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透云寒日
往日两人虽亲密,却总归是偷偷摸摸,躲着人的。如今这样门窗大开,抬眼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人,染烟心中怎不觉得羞耻,可是看着兰鸿冷着一张脸,半点不容情的样子,只好忍着羞,慢慢爬上床,跪行到他跟前。
心中委屈,早已控制不住,只好紧闭双眼忍泪,以免哭了出来。
“算了。”即将凑到跟前的时候,兰鸿却突然开口。
染烟睁眼,见他原本严肃的脸色,倒似染上一些红晕,没了之前的冷硬。他伸手扶住倾身过来的染烟,语气又恢复了柔和,带了点刻意的笑,:“傻丫头,我逗你的。”
又轻轻把染烟搂到跟前,抱住她:“怎么真的哭了?都是我不好!”
染烟只觉得鼻子酸洌地似是淹进了醋水里,已经不想分辨别的,却仍顾忌着兰鸿的伤,不敢如以前那般在他怀里哭,就脱身出来,抱住他的胳膊,无声哭泣,直用眼泪把整个衣服袖子也要弄湿了。
等到终于哭完,就似大梦初醒一般,有点儿茫然,才想起哭之前的事,仍然不知道兰鸿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他“逗你”到底是哪一桩。若是以前,还有可能问问,可是如今心疼他受伤,就压在了心底,倒是因了莫名哭了一场,很是害羞,想到眼睛又要红了,都不敢与兰鸿对视了。
夜里,染烟仍然歇在东屋,她是想着这样便与伺候兰鸿的,但是兰鸿睡觉极为安稳,全不用他照顾什么,反倒偶尔要把她从梦中唤醒,安慰一二。
这夜,染烟又睡得很不安稳,做了无数的梦,梦到兰鸿没有回来,有人兰鸿受了重伤回不来了;梦到自己与兰鸿在东屋,突然很多人涌进来,骂自己不知羞耻;梦到月娘来了,苗秀儿还是被那个方少爷抢去了……
以致第二日里,染烟都有点头晕脑胀,哈欠不断。兰鸿催她躺到里侧补个觉,她本不肯,只是终究是违背不了兰鸿,就和衣而卧在里面,盖了被子,一团,又被兰鸿挡着,外面几乎看不到。
午饭刚刚过的时候,长渠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兰鸿:“白家姐找来了,已经快到胡同口。她是雇了个马车,都没人认出来。”
染烟并没睡着,闻言尚未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兰鸿却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烟?烟!你去西屋睡会吧。”
染烟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看到兰鸿皱着眉,又催道:“快起来,去那边吧。这里人来人往,你也睡不好。”
可是之前自己也是这么的,想要去西屋,兰鸿却不准,非留了在这里。染烟心中这么想,却忙起身,略略整理了下衣服,从床尾爬下去,走去了西屋。许嬷嬷竟也从厨房跟着走了过来,同染烟一起进了西屋,顺手关上了窗,看着染烟上了床躺好,出去合上了门。
等她走了,染烟轻轻起身,把窗户稍稍拉开了一条缝。
院门开,一位衣饰精美的美貌姐,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这位想必就是长渠口中的白姐了。
“鸿哥哥?鸿哥哥!”
白姐一进了院子,就大声叫道,声音又娇又脆。她在院子里四下张望了一下,大概选定了位置,就往东边屋子走。
“白姐,你且暂等下,我家主子马上出来见您。”染烟虽看不见人,却听得出来,这是长生的声音。
许嬷嬷也劝:“白姐,来这里坐。”很快把白姐引到了往日吃饭的石桌前,让白姐坐下等。那白姐却有些嫌弃石凳子的样子,许嬷嬷离开,过了会拿了个东西铺在石凳上,白姐才坐下。
再等了一下,长生把廊下的那个竹椅放在了石桌附近,兰鸿走过来坐下,一身白袍,穿戴整齐,头冠端正,完全不似这几日受了伤,时时向染烟抱怨多疼多闷的人。
扮的这样齐整,倒似立马做个新郎官也够得。染烟被自己心中突然而起的念头吓了一跳,心中不知为何难受起来,从窗子的缝隙挪开视线,背倚在墙上,却仍管不住耳朵,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鸿哥哥,怪不得我都见不到你,你怎么躲在这里?要不是我机灵,让人跟踪了我哥哥,我还见不到你呢……”白姐半是抱怨,半是撒娇。
一直听不到兰鸿的声音,染烟有些心急,正想再从窗缝里看看,就听到兰鸿:“你哥哥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姐听了,嘻嘻笑道:“那是自然,我哥哥怎么能和鸿哥哥比。鸿哥哥你怎么进京了也不找我玩,我,我……真的好想你!”
兰鸿咳嗽了一声,染烟心中暗急。今日虽阳光甚好,但是偶尔也有阵阵的凉风吹过,他已经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要是染了风寒可不行?
