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诡探社(11)
就像在玩游戏, 你扮‘鬼’。
人很多,‘鬼’很少。‘鬼’不能去有太阳的?地方,不能去有人的?地方, 必须找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做下标记,那里就会?变成你的?秘密根据地。
不要让人走进来,只有你的?同伴可以走到根据地里来。你们在一起, 一定是高兴的?, 自由的?,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接着你们做越来越多的?标记,做标记的?时候越来越熟练, 方法越来越多, 于是你们的?根据地也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到处都是你们的?地盘,恭喜你, 你赢了。
你是照不到阳光的?、最出色的?‘鬼’。
*
从老师那里获得第一个游戏之后, 就有第二?个, 第三个。
有的?游戏看起来不错, 装扮有趣,奖励颇丰。
有的?游戏特?别古怪, 游戏中的?老师不是老师,他有别的?身份,各种?各样的?身份。
当然,游戏经常伴随疼痛。
针扎般的?疼痛,被淹没般的?窒息感。整件事最奇妙的?一点在于, 久而久之你就不痛了,渐渐习惯了。因为?疼就是爱的?一部分,是老师的?一部分, 是‘你们’的?一部分,更是你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感受疼,才能感受到被温柔以待的?幸福。
老师经常这样,一遍一遍,低沉蛊惑,像一只喋喋不休的?海螺,神秘而烦人。
陈妙香渐渐又开?始不以为?然。
她还是继续弹钢琴,继续参加比赛,经常无精采地站在领奖台上?,着哈欠接过奖杯。
她一点都不稀罕这种?东西,但老师喜欢得要命。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心翼翼地将?奖杯、奖状擦了又擦,将?报纸上?有关她的?照片、文字剪下来,全部放在他的?房间里,装到他的?箱子里。就好像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他不计一切、孤注一掷赢来的?东西。
不过他毕竟是个大人。
孩子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用谎言把自己骗过去,彻底忘记事实。大人是做不到的?。他们就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真相依然会?在他的?血液里流淌,从他的?毛孔里钻出来。
他躲不掉。
所以他继续生病,病起来仿佛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锁起门?来不容反抗。
没关系,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紧张,用不着害怕。过两天就好了。陈妙香知道关上?的?门?会?再开?,就像知道消失的?老师重新归来,会?向她道歉,拥抱她,赞美她,给她多一些?关心和风头作为?补偿。
这就是她慢慢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却又没有彻底丢掉他的?理由。
他们之间的?关系大约持续半年?,终于露出破绽。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女儿??我付给你那么多钱,那么相信你!老不死?的?东西!还有脸自己不知道?!”
她亲爱的?、美丽的?妈妈冲着阿姨大吼大叫,转头又抱住她,抱得那么紧,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多好呀,陈妙香想,这个时候的?她可真像一个好妈妈。
爸爸不够好。他根本没有认真、仔细地看过她,直接把烟灰缸甩过阿姨的?额头。
哎呀,流血啦。
她眨了眨眼睛。
阿姨扑通一声跪下来,老泪纵横。
“我、我老婆子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过香香啊!我这一辈子活得清清水水、踏踏实实,半点便宜都不敢贪,死?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不能丢这个活啊,丢了就是让我去死?啊!”
爸爸暴跳如雷:“孙女?我女儿跟你有屁的?关系?我直接送你去坐牢!”
妈妈哽咽着:“报警吧。”
阿姨几乎要哭晕过去,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可能发现大人的?心太冷,她变了个对象,拉着孩的?衣角哀求:“香香,香香啊,你给阿姨个公道话?吧!到底是谁你,谁欺负你,跟你爸爸妈妈实话?啊。”
好可怜哦。
一个没有钱、没有爱的?人就是这样的?,头发白,眼睛花。肥硕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像过期爆满的?果冻一样难看,眼泪流过错综复杂的?皱纹,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显得更笨拙邋遢。
奇怪。大人也会?这样吗?
明明对她过:不要这么夸张,不要用这种?语气话?。
可自己生气照样狠狠地尖叫,乱扔东西。
明明对她过:哪里痛啊?我看不到啊,是你不听话?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现在却着健健康康的?身体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是大人才这样吗?还是全世界都这样呢?
大家只看得到自己的?痛,看不到别人的?痛。所以你不应该希望别人能看到你的?痛,永远不该。你必须自己坚强起来。——哦,没错,大人们动不动就这样:你要坚强起来,你要懂事起来。得好像他们有帮上?什么忙,他们一出生就是大人,不是从孩开?始长大似的?。
哎。陈妙香觉得自己一下领会?太多道理,她离大人好近了。
好吧,大人是可以斗得过大人的?,那就来吧!
“你们不要再吵了,阿姨根本没有我。”
迎着惊喜的?目光、疑惑的?目光,陈妙香站出来,以大人的?口吻道:“爸爸,妈妈,我就在你们的?面前,‘淤青’长在我的?身上?,为?什么你们不问问我?难道我是哑巴?你们以为?我是笨蛋吗?没有办法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不对。虽然你们可能不记得了,但我现在上?二?年?级,我经常考一百分,作文也是全班第一。
“你们不问我,那我告诉你们好了。阿姨不了我,因为?我不爱她,我知道她只是在这里工作,不是我的?家人。她又那么老,我怎么可能乖乖站着让她?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对,唯二?到我的?人其实是你们,一直都是你们!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你们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关心我、最爱我的?人,可是你们没有做到!比起阿姨,我觉得警察叔叔更应该抓你们!”
