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诡谈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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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不愧是诡谈社吗?

    隐去游戏相关, 大致出裴一默的来历,大家居然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社长?甚至有心情逗熊:“哇,朋友, 为什么你话一卡一卡的,能再几句话来听听吗?抬抬胳膊,动动腿?!”

    裴熊的应答是:直接露出真面目。

    某·胆如鼠·人?登时被吓得抱头求饶。

    可人?生如同一座桥, 东上不去上西边。缓过神来的某人?不敢招惹鬼了, 改骚扰树懒:“兄弟, 你——”

    树懒熟练装死。

    陈嘉禾:“噗。”

    感谢社长?不要形象地耍活宝,一连串接踵而来的欢(无)声(情)笑(嘲)语(笑), 大大缓解两位晕车重?症患者的不适感, 使沉闷冗长?的车程变生动。

    下了车,一切更是顺利得出乎意料。

    县城一排排低矮平房,间或夹着几间没?涂漆的破旧老?房, 间或一栋洋气四层, 颇有城乡结合部的风格。

    陈嘉禾的户籍地址显然也经过改建, 摇身变作?带院子的乡间别墅一栋。他?们找到地方没?几分钟, 隔壁走出一个?老?奶奶,连拉带推地邀他?们去家里坐。

    “你是嘉禾, 没?错吧?咱一眼就瞧出来了,跟时候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一进门,仿佛天上掉馅饼般来了这么一句,陈嘉禾惊讶至极:“奶……奶奶,您认得我?”

    老?人?家声调一高:“哪能不认得哦?你没?满月就给你那混账爹妈送回来, 姐弟俩一块儿在村里养到十多岁。奶可是帮着你亲奶奶,一把屎一把尿给你们拉扯大的好?伐?你是不晓得,那会?儿家里闺女成天吵吵, 奶对你们比亲孙还亲,偷偷紧着好?东西全往别人?家送呢!”

    姐弟俩!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万万想不到啊!!!

    “您是我、我确实有个?姐姐?” 陈嘉禾看一眼诡谈社,激动得尾音发颤。

    “站着话干啥?坐坐,都坐,奶给你们拿‘哇哈哈’去。”

    老?奶奶年?纪约莫得上八十,穿着大红色碎花衬衫,头发花白。不过腿脚还很康健,起话来气劲十足。

    这会?儿到处翻找珍藏的‘好?东西’,走进又走出,连带着一腔口音浓浓、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跟着满屋子乱飘。

    “你姐,盼盼嘛,哪个?不晓得哦?谁家的地没?遭她祸害过?你种?丝瓜她摸丝瓜,种?白菜她摘白菜。土里番薯一个?看不住,全给她挖了,剩下左一个?坑、右一个?洞,谁看谁傻眼!

    “还有那山里!树上!河里!都你盼盼上辈子该是做猴儿的,天上地下就没?她去不了地方,皮得很!全村那么多孩,数她最能招事!”

    头一回从别人?口里听姐姐的事迹,陈嘉禾听得入迷。

    A学姐做事讲究效率,直奔主题:“您知道?她去哪了么?”

    “谁,盼盼啊?”

    总算找到过年?时候,用?来招待孙子孙女们的一袋子饼干跟糖果。老?奶奶通通拎过来,像幼儿园发奖品似的,一人?手里、兜里塞一把五颜六色的软糖。

    陈嘉禾连忙搬椅子给她,老?半天憋出一句:“奶奶,您也坐。”

    “好?好?好?,奶奶坐,都坐啊。”

    老?奶奶扶着腰坐下,一面敲大腿,一面回答之前的问题:“你们几个?滑头,以为奶老?了,不记事是伐?奶记性好?着呢,盼盼她去外面念书了嘛,回不了,不然她今天能不来看咱?”

    “外面念书?”

    “对嘛,坐飞机去外头念书,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你前头回来看你亲奶,自己?给我的嘛!”

    “我……的?”

    陈家奶奶去世多年?,对方指的应该是陈嘉禾回乡扫墓发生的事。然而他?本?人?满面迟疑,分明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奶奶急了:“就你个?娃子的啊,奶又没?记错,咋能不认呢?”

    “奶奶您别急哈,他?没?不认。”

    社长?赶忙出来圆场:“要不您想一想,嘉禾是什么时候的这个?话?怎么的?我们都相信您,您肯定没?记错!”

