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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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何氏要问的话都问得七七八八时,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一盏香炉轻轻吐着圈儿。就在这会,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瑾瑶可回来了?”

    何氏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换,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声音亲切道:“怀德,我与瑾瑶在这话呢。你快来瞧瞧,瑾瑶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着话,她眼眶一热,赶紧拿帕子掩住面孔。

    秦瑾瑶暗自赞叹何氏反应之快,起身上前问礼道:“是,爹爹,瑾瑶终于回府了。”

    门外冲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绣竹绿纹长袍的男子,男子不足四十岁的年纪,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但此刻所有风姿都被他脸上的悲伤与心疼所掩盖。

    “瑾瑶,你受委屈了。”完这句话,秦怀德便久久沉寂,双眼紧紧望着眼前的少女,嘴唇深抿,眉头散不去疚意。

    “瑾瑶,拜见爹爹。”秦瑾瑶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根本生不出一丝情绪,但此刻,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血脉至亲的情感。尽管过去的十五年,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委屈,但此刻看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多多少少也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当然,秦瑾瑶并没有忘记外祖母去世前对自己的嘱咐。“我观秦怀德绝非慈父,瑶儿莫错付真心。偌大秦府,你且借此人立足,往后再谈那件大事。切记,秦怀德与何氏二人,恐怕都与当年那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直到夜幕降临,秦怀德也没有离开院的意思,依旧拉着秦瑾瑶问东问西,只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提过半句生母吴雁儿的事。何氏察言观色,索性吩咐人将晚膳摆在了院子里头。

    明月升到桂树梢头,桌上摆满了鱼肉瓜果,陈酿的梅子酒散出悠悠香气,倒是有几分家人团聚的意思,只可惜秦瑾瑶觉得座上的三个人各怀心思。其中最不耐烦的自然是何氏。

    她几次想把话茬从秦瑾瑶身上拽过来都未能成事,脸色就越发沉了,直到秦怀德起今日下午才得归家一事,她终于又找到了空子,含笑道:“我当老爷又被父亲留下话了。”

    一提起岳父,秦怀德的脸色立刻显得郑重许多,摆摆手道:“若是岳父教训,那自是听上多久也不敢厌烦。今日回来晚,是因为被宣安候拉住话。当年的事,侯爷也知道,如今听瑾瑶回来,特意吩咐宣安侯夫人为瑾瑶大办宴席。”

    完,他拍了拍何氏的手道:“有劳夫人为瑾瑶扮,再叫月瑶陪着,一切也就妥当了。”

    听见这话,何氏的脸色果然彻底沉了下来。

    纤白的手便放下手中的银筷,又轻抿过红唇,秦瑾瑶知道,这位继母坐不住了。

    “瑾瑶历尽千辛回府的确是件大喜事,确是该大办宴席庆祝,人家宣安候倒也是好意。只不过……”何氏的话留了一半。

    秦怀德立刻侧目道:“不知夫人有何见解,但无妨。”

    何氏立刻笑笑道:“许是我想多了罢。我只是觉得,瑾瑶从到大一直在灵州那等地方,礼仪短缺,诗书少教,更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若是此时便让她去参加这等贵女无数的宴席,一则会让瑾瑶心生卑微,二则恐怕会有损瑾瑶的名声。这禹州偌大,若是一回来就落下个不学无术的名儿,那往后可怎么谈婚论嫁。哎,许是我这当娘的想得太多了,罢了罢了,老爷只当我没过。”

    话都了半晌,怎么当你没过?秦瑾瑶暗笑。

    果然,那秦怀德的脸上立刻显出犹豫之色来。“夫人哪里是想得太多,分明是从长远计,一切都是为了瑾瑶。有夫人此等贤妻,果是为夫是福。”

    禹州人话可真客气,连夫妻都不例外。桃想道。

    何氏羞赧一笑,倒是更来了劲头。“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先给瑾瑶报个病,而后赶紧请师傅过来好好教导,等到瑾瑶学成之日,咱们再大摆宴席,到时候一举得名,也算不辜负咱们秦府的名声。我看瑾瑶挺聪明,估计很快便能学得七八,老爷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秦怀德的耳根子倒是极软,转瞬便被服了。

    二人正议论着,桃忍不住趁着倒水的功夫凑到秦瑾瑶耳边悄道:“姑娘,这可不成。老夫人去世之前过,您到了禹州,先让禹州众人都知晓您到了,要不然往后被何氏欺负,都没人替你出头。”

    秦瑾瑶轻轻点了点头道:“无妨。”

    桃见她有主意,这才安下心来,站回了秦瑾瑶的身后。

    “瑾瑶啊,你母亲也是为你好,不知你意下如何?”秦怀德沉吟半晌,看向秦瑾瑶道。

    秦瑾瑶垂眸,一张绝色面容上写满哀伤。“孩儿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秦府,只想着在父母跟前尽孝,并不在意是否能参加宴席之类的事。”

    听见这话,秦怀德的脸上不禁万分动容。何氏的脸上也挂上淡淡的笑意。到底是乡下来的,即便看上去端庄得体又如何,还是单纯好哄弄。

    然而何氏没想到。

    秦瑾瑶完这句话,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只见上面栩栩如生的绣着一双展翅高飞的大雁,下头则是几道清水纹。

    秦怀德蹙眉:“这是你娘亲吴雁儿之物?”

