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染烟可记得,是那位兰鸿叫做“霜霜”的白姐。抬头看兰鸿，见他脸色极为不快，甚至是堆积了一层怒气,心中竟偷偷松了口气。

    “烟,你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兰鸿又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叮嘱道，然后理理衣服，快步走了出去，合上了门。

    “鸿哥哥！”白姐的声音，满是惊喜,还有掩饰不住的爱慕。染烟在屋内听得分明,却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咬唇绞手，心绪难平。

    “你怎么又跑来这里了！你不是答应过……”

    兰鸿话里满是怒气，白姐却似乎恍若未闻,笑嘻嘻断他的话。

    “鸿哥哥你在屋子里干什么？我也要进去看看！”

    “啊！好你个狗奴才，你竟然敢拦我！鸿哥哥？”

    “唉哟白姐来了啊，这是怎么回事？快别和我们做奴才的一般见识。白姐时候可喜欢睡懒觉呢,今日怎么这么早起？怪不得树上的喜鹊,一大早就叫了……”

    不知谁拦了白姐，也不知兰鸿又在做什么，许嬷嬷的声音响起,喋喋不休，不过倒是真的把白姐哄得转了心思。

    “真的吗？真的我要来，喜鹊就叫了？”

    “老奴还能骗您吗？”

    白姐叽叽咯咯笑了一阵子，竟真的不再生气,反：“这个地方虽然太太破，树上的喜鹊倒是不错！嗯，花也还好看，就是太过于普通了点，配不上鸿哥哥。我母亲新得了一盆君子兰，花了三千银，是绝世孤品，那样的才堪配鸿哥哥呢。”

    兰鸿低声了句什么，似是劝她离开。她撒娇道：“鸿哥哥，我答应帮你保密这个地方，但是你也要答应陪我去玩啊。最近大家都去香山赏红叶，鸿哥哥陪我去吧。可以住我母亲的逍遥山庄里，以前我们不是一起去过一次。”

    兰鸿冷哼一声，道：“记得。就是你烧了半片林子，还逼得你的大丫鬟跳崖的那次。”

    染烟听得头皮发紧，白姐却娇滴滴道：“鸿哥哥果然记得呢！我现在想来还是生气，背主的狗奴才！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对鸿哥哥眉目传情，没有把她的眼睛活着挖下来，真是便宜了她！”

    染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看了看虚掩着的房门。

    兰鸿又似没了声音，那白姐却聒噪个不停，竟是直接表白着对兰鸿的心意，又抱怨兰鸿总不陪她……

    染烟听得头大的时候，救星总算出现，却是白茂生来了，不知低声对妹妹了什么，劝得她偃旗息鼓，同意了随他回家。

    白茂生才开门叫门口侯着的嬷嬷，伺候白姐上自己的马车，又对兰鸿：“她对别人如何，我不分辨。但霜霜对你，却是一片痴心……”

    兰鸿却断他，冷冷道：“我是看在姑母和你的面上……不过若有下次，她有所损伤，可莫要怨我。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姑母认下。”

    白茂生和兰鸿这几句话，却离屋子远了些，所以染烟只听到几个字词。

    什么“痴心”，自然是白姐对兰鸿的痴心了。

    而“姑母”这个称呼，上次染烟便听过了。她叹了口气，咬着唇想：他自然不必要对你清他的家世和亲故……

    你算什么呢？又不是那三千银的稀世君子兰。

    又过了阵子，兰鸿才走了进来，发现屋中有些气闷，开了窗户，对染烟：“你莫怕，今日是我疏忽了。我会再多安排些人手……”

    却惊觉这话倒没必要对染烟，只不过吩咐下去就是了，瞧着她也一脸懵懂的样子，捏捏她的脸蛋，道：“再等等吧……”

    外面长生叫了声“主子”，兰鸿才恋恋不舍移开染烟脸上的手，走了出去。

    这事到底还是在染烟心里掀起点涟漪，她胸中烦闷，等月娘再来，便央她一起去清水街。

    下马车的时候，正巧碰上林太太，看到染烟，一溜烟跑过来，混不似个微胖的妇人，倒像个身轻体健的壮伙。

    “唉哟我的仙子姐，可算候到你了！”

    也不管是在大街上，直接起话来。

    “我有个……算是主顾吧，上次见过你做的那个花儿糕，喜欢得不得了。她啊，最近侄女要及笄，就想到了这个，想问问您，能不能与她做些，不需要太多，一大攒盒就可以，但是想要各色不一样的花儿，精致一些。”

    这事倒不难，染烟问了哪天，应下，继续往里走。林太太却望着月娘和染烟怀中各自抱着的食盒，移不开眼。

    染烟了悟，招呼她：“林太太进来看看吧，今日这个里面，倒是也有两色花儿。”

    林太太跟着进去，看着染烟和苗秀儿整理今日的糕点，自己先选买了几种，然后帮着一起摆在了门口。

    苗秀儿守在门口，接待已经闻风而动的人们。染烟就留林太太喝杯茶，感谢她的帮衬。

    随便寒暄了几句，话题便转到了想订做花儿糕的那位主顾身上。

    “阿清啊，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这位叫阿清的女子，还未成婚，订下的未婚夫就病逝了。家里想给她另找他人，她却念着和未婚夫青梅竹马的情义，执意不肯，甚至以死明志。

