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诡谈社(28)
祁放怎么进来的, 什么时候,为?什么?
区里相似的别墅何止上百,他又是?怎么找到李家的?
一瞬间, 姜意眠心里生?出许多疑惑。
然而门?外?脚步声停下,钥匙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眼下并非追根究底的好时机,她立刻抛掉杂念, 踩着沙发, 登上窗台。
——所谓二楼不高, 当然是?相对而言的。
事实上,别墅构造远不同于普通民房。只姜意眠站着的地方, 离地至少有个四?米, 就算把她跟祁放这个学校里著名贪吃好睡·超高吉祥物的身高加起来,还凑不够数。
她不太放心:“你确定接得住?”
而不是?一个压倒一个?
祁放想了想,歪头:“没有接住, 你就告诉丑熊, 让它?我。”
“……”
谁不知道你们想架很久了啊?
不过有心情?开玩笑, 明问题不大。
“我跳了。”
钥匙插入锁芯, 咔哒一声,门?板朝里推开。
同一时刻, 姜意眠踮脚往下跳。
风卷起额边碎发,宽松的校服被灌得鼓鼓囊囊,背后?一片澄澈蓝天,白云碎开金色阳光。
直到后?来,很久很久以?后?, 当社长悄咪咪地问起祁放的视角感受。
他懒洋洋地托着下巴,脑子里自动生?成生?动形象的比喻:就像一只圆滚滚,又漂亮又听话, 还白长一双翅膀其实并不会飞的金丝雀,从?牢笼里娇娇地往外?扑腾,往你身上贴贴。
金丝雀经历不到两秒的失重,便被稳稳接住。
很淡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她活像一只落入顾客手的大西瓜、大白菜似的,被掂了掂,得到一句“你好轻哦”的评价。
下秒钟,熊呼哧呼哧爬上来,捶爆某人?得意洋洋(熊视角)的肮脏、下流、丑陋嘴脸。
祁放用两根手指头拎起它?的耳朵,接着一松。
“它?太重,拿不动。”
他低头看着姜意眠,表情?困倦,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姜意眠:谢邀,已经脑补到裴熊踢校服的画面了。
两人?一鬼正值恩爱纠缠(?)之时,窗口猛探出来两个女人?。
林宝芬头发凌乱,双目充血。
李婷婷二度秃头,满脸忿恨。
一个气急败坏地吼:“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识相的就把照片还回来!不然我告你非法入侵,让你赔钱!拘留!一辈子后?悔得罪我林宝芬!”
一个哭得几近晕厥:“姜意眠你给我回来!把我的头发赔给我!不准跑,听到没有?”
对此姜意眠表示:谢谢提醒,这就撤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挣出怀抱,一手抄起在祁放脚上愤怒但无效蹦迪的裴熊,一手拉住还想附身以?大欺、以?人?欺熊的祁放。在李家母女新一轮绝命二重奏的bgm之下。
二话不,就是?跑。
*
二十分钟后?,体能垫底的姜·金丝雀坐在奶茶店内,脸色苍白,头脑胀热。
祁放很贴心地给她吹吹热开水。
美其名曰测体温,伸手摸一下额头,又摸一下,再摸一下,然后?捏一把脸。
手感超软超嫩超满意。
裴熊不招呼,擅自将?成熟稳重的奶茶店老板编入工具人?队伍。这会儿?用着人?家的身体,无比殷勤地跑前跑后?,嘘寒问暖。惹得那些员工们躲在角落里频频偷看,窃窃私语。
店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八卦氛围。姜意眠见怪不怪,用祁放的手机给社长他们报信。
不料一秒收到回复。
社长:【?!双胞胎共爱一男的狗血老土三角恋剧本?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话黎俊知道李媛媛么?我突然有一个刺激的脑洞:该不会去年跟他约会、人?设反复横跳的其实不是?双重人?格,而是?这对姐妹花轮流共享男友吧??话李媛媛的死跟李婷婷有关系吗?】
唔。社长这人?,正经推理?不行,提到狗血居然意外?的有一套嘛。
问题得一个一个回答。
老王亲口过,去年年底是?李爸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在他的支持与帮助下,李媛媛确实瞒着妈妈请过三个月的长假,偷偷回到b市照顾爸爸。
时间对上了,社长的假设理?论上可行,且比双重人?格的法更可信。
李媛媛的死就不好了。
事发时在场的人?仅有李家母女。
按照他们设定的狗血剧本,李家姐妹俩情?敌关系,为?爱翻脸不是?不可能。
从?林宝芬对待李婷婷AB面的态度反差上,不难得出‘比起李媛媛,她大力偏心女儿?李婷婷’的结论。
然姑且撇去这点不提,当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一个孩子意外?杀害了另一个孩子,她会做出什么举动?大义灭亲?至少保存一个?假如故意杀害又如何?