    奶奶还真起身去拿日历,用?手指捻来捻去,眯眼看了半晌。

    “今年?是牛嘛,你是属狗年?来的,跟你爹妈一块儿。那天没?见着盼盼,奶问你姐上哪儿去了,怎么不晓得回来看你亲奶。你你姐去外头念书。

    “奶问哪个?外头,是城里不?你不是,比这远。是天安门不?你远。奶再远,得远到天杀的鬼子家了。你给奶笑,还远,得坐飞机。那外头白天是咱晚上,咱晚上是它白天。奶就听不明白了,哪个?外头还能这样……”

    ——等等,狗年?得是三年?前。

    也就是,陈家频频出事那年?,陈嘉禾是明确知道?自己?有姐姐。

    至于日夜颠倒、需要飞机才能抵达的‘外头’,无疑是某个?国外地方。

    这么来,难不成姐姐出国留学去了,陈嘉禾因事故才意外忘记她?

    空想不如求证: “奶奶,您记不记得大概几月份见的嘉禾啊?”

    “这月份的事奶哪儿的上来啊?光记着那阵子大伙儿都抢着收田,不是七月就八九月嘛。” 奶奶着,生怕他?们不信:“嘉禾他?亲奶是八月八没?的,这事儿奶都记着呢!肯定不唬弄你们!”

    得,还真是煤气泄漏事件之前。

    成功探到消息,社长?暗暗递眼色。

    陈嘉禾后知后觉,承认自己?确实过那样的话,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好?歹,奶奶终于被哄得舒坦了,就笑着:“瞧瞧你这记性,还没?奶好?使!你呀,就是贼不过盼盼!脸皮薄,见着人?就躲,就跟那闷醉葫芦一个?样。不像你姐,一个?女娃子胆子大得不了的,见着人?人?话,见着鬼就鬼话,活脱脱一张要人?命的利嘴哦!不管谁看了你姐弟俩,都得一声投错胎!这当姐的该是弟,当弟的该是姐……”

    老?人?家一旦回忆起往昔,难以控制。

    半时后,大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告别奶奶,走出房门。面面相觑。

    “呃,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社长?摸鼻子,抛砖引玉式发言:“到目前为止,姐姐肯定有。整件事情看起来挺乌龙的,可是要纯属乌龙,细节上又有问题。比如,为什么嘉禾你姐从来没?有联系过你?为什么你爸妈对你姐的事特别敏感?我觉得里面还有隐情。”

    他?的想法亦是其他?成员的想法。

    陈嘉禾正?惊喜得找不着北,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回家跟爸妈摊牌。

    不过来都来了。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县城学看看。

    据邻居奶奶所,这个?县城有且仅有一所学,那里有个?名气响当当的章老?师,以前教过陈家禾的姐姐,还经常为这个?学生上门家访,铁定忘不了。

    果然,待他?们找到学校,一问章老?师,对方一脸了然:“住在山下的陈嘉盼是吧?她太特别了,不管走到哪里估计都得叫老?师头疼,想忘都忘不了。”

    章老?师帮忙查了记录,陈嘉盼在四年?级下册的时候转学去了C市第二学。

    C市跟B市贴边,距离不到一个?时。

    时间还早,他?们索性搭货车回去,马不停蹄地跑了一趟二校,接着二中。

    随着相关地图一个?个?点亮,一些老?旧照片,辅以老?师们记忆犹新?的描述。那位未曾谋面的姐姐,就像一张白纸渐渐被填上颜色。她的性格、形象越来越鲜明,仿佛近在眼前。

    几乎所有老?师都,陈嘉盼活泼,主意多,可惜心思不在读书上。

    她学喜欢玩跳皮筋。不光自己?跳得起劲,还背着老?师,服整个?年?纪段一起偷偷地举办跳皮筋大赛。

    她做主持人?兼总裁判,从参赛资格限定、比赛规则到奖励机制,流程倒弄得有模有样。要不是被没?得奖的同学举报,怕是比赛结束,都没?人?发现异常;

    初一,学校养着红鲤鱼的池塘维修,不幸入了她的眼。那之后,她联合班里同学,剪下秋季校服内衬网,简单缝合起来当做渔网,经常放学后偷偷捕鱼。

    有一天,她竟然真的捞走一条池塘里最大的鱼。教导主任大发雷霆,就罚她一次性扫半个?月的操场。

    初二,她缠着物理?老?师问鬼鬼神神。

    什么笔仙有没?有物理?原理?支撑啊?为什么有些科学家科着科着就转神学了?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那濒死体验、前世记忆怎么解释?