沟通。
谁真诚的?沟通可以变成一座桥梁,连接大家的?心?骗子。
他们应该清楚,有的?大人比孩更脆弱,更骄傲。他不喜欢接受批评,尤其那个批评来自一个孩子(尽管她认为?她快要长大了),他还是不肯承认,而且恼羞成怒,动手人。
都怪他们,陈妙香挨了一个有史以来最疼的?耳光,鼓着腮帮子夺门?而出。
烦死?了!她受够了!!!
可恶的?大人们,别以为?孩子永远只是他们的?玩具,他们放在柜子里的?洋娃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摆出来炫耀的?时候就摆出来,嫌碍眼的?时候就把她丢到地上?,粗暴地塞进柜子。
她决定结束这一切。
她偷溜进音乐教师,用他们的?秘密手机,一通电话?喊来老师。
“我不要保守秘密了!”
陈妙香趾高气昂地。
从某个角度来,她已?经不是她了,她可没有过去那么没用,那么怕疼。然而稍微调整一下角度,你会?发现她还是她,那个冲动易怒、骄傲任性?、要求所有人围着她转的?女孩。
“我要把实话?出来!而你,你必须去我家道歉!因为?本来应该下跪的?人是你!”
她顶着肿起来的?脸,双手叉腰,没有发现自己站得离窗户很近。
轰隆,雷声震耳。
“够了,够了!别想骗我!”
她大叫:“我是孩,你是大人,孩可以经常犯错误,大人却不可以!我们都知道真正?做错事情?的?人是你!应该害怕警察叔叔的?也是你!就算我可以撒谎,我很会?撒谎,怎么啦?我才不要帮你撒谎!反正?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出来!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你了,知道吗?”
她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她敏锐觉察到,他们后悔了,他们同情?可怜的?女儿,以后不敢再把她独自丢在家里。
既然得到真正?的?家人,真正?的?爱,笨蛋才要继续跟巫婆纠缠。
“我以后都不弹钢琴了!”
“不来音乐教室!不来上?课!我要去别的?学校!”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奖状和奖杯,就自己去参加比赛啊,自己练啊!不要再偷我的?东西了,你偷不走的?!也不要偷偷地羡慕我,嫉妒我,那很好笑!因为?你自己根本没有努力!”
她肆无忌惮地使用伤人的?话?语,一字一句有如刀。眼看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一点一点失去光芒,痛快极了。
完,她转身要走。
而后跌下窗台。
*
想起来了。
没错,全部想起来,一点点都没有拉下。
过往的?记忆、怨念宛若养料,得到滋养的?厉鬼,视野正?在一点一点上?升。
她的?双腿在伸长,骨头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皮肤被拉长,被绷紧,宛如一个被用力拉扯到极限的?弹力袋;
她的?五官在改变,多余的?婴儿肉一块、一块掉到地上?。清丽的?眉眼褪去幼态的?,饱满的?唇瓣与凹陷的?、裸露的?脸颊肉形成完美映衬,变得既艳丽又恐怖,既天真又丑陋。
她的?头发在流淌,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没过脚踝;她的?指甲在延长,像干枯的?树、野兽的?爪。
象征纯洁、稚气的?白色洋裙彻底腐烂。
鲜艳而破烂的?红裙披挂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细长的?胳膊。
哎呀,她长大啦!
突然长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大人,多好看啊。
对着窗户里的?倒映,陈妙香左看右看,闭着牙齿嘻嘻、嘻嘻地笑。
“陈……香香。”
亲眼目睹整个诡异的?变化过程,无论?是否幻觉,杨永名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反胃。
不过心跳越激烈,他的?头脑越镇定得反常。
“是香香吗?真的?……是你吗?”
他偏过脸,使自己借着月光,就好似他本身在散发一种?梦幻的?柔光。
“我好想你。”
他轻声:“这段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你过得好不好?”
听到了吗?陈妙香朋友。
我想你。
我在找你。
我还关心你。
永远喜欢你。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足够满足你了吗?
如果有必要,杨永名可以上?更多。
因为?他很清楚她想要什么,清楚她的?暴戾与险恶,正?如她清楚他的?伪善与软弱。
“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也没有跟你讨厌的?女人在一起。“
“那件事只是一个意外。”
他一边,一边暗暗往后退。
瞎子才看不到,嘻嘻。
陈妙香心思一转,教室大门?咣当巨响,自动落锁。
再转,放在钢琴下的?凳子嗖一声飞出去,尖锐边角猛然撞上?男人的?膝。他踉跄摔倒,额角因疼痛暴起青筋,却被浓稠的?头发死?死?缠缚手脚,一动都不能动弹。
多狼狈呀,嘻嘻。
没想到,嘻嘻,大家最喜欢的?杨老师,嘻嘻,也会?有这么一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走到他的?身旁去,从上?到下地俯瞰她。
“香——”
他一张嘴,黑乎乎的?头发就往里面钻。
钻呀!钻吧!堵住他的?喉咙!往胃里钻!捆住他的?心脏!往脑袋里钻!然后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从他的?眼眶、鼻孔里涌出来!好玩!嘻嘻嘻嘻嘻嘻。
陈妙香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被抛弃的?怨气如潮水般消退,她的?眼睛泛起水光,突然把身体趴下去,像不长骨头的?软体动物那样,贴着老师的?腿慢慢往上?爬,用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她靠在他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像一个大人、一个女人那样,声音甜甜地低语:“香香真的?好想你呀,老师。所以以后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我们要一起做全世界最高兴、最自由的?——”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