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身为?局外?人?的他们没有证据,不好胡乱揣测。
【……哇,这也太黑暗了吧!我们不至于次次扯上命案吧?不会的不会的!】
单细胞生?物了个哆嗦,果断选择傻白甜剧本,相信李媛媛的死仅是?意外?。
学姐突然发言:【黎俊不知道李媛媛。】
?社长一惊:【你们在一起?你们在哪里啊?在干什么?为?什么一起啊?】
一连四?个问号,关注点好像有点不对,姜同志上场示范正确提问:【他现在知道多少?】
学姐回:【图书馆碰到,就问了。以?他的智商,智障都能想到的事情?他还不至于想不到。】
意思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还熟练地玩了把踩一捧一。
社长:【智障是?我吗?】
可以?,白踩了,果然人?至傻则无敌。
那么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李媛媛已死,死之前常年生?活在不知名的省外?某地,想收集到她的信息,好比挑战炼狱级别,门?都没有。
李家人?的嘴巴难撬,何况如今草惊蛇,瞧李家母女那个狂暴样?儿?,下周不去学校找他们麻烦就庆幸得烧香拜佛,哪里还敢指望从?他们那里获取消息?
哎——!
新的头脑风暴正式启动,诡谈社分布在奶茶店、图书馆、家里床上,各自开始苦思冥想。最终契机来自黎俊提到李媛媛时的一句:“我只在李婷婷的通讯录里看到过一次那个名字。”
灵感骤然大爆发!
「黎俊,交给你一个重大的任务,下周内拿到你女朋友的手机。」
编辑完成,点击发送。
接下来坐等?好消息即可。
*
周一上午第三节,又是?大家翘首以?盼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照例一声口哨:“今天练习仰卧起坐!下节课体测,两人?一组,一分钟21个合格!”
完,随意点两个自称生?理?期的同学去搬器材。
不巧李婷婷就是?其中?之一。
她阴森森地盯了姜意眠一上午,几乎走到哪里,后?背那股淬毒的视线就跟到哪里。这下逮住机会,自是?刻意挑一个破破烂烂、满是?汗臭的旧垫子丢给她。上面还有好多不明污渍,肯定不能用。
这时老师已经走了。姜意眠没有搭理?对方挑衅的眼神,提起垫子转身离开。
器材室建在操场坐台的下面,具有一切地下室该有的特?质:阴暗,狭窄,空气滞闷。
由于各种?老旧器材堆积,长期不见太阳,还额外?发展出一股潮湿的味道,闻起来相当糟糕。
“这个。”
体育课不方便抱熊,江校霸又因频繁中?邪,连夜逃到省外?大医院做身体检查。裴一默只得退而求其次,附身在的钥匙挂件上。
——社长送的,还是?熊,熊。
一进屋就发现管理?员藏在角落里的一批新器材,裴熊这会儿?正双手扯着里面的一张崭新的垫子不放。
姜意眠假意要去拿旧的,它?还不肯松手,有模有样?地给她盘逻辑。
“这个不臭,眠眠的。”
“那边很臭,给光头。”
那股固执护短的劲,好像要把所有香香软软的垫子都刻上她的名字,藏起来,不准别人?用才肯罢休似的。
——尤其光头,也就是?李婷婷。
不知是?否吞噬太多厉鬼所致,裴一默近来的眼神愈发冰冷,戾气横生?。
即便在严令禁止伤人?的前提下,它?还是?我行我素地,一会儿?附身班主任跑到教室里痛骂李婷婷一顿,一会儿?附身某个同学故意推她下楼梯。
不得不它?把「附身」技能使得出神入化,明里暗里针对许多次,满脸的杀意浓得连姜意眠快都制止不住。
就像一条失控狂躁的大狗勾,与它?成天不是?感冒就是?发烧的病怏怏主人?。后?者的威严日渐消退,逐渐管不住它?,便只能改为?好好哄着它?。
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上自然尽量顺着它?,例如眼下一张的垫底。
“知道了,就用你的那个。”
她走过去拿,变故突发。
一股蛮力冷不丁地从?背后?袭来,姜意眠下意识扶住储物架。