    缠得老?师都受不了了,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她不务正?业。搁其他?人?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偏偏她不当回事,理?直气壮地跟老?师争论,她这是富有求知欲。

    她故意捣乱,不学无术吧。

    可她确实也有点聪明、本?事。

    陈嘉盼胆子大,不怯场,有种?同龄人?里少见的领导能力?。无论什么活动交给她,准能办得有声有色。

    她嘴巴甜,心思正?。你批评她,她不记仇;你夸奖她,她反过来夸你。不管见着谁都笑哈哈的,碰见校门口收垃圾的老?大爷都能一起坐下来,看看蓝天看看云,闲扯胡掰一下午。

    总的来,陈嘉盼绝对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也不是差学生。

    她很特别,老?师们对她大多又爱又恨。

    听到这里,陈嘉禾则对他?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大胆猜想:“我姐好?像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她不喜欢应试教育,想去国外留学。但我爸妈比较保守,不同意……”

    “呃,或者,我姐去了国外,不想再回来?我爸总,孝顺的儿女不应该离爸妈太远。那些出去奋斗的都是嫌老?人?麻烦,找个?理?由不承担子女责任而已。

    “要是换成我姐不愿意回国,我爸妈气得断绝关系,不承认她的存在……你们觉得得通吗?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

    他?用?词谨慎,双眼却是闪闪发亮,仿佛已经认定这个?可能性。

    毕竟一个?家庭因两代认知不同而产生暂时性的矛盾,大抵算得上最好?最圆满的真相。

    只要人?活着,矛盾总有办法解决,不是吗?

    社长?脑子浅,想了想觉得没?有明显逻辑矛盾,也就跟着高兴。不料一回头,发觉社员们表情都不太明朗。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个?表情?”

    学姐:鄙视的眼神。

    “用?你的学数学算,陈嘉盼哪年?出国。”

    嗯??多简单一题!

    陈家禾今年?上高一,16岁。

    他?姐大四岁,三年?前出国,那就17!

    “有什么问题吗?” 社长?不知所以:“未成年?也可以出国留学的啊!我姑妈的表弟的同学就——”

    学姐冷漠断:“17岁高几?”

    哦,高二。

    高二学生不具备自己?赚钱存学费的能力?。又不像大学,有交换名额、国家贷款、奖学金什么的。如果爸妈不同意,陈嘉盼不可能实现出国留学的想法。

    退一步,就算她爸妈同意。依他?们家经济条件,似乎直到煤气事件争取到赔偿金才稍微富裕起来。且至今没?买房,租房住,确定有条件送女儿留学?

    “还有一点。” 姜意眠提醒道?:“陈嘉盼只转过一次学。”

    社长?:?

    开始没?想明白,接着恍然大悟:这跟陈嘉禾的经常搬家,完全不符啊?!

    什么情况,陈嘉禾记忆出错?

    陈家爸妈有意撒谎?

    撒谎必定为了隐瞒。

    后者的话,为什么陈家爸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隐瞒,不,是抹去女儿的存在?什么程度的矛盾,怎么断绝的关系才需要这么彻底,连户口都给迁出去?

    社长?好?奇地抓心挠肺,同时不免产生一种?‘完了,要糟’的预感。

    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来到了终点站。

    —— C市第一高级中学,不出意外,应该是陈嘉盼在国内留下的最后踪迹。

    “您好?,吴老?师在吗?”

    敲了敲办公室门,五人?依次走进来。

    “好?久不见,陈嘉禾。时隔三年?,没?想到我们还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曾经担任陈嘉盼高中班主任的吴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居然准确无误地认出陈嘉禾,并且喊出他?的名字。

    陈嘉禾再次记忆断片:“我们……见过一次?”

    “你忘了?”吴老?师眉心微蹙,语调一沉:“我还以为你跟你的父母不一样,没?想到你也……”

    “不是的,老?师,请、请您听我。”

    没?有留意到对方提起爸妈时的反感态度,陈嘉禾吃力?解释起自己?的后遗症,以及这来回奔波、寻找姐姐的一天。

    期间,注意到吴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动容。他?忍不住想,他?这是做到了吧?

    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欺瞒,他?即将在茫茫人?海里找到自己?的姐姐。

    他?将想尽一切办法缓和姐跟爸妈的关系,将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缔结起一个?美好?圆满的家庭。从今天开始,他?有姐姐。

    他?的姐姐叫陈嘉盼,优秀无比。

    而他?再也不会?被梦惊醒。

    是的,他?离真相仅剩一步之遥了。

    他?宛如一个?刑场上等待审判的重?犯,紧张地舔了舔唇。不安,但又期待地、坚定地问出此行最终的问题:“吴老?师,您应该是教过我姐姐的最后一任老?师。请问您、听她提起过出国的事情吗?也许,您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吗?”

    话音落下,长?达数秒的空寂。

    良久,吴老?师轻叹一声,几乎用?怜悯的口吻道?:“你姐她……已经不在了啊。”

    “不在?”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去世了。”

    他?依然愣愣地:“去世?”

    吴老?师满脸不忍心,但终究用?上了最直白的语言:“死了。嘉盼已经死了。”

    姐姐……去世……死了?

    姐,死,了。

    这三个?字分开都认得,都正?常。

    可当着三个?字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组合时,刹那间,血液倒流,耳膜嗡鸣。

    陈嘉禾的头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  死是肯定要死的,安详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