一时恨不能立即跑出去提醒他。却突然想到,今日兰鸿听到这位白姐来了,便催她到西屋,许嬷嬷又跟了进来关窗子关门……莫非是不想让白姐见到她?
细想之下,兰鸿催自己来西屋,似乎是有些迫切和不容置疑。
染烟望了望被许嬷嬷带上的门,又听到白姐:”鸿哥哥你为什么要住到这里,不回……“
“霜霜可是长高了不少啊!”兰鸿突然开口,断了白姐的话。
染烟往外看,见那白姐从凳子上蹦起,跑到兰鸿跟前,边伸手去拉他,边:“鸿哥哥你发现了吗?鸿哥哥你站起来让我比一比,瞧我长到你哪里了……”
因为兰鸿的竹椅是背对着屋子的,染烟看不清,他们做了什么,只是每回染烟想抓兰鸿的衣服,他都仗着手大,总是喜欢把染烟的手整个儿攥住,捏在手心揉……
染烟努力从窗扇缝隙里望,却只看到兰鸿的背,靠在竹椅上,似乎很是悠闲。倒是许嬷嬷端了一盘东西,伸手递给白姐,:“白姐坐下吃点东西吧。”
眼见白姐双手接了盘子,放在石桌上,又坐回石凳,染烟松了一口气,却又似被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只盯着竹椅,心中焦灼不安。
兰鸿了什么,却因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具体的话。白姐则回应:“我都快要及笄了,不了,而且我都带了丫鬟,没事的,鸿哥哥不用担心。”
这次兰鸿的话染烟倒是听清了:“既然都知道快及笄了,好好呆在家中才好,女孩子家,怎能自己到处乱跑!”
这语气却是有些重,白姐听了,娇嗔道:“我还不是为了鸿哥哥,才偷偷跑了出来,你不在京城便罢了,回京了,也不来看我,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托付哥哥寄给你的信,他都没给你送去么?”
兰鸿干咳两声,刚刚开口,白姐继续,语气又是亲密,又是娇羞:“鸿哥哥,幸好你回来了,明年我就及笄了,可以嫁你了。我还怕你老是不回来呢……我就知道,你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染烟在屋子里,如遭雷击,有一瞬间的失聪耳鸣,等冷静下来,再往外看,窗缝里却只剩下兰鸿高大的身影,他从竹椅上站了起来,把染烟的窥视挡了个严严实实。伸手想把窗扇略微再开一丁点,他却猛地回头望来。染烟吓的赶紧躲往一旁,心里慌得如同自己做下十恶不赦的坏事,想了想,蹑手蹑脚躺回床上,又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许嬷嬷在什么,听不清,只能听出她的语气,很是客气和恭敬,和对兰鸿,对染烟,都各有不同。
过了阵子,院门似是被开,然后白茂生的声音响起,大抵是劝着他妹妹快与他回去,莫要在外玩闹。外间纷纷扰扰,西屋里却很是安静,连个虫鸣都没有。染烟一开始觉得心里又堵又酸,难受得不行,却不知为何,竟然渐渐迷糊着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近黄昏,许嬷嬷想必一直在关注着西屋,她才坐起,还没完全清醒,许嬷嬷便进来关照她。
“姐可算醒来了!公子见你老是不醒,还怕你是累病了,想着要叫大夫呢?”许嬷嬷帮着她梳头整理衣服,“快去看看他,也让他安心下。”
染烟低头不语,任她梳发盘头,等好了,慢吞吞走去东屋,在门口望了一眼正在拿着一本书读的兰鸿,又忙低下头,:“我去做些糕点给你吃吧。”
完,也不看兰鸿脸色,不听他回应,很快转身到了厨房。
做糕点其实需要专心致志,用多少面粉,多少水,揉到什么程度,发酵多久,馅料又怎么配比才最好。染烟做多了,心中已经有了数,但是每次手一沾面粉,仍然会一心一意起来。别的什么倒都暂时忘记了,心里只算计着已有的方子,琢磨着新做一个什么造型……
中间许嬷嬷让她停下先吃饭,她却一点不饿,推脱:“嬷嬷,这个已经发酵好了,必须马上做完,不然放久了,就不好做了。”
许嬷嬷催促了好几次,叹气离开。
上次染烟买到一种蓝色的果酱,与粉面混合,熟了是冰蓝的颜色,染烟用这个做馅,外面又用白色的油皮包裹,撒上一层白色的果屑,看上去无端让人想起雪花来。切开来,里面的冰蓝馅料沙沙的,看着竟有些冷。
本来是要切开一个,看一看,尝一尝,染烟却不知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失了神,竟把这个糕点,一个一个拿了来切。
等又拿了一个放在案板上,拿刀要切,糕点上却覆上了一只手。染烟有些怀疑自己眼睛花了,手一抖,刀就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