人?倒没摔,不过架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摔下来,脖子后?面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痛感尖锐。膝盖抵着边缘毛糙的铁管根部,校裤勾破了,透过网纱,隐隐能瞧见一片血色。
李婷婷。
这个名字不假思索地蹦出来。
一回头,器材室的门?哐当一声锁上,对应的那张脸出现在雾蒙蒙的窗户围栏之外?。
“我过不要惹我。”
李婷婷满脸得意、猖狂、疯狂,让人?不禁想到一副色彩线条皆癫狂的油画。
她简直病入膏肓了。
就算没有双重人?格,没有黎俊的委托,没有情?敌。她这人?好像已经被某种?深深的执念所掌控,沦为?一具躯壳。
隐忍也好,自傲也罢。
要是?换成绑架杀人?、宿舍投毒之类的稍微需要智商的手段,不定姜意眠还能提起点兴致。可李婷婷不过是?一个被设定好的npc,翻来覆去不过这些儿?科的把戏,她实在没有兴趣回应。
只是?联想到他们下面的计划,才勉强回道:“这句话应该我才对。”
“什么意思?!”
鱼一见钩就咬,姜意眠心无波动:“不停地惹我,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诉黎俊?”
“你知道什么?!”
“你猜。”
“不准靠近黎俊!!!”
李媛媛失控似的大叫一声,抓着栏杆的手剧烈抽搐起来。
“我警告你姜意眠,离我男朋友远点,不然我一定——”
“拜托……”
“我弄死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敢出去一个字,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不要告诉黎俊……”
她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调话。
上挑的眼型,眼神在涣散与锐利的聚焦之中?不断切换,表情?狰狞状若女鬼。
姜意眠:好熟悉的剧情?。
两人?隔窗对视,无意间忽视了裴一默。下一刻,一团黑雾成型,迅猛地越过窗户。
玻璃应声而碎,铁质的杆管仿佛受到大力拉扯,彻底变形。
姜意眠眼神一跳,快步走到窗边,只见一只陌生?的、凶恶的,外?表极为?古怪可怖的生?物压在李婷婷的身上。
一条漆黑的尾巴仿若绳索,勒得李婷婷两腿骨头咔咔响动;一双巨大的手掌扼在脖颈上,它?张大嘴巴,露出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尖牙,对准人?类的头颅准备一口咬碎——
“裴一默!”
她喊道。
它?倏地转过头来,两只眼睛漫着诡异的血色,瞳孔变成黑色的,细细的。
“过来,到我这里来。”
姜意眠朝它?招手。
它?一动不动,眼神颇为?警惕。
——麻烦了。
裴一默失控了,根本认不出她。
而它?喘气间带出来的黑气,好似一阵阵阴气,全部喷在李婷婷的脸上。后?者拼命蹬腿,脸蛋涨得通红,显然快撑不住了。
“裴一默。”
姜意眠又喊了,这回是?软声软气的。
她摸了摸脖子,指尖沾上一点血迹,竖起来给它?看。
“我流血了。”
裴一默瞳孔缩了缩。
“还有膝盖。”模仿着某人?对男朋友撒娇的语气,她继续道:“膝盖破了,很痛,你不管我了吗?”
裴一默直直看着她。
两秒后?,它?猛地松了手,跳回窗户,用力抱住它?的眠眠,浑身冰冷。
“怪、怪物……”
李婷婷踉跄逃命,临走前不忘拉仇恨,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一大好手。
裴一默哈、哈地喘着气,感到它?又有生?气的趋势,姜意眠像哄孩似的轻轻拍它?的背。
“好了好了,不要发脾气。”
“她没有伤害到我,是?我在耍她。”
“裴一默最听话了是?不是??我知道你乖,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好,对不对?”
