么干。”
咔噔。
“他?们大?人好烦。”
咔噔。
“要是?我老爸老妈离婚了,你觉得,班级同学会笑话我吗?”
咔噔。
“肯定会。”
咔噔。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陈东仰天感叹:“为什么我今年?才九岁,就这么烦啊?我真的可以??成大?人吗?不会半路被烦死掉吗?”
咔噔咔噔咔噔咔噔咔噔。
频繁地按压,质量低劣的笔无法承担。
笔头?不期然僵在外面,涌出一滩肮脏的笔水,染黑戚余臣来不及收起来得的试卷,正好吞没他?写得端端正正的名?字上。
“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陈东怔怔望着坏掉的笔,表情像是?看到伟大?的天空也会崩裂,复杂又新奇。
“喂,戚余臣——”
隔了一段时间,卡在上课铃响起之时,他?又一次喊起戚余臣的名?字。
让抽屉里的姜意眠感觉不太好。
戚余臣正徒劳地用橡皮擦,试图擦掉那块污黑,懵懂地应了一声:“我在的。”
“戚余臣,帮我个忙呗。”
果然,下秒钟,那位深受家庭问题困扰的孩子,想也不想地提出,姜意眠想象里最为糟糕、过分的要求:“我受够这些大?人了,决定今晚就离家出走!”
“——你陪我一起呗?”
作者有话要: 我来:不,要,哇!臣臣你!不可以!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