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皱眉斥道：“这件事我都依你了！你还有什么请求？”

    “第一件,儿臣请求以孤女身份迎染烟进宫！”

    “什么？你不是为了让我同意，劝得江铁岭傻乎乎答应收了她做女儿？一会儿是将领养女，一会儿是孤女,一会儿被卖了人,你知不知道这般是欺君罔上！”

    盛帝原本还只是疑惑不解,着着，反倒激出了怒气。

    兰鸿却毫未受到影响，倒像是谈什么国政朝策，娓娓道来：“儿臣愿娶她为妻，无论儿臣是否是太子……”

    染烟原本也有些疑惑，为何盛帝已经答应了,兰鸿却又横生枝节,听了这话,心中一热，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也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是贵家千金我也要娶，她出身于街头乞丐我也要娶！”

    “我原先想着,无非我帮她找个显贵些的身份，让圣上，还有其他人都无可指摘,就可。可是,”兰鸿对盛帝着请求，眼睛却看着染烟，“我不愿意在娶她的时候,还非让她遮一层重负。我也不愿以后万一有人，在背后她是依赖着假扮的身份，才成了我的妻子。”

    “我求娶染烟做的妻子，只是因为她是她！我若连这个也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与我生死与共，白头偕老？”

    盛帝满脸的怒气，好几次想断他，染烟甚至注意到他紧捏着手中的茶碗，只怕下一刻就要飞了过来。好在盛帝好几次要拿起茶碗时，瞥到了一起跪到兰鸿身旁的染烟，皱眉收回了手。

    盛帝虽忍住了些，声音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怒气：“我瞧着你是不是又后悔了，想另娶一个高门大户的，所以才故意这般折腾！”完这话，扫了眼染烟，见她竟把兰鸿的不动声色学了六分，更气不一处来。

    “你可知道，你如今是太子，你的太子妃，便是未来国母！即便我答应了你，朝中那些老臣，京里那些权贵，你以为他们会听之任之吗？那帮老不死的，早都盯紧了太子妃的位子，你这般做，完全是给他们递理由阻拦。不过是个假身份，全一个名声而已，又没什么坏处！”

    盛帝的大嗓门几乎震得染烟耳朵疼，她原并不排斥兰鸿这般为她做安排，但是她也知晓兰鸿为他的一片真心。他定是知道她，因着身份悬殊，总是难免有些自卑和内疚，才这般坚持，想要为她开这个心结。

    她现在不阻拦，是不想辜负兰鸿的一片苦心，也是因为，若他们成婚，她的身份作假，早晚也会成为别人攻击兰鸿的把柄，就像陶皇后请来范进士，伪造她的卖身契一样。

    兰鸿又：“事在人为，若是我连太子妃都没法按照我的心意，妥协给臣下亲贵，难道其他事情，我也要妥协给他们吗？”

    不得不，兰鸿是很了解盛帝的，盛帝身在皇位，虽也懂得一定的妥协和制衡，但是骨子里却是个最骄傲自大的。他选太子的时候，要的就不是一个面面俱到与群臣交好的仁爱之君，而是一个能令权贵们不得不臣服拜服的狠厉霸王。

    盛帝冷哼一声，道：“自作孽！到时候孤是不会帮你压的。”

    这便是默认了。兰鸿对染烟偷偷眨了眨眼，又肃正了颜色，继续：“第二件，儿臣希望父皇允许，以后不再纳其他侧妃侍妾！”

    按照本朝规矩，太子娶了太子妃之后，在一年内就要定下侧妃人选。染烟也听了这个规矩，只是以前，她虽与兰鸿两厢欢喜，却总因身份卑微，而未曾敢去细想过和兰鸿的将来，更不敢想得那么久远。

    “胡！”盛帝这次没有忍耐，把空茶碗重重拿起拍在桌子上，“这是祖宗的规矩，你既做了太子，就不能只顾着儿女情长，早些纳妃娶妾，为大丰朝生下皇孙……”

    染烟听的脸上发烫，忙低下头。

    兰鸿却依然不紧不慢，“儿臣以为，妃嫔众多，儿女众多，虽是福，放在宫中，却也可能是祸……其实不止宫中，那些权贵家里，兄弟阋墙，儿女成冤，无非就是因为人多了就分了心思，不患寡而患不均。”