哄了又哄,裴一默终于有反应了。
它?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幅度地点了点,很声地:“嗯。”
简直委屈死了。
“没事了,你已经把她赶走了。”
姜意眠觉得好笑,抬手摸摸它?的头。
裴一默讨到好处,反倒更加狗起来。毛绒绒的脑袋胡乱一拱,非要她坐下,然后?心翼翼挽起她的校裤。
膝盖这块地方之前就摔过,它?宝贝得很,有事没事就闹着要吹吹、要涂药。
好不容易才盼得结痂的,这下又被鲜血淋漓地撕开。雪一样?的皮肤就像被挖走一块,剩下一团模糊的肉。
裴一默看得很生?气,很难过。瞳孔形状来去变化,看起来都要哭了。
“其实也不是?很痛。”
“我都不痛,你不要这个表情?。”
姜意眠有心安慰它?,伸出手。
它?乖乖地脸凑过来,轻轻地蹭一下掌心,旋即低下脑袋,伸出湿滑黏腻的舌头,贴着皮肤去舔。
其实没必要——
算了。
谁让全球通用热知识:不要随便拒绝一只狗狗的舔舔,否则它?会以?为?你不喜欢它?,产生?暴躁、忧郁等?不良情?绪。
姜意眠觉得自己可能越来越心软了。
也可能只限这个副本。
“裴一默,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问。
有些话不必多,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她不会长久停在一个地方。当第三个委托之后?,或许就是?她要离开之时。
它?知道的。
裴一默眼睫微颤,有一瞬间,姜意眠怕它?会出留下来、不要离开之类的话。
可它?毕竟是?裴一默。
全世界最乖、最好、最不叫人?为?难的裴一默,永远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它?想了半天,吐出一个词:“电影。”
它?想和眠眠去看电影。
用自己的身体。
不要别人?。
就它?和眠眠一起看电影。
不是?多难实现的愿望,姜意眠笑了笑:“那你得快一点有身体才可以?。”
裴一默点点头。
它?找到一条纯白的毛巾,撕成薄条,笨拙地弄了半天,总算系好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然后?就坐在地上,脑袋靠着她的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话,也没有动。
眠眠很快就要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它?从?现在开始失落。
“你能感受到阳光吗?”
因为?裴一默身上总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所以?才这样?问。
“太阳很明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姜意眠望着窗外?,将?手放在它?的头上:“被太阳晒过的皮肤会变成健康的麦色,枕头变得柔软,被子上残留着一种?可以?让人?放松的味道。夏天的阳光刺眼,滚烫,热得真实;冬天的阳光就像一块刚刚烤好的面包……”
她兀自着。
好像在眼前的事物。
又好像在一些非常遥远的,它?、他们注定难以?理?解,不可拥有的东西。
——真实。
裴一默表情?钝钝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一直不肯放弃的东西究竟是?有多好,才使她这样?冷酷。
明明这里有这么多世界,这么多人?,也有她喜欢的东西。他们想尽办法、竭尽全力地表演着,配合着,努力把所有东西捧到她眼前。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丢下他们。走得毫不犹豫,绝不动摇。
她到底想要什么?它?不明白。
可是?它?明白,那一定是?她好喜欢的东西。能让她真正高兴起来的东西。
就像它?本来不该懂什么叫阳光,什么叫温暖。
但是?在眠眠描述下,好像忽然有些懂了。
它?靠着她,一股陌生?的安宁袭来,不由得渐渐合上眼皮,在她温柔的抚摸下静静睡去。
祁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连光都无法入侵的世界里,阴暗盛行。
然而此处最阴暗、最肮脏、最残暴的黑色生?物却像一条温顺的狗,无比依赖地伏在一个人?的脚边。
那人?的表情?是?那般平静柔和,以?至于,纵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旁观的他也能想象出这样?一张画面:
在那古老又神秘的森林深处,万物俱静,诸神之子与她的忠犬安居于此。
自古如此。
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