    只是她年岁一大把还姑独处，别人难免闲话，她为了不拖累家里，也为了少和父兄争执，就买了一处宅子，自立门户，靠着精妙的绣工，卖些绣品养活自己。

    林太太又叙她和阿清怎么结识，染烟却走了神，暗暗想，当时在昌平镇，她一心想着，等长大及笄了，就想办法找个老实本分靠得住的人，嫁了，好有个家，免了在孟府人不人鬼不鬼地混着。

    可是如今，她竟觉得，宁愿吃苦受辱，甚至是去死，也不想嫁于兰鸿以外的人。

    只是……想必兰鸿，并没想过娶她。心里有些怨怼，怨他既是如此，又为何每日里对自己做那些逾越之事。难不成，是真的把自己当成……

    “唉哟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可是不舒服？”林太太突然停了演故事，语带关切。

    染烟忙挂上笑脸，岔了过去。

    因着要给那位阿清姐做花儿糕，就没直接回枣牙胡同，让月娘陪着，去买了些需要用的食材，又去挑了几个精致的大攒盒。卖攒盒的店，竟也有做各种店头招牌，木头的、旗子的皆有。染烟进去看了一圈，选了一个现成的“今日有售”挂旗。

    因着这个一时兴起的挂旗，染烟倒是高兴得不行。对月娘：“月娘，你我真的开个店可好？”

    月娘面带犹豫，终于还是撇了撇嘴，：“枣牙胡同那位，应该不会同意的。”

    这个倒也不用月娘提醒，染烟是问过兰鸿的。兰鸿没有丝毫考虑和犹豫，直接：“你喜欢做点心，就在这里做，顶多我答应你，以后看到你在厨房里忙，心疼死我，也忍着不开口……”

    因为兰鸿虽不反对染烟做点心，若是染烟在厨房呆了太久，也是会唠叨的。夏天里厨房太热，天凉了又厨房太闷，看到揉面怕她累到，看到拿刀雕刻又怕她伤到自己……幸而，他白日在家并不多。

    染烟想与他，开店并不单单只是因为爱做点心。却被他抱在怀里，细细检查手心手背，看看有没有做点心新弄出来的伤痕。

    兰鸿心疼她也是真心的，染烟只好熄了与他讲理的念头。

    马车经过月牙胡同，染烟忍不住张望了很久，她也曾经重新去看过，铃铛住过的宅子，如今竟是锁了门，连看宅子的人也没了。

    “月娘？”染烟突然定了个主意，“今日买的这些东西，我便不拿下去了，明日我们一起带去清水街，可好？”

    月娘“哦”了一声，不置可否，这便是答应了。

    晚上，染烟躺在床上，又把很多事情从头到尾琢磨了一下，更鼓四响，今日里月亮也不甚亮。染烟翻身坐起，披了件大袄，沿着廊檐，轻手轻脚往东边走去。往东边第一个房门，是中间的厅堂，虽布置过，可以待客，可以就餐，倒是甚少用。再往前不到十步，便是东屋的门。

    兰鸿睡觉向来清醒，感觉有人进来，却无人警报和阻拦，下意识一惊，却很快感受到，来人的淡淡馨香。

    她在窗前站立，不知在想写什么，或者犹豫什么，终于还是轻轻爬了上来，心翼翼躺在了身侧，过了下，更心翼翼地贴近了自己怀里。

    兰鸿不知道染烟想做什么，忍着一动未动，却被她轻轻摸到手，慢慢拉扯过去，变成了抱着她的姿势。

    只能看见模糊人影的黑暗里，染烟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偷偷在兰鸿的下巴上亲了一口，才蜷入他的怀抱。一开始还醒着，有些焦躁的感觉，渐渐起了哈欠，睡着了过去。

    兰鸿这才搂住了她，重新睡去。

    早上兰鸿起床时，染烟也醒了，却仍装做没醒来，等他走了，才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眼神复杂。待困得了一个哈欠，却怕又睡着了，翻身坐起来。今日里约了月娘早点去清水街，可没空睡懒觉。

    到了清水街，苗秀儿却还未醒，叫了半天门才开，月娘都想翻墙了。

    苗家的店铺，原本就是做饭店的，所以厨房倒是很大，就是后来不做了，便有些荒废。幸而染烟做糕点，工序虽复杂，所用倒不多，有锅灶便差不离了。

    染烟对苗秀儿要在这里做点心，苗秀儿很是高兴，帮着她一起收拾起来。月娘最不爱做这些，不过看着重的东西，也来搭把手。

    等整理好了，竟是比枣牙胡同的厨房大了两三倍，特别是两个巨大的案板，染烟看着便欢喜。

    只是花费了太多时间，下午匆匆忙忙，才试做了一批点心，无论外观和味道，都和枣牙胡同做出来的一样，染烟才放了心。

    阿清要的花儿糕还有几日，倒不急着做。见厨房里有大的蒸笼，就做了些需要蒸的甜蒸糕，告诉苗秀儿什么时候开，又盘算了下还需要买什么，便匆匆忙忙回了枣牙胡同。

    幸而，兰鸿还未回来。染烟洗漱好，特意穿了一身胭脂色的亵衣，外袄裙却特意选了墨绿的，看起来有些古板的样式，包裹得很严实。

    又找了借口在西屋呆着，特意躲着不见兰鸿。只等大家都各自回屋安歇，才轻挪莲步，低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