    兰鸿言辞恳切：“父皇，我必定会为了大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盛帝却断他道：“不止这样，你死了有什么用，你要保住我们凌家的基业世世代代传下去，才不枉费祖先死伤无数下这片江山！”

    盛帝站起来，走到兰鸿跟前，怒视他，又扫了眼一旁脸色微红，却沉静不语的染烟，对兰鸿斥道：“万一她生不出儿子呢？万一她生了儿子，却不学无术，像你那五皇弟一样是个听母亲的话唯唯诺诺的败类呢？你要娶她做太子妃，我也答应了，但是事关子嗣的事，怎么办？”

    兰鸿脖子挺直，：“若她没给我生出太子，那便是我命里没有这个儿子，我自会想办法找到值得托付大丰朝……”

    “啪！”

    兰鸿的话还未完，盛帝就气得额角暴起，伸手一巴掌向兰鸿，染烟因低着头，等到发现了想要推开兰鸿，盛帝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兰鸿脸上。

    兰鸿脸上立时显出一个指印，他却仍跪的端直，岿然不动。盛帝又伸脚要踢过来，染烟见兰鸿不准备躲，忙扑了过来，盛帝忙收回脚，却还是在染烟胳膊上踢了一下。

    染烟立时疼的“唉哟”轻叫出声，又忙紧闭了嘴，皱眉忍住。兰鸿伸胳膊抱她，盛帝怒气冲冲甩袖离开。

    厅中只剩下兰鸿和染烟二人，兰鸿伸手便卷起了染烟的袖子。染烟如今已经养得如同嫩藕般白嫩丰润的胳膊上，已有一个红红的印子。

    染烟安慰兰鸿：“不碍事！不疼！你，你……”

    话未完，却被兰鸿横抱起，就要往外走。急的染烟揪住他的胳膊大叫：“别！停下！脸！脸！你的脸上还有红印子！”

    兰鸿一愣，才想起来，有些无奈地放下染烟道：“我让人拿药膏来吧。”

    染烟掰过他的脸，细细看了下，心疼不已。

    “我去吧，你去后面书房等着。”

    兰鸿这般样子，被人看到，总归有伤脸面，染烟自己胳膊上倒是还好，袖子遮上就好了。

    等是换了人去拿药膏，染烟回来，看着躲在书房内，一脸懊丧的兰鸿，噗嗤一声笑了。

    兰鸿不明所以，却也朝着她露出一点笑脸，问：“你笑什么？疼不疼？”

    染烟忍着笑：“如今咱们才相配呢……”

    虽他们身份悬殊，但是兰鸿为了她，已做了这么多，她如何也不能做拖后腿的。

    待下人拿来了药膏，染烟帮兰鸿先把脸上的掌印细细擦了一番，他这几日常要外出在外，要是被外人看到，可不大好。

    盛帝虽当日甩袖离开，却也还没法回皇宫，在元邸里过了两三日，兰鸿把宫里好好“清理”了一遍，才偷偷送他回去。

    兰鸿进宫前，却告诉染烟，她可以回兰心茶肆呆几天。

    “等我娶你进宫，你做了太子妃，只怕就难经常出宫，这几日你便随着心意在外面闲晃下，不过一定随时让月娘紧随，长渠他们也会跟着的。”

    染烟进了元邸之后，才重新见了长渠，他之前一直还留在枣牙胡同，见了染烟，几乎要落下铁骨男儿泪来。不过月娘偷偷跟染烟：“他啊，哪是见了你激动，是因为在枣牙胡同闷得太久了。”

    兰心茶肆倒似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店铺里少了十二月锦绣食盒的图画招牌，其他倒是变化不大。染烟倒也不惊奇，因为秀儿和红豆她们都有去过元邸，絮絮叨叨过兰心茶肆的事，包括去和老裁缝学做缝纫的阿兰。

    染烟一边为她们高兴，一边牵念着兰鸿，怕他过于执拗，又和圣上争执，父子君臣之间生了罅隙。

    这一日，阿兰得了空，特意回来兰心茶肆，还拿了亲手刺绣的一根腰带，送给染烟。几个得闲的，正躲在店后廊下，讨论阿兰的绣工。在前店