    “外祖母,是母亲生前没绣完的手帕。”秦瑾瑶颔首道。

    秦怀德听言别过脸去,嗔道:“当着你母亲的面,何必拿这些东西出来伤人?如今咱们秦府夫人只有一个,此事莫要再提了。”

    秦瑾瑶早知他是薄情之人,可真听见这话,心里不由得也刺痛一下,替母亲满心不甘,可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压下情绪,轻声道:“瑾瑶并无旁的意思。只是瑾瑶不幸,自离了生母,并未尽过半日孝心。外祖母宣安侯夫人生产之时,母亲亲自给她做了这块手帕当做礼物,可惜并未做完便被外祖母裹挟到了行李里头。外祖母在撒手人寰之前嘱咐女儿,必须要代替母亲,亲自把这帕子送给宣安候夫人,否则九泉之下,母亲也不会安宁的。”

    这话听完,何氏已然有些坐不住。她没想到,这秦瑾瑶竟能出这等死人牌来。

    “离世之人晦气,人家宣安候夫人也未必愿意见咱们瑾瑶吧。再了,即便要见,平日去见也可,何必借着宴席的由头。”何氏咬着后槽牙,面上佯装温和道。

    “夫人此言差矣。宣安候一向惧内,若是宣安候夫人不提,他怎会贸然与我提起宴席之事。再左右是见,若是辞了人家的宴席,偷偷去见,反倒显得咱们气。”秦怀德被秦瑾瑶动,很快变成了一根墙头草。

    “那……”何氏捏紧了手中帕子道:“瑾瑶的心意母亲明白。可这赴宴并不是什么事,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若真是丢了名声可怎么好?”

    秦瑾瑶双膝点地,向上跪拜道:“我大厉以孝治国,声名权贵皆是浮云。若为人儿女不能尽孝,不能替母亲周全友谊,不能完成外祖母遗命,孩儿便是罪孽深重。”

    “你!”何氏恨得牙痒,却也不敢从孝字上做文章。更何况秦瑾瑶什么九泉之下安宁不安宁的话,实在吓人。

    想到这,她只能道:“你回来得匆忙,母亲尚未来得及给你置办贵重首饰,这院里虽然备下了两套,可也不过是日常所用。人家宣安候夫人是贵人,你若是想去,好歹也等过两日母亲给你置办了些贵重首饰再去,否则是会被人家笑话的。”

    哪有女子不爱美,何氏不信秦瑾瑶不在意这事。

    偏偏秦瑾瑶一脸赤诚孝女的模样,“孩儿不在意衣裳首饰,只愿替母亲尽快把帕子送给宣安侯夫人。母亲去得可怜,若是这点遗愿都不得满足,孩儿真是食不下咽。”

    这话气得何氏头大。一个自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生母的人,哪来的这么多孝心?

    可这话进了秦怀德的耳朵,却让他又是惭愧又是动容。思念起当初那个柔顺乖巧的女子,再看看秦瑾瑶与她肖似的面孔,忍不住点头道:“夫人,依为夫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取月瑶的借来一用便是了。”

    何氏的脸气得通红,但见他心意已定,只能按下心里的万般不甘,将手里的帕子恨不能撕成八瓣,佯装叹道:“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拦着瑾瑶尽孝。罢了,到时候干脆叫月瑶陪她同去,也好互相照应。若真出了什么丑,我自然会费心周全的。”

    “如此甚好。”秦怀德转头抚了抚何氏的手。“还是夫人想得周全。”罢,他又叹了口气道:“雁儿福薄,好在有夫人替她照料瑾瑶,想必雁儿也放心。瑾瑶啊,你瞧瞧,你母亲对你也算尽心尽力,往后你便是秦府嫡女,必得对你母亲加倍尽孝才是。”

    “是,女儿谨记教诲。”轻轻柔柔一句话,秦瑾瑶便在桃的搀扶下起了身,留下何氏满面账红,帕子尽是皱。

    片刻,她才终于缓过劲来,呵呵干笑一声,继续道:“今日之事你别与母亲计较,母亲也实在是为了你好。既然这赴宴之事已经定下,明日等你月瑶妹妹从公主府回来,我便让她给你送些贵重首饰和蜀锦衣裳来。”

    “好。”秦瑾瑶温和一笑,精致的脸庞上眼眸水润如珠,饶是容色无双,艳丽无匹。

    何氏瞧着眼前的艳色美人,心里忍不住想起吴雁儿,火气一阵盖过一阵,却又碍着慈母名头,终究只得咬碎银牙,转身离去。

    这一日初见,她这位执掌秦府十四年的当家夫人竟没在这个乡野女子身上捞到半点甜头,何氏不由得抬头望天,对往后的日子失去了一些信心。

    哎,要怪只怪这么多年都被秦怀德宠着,家里连半个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没有,导致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与女人斗。

    更何况这秦瑾瑶的确有几分聪慧。

    何氏再次长叹一声,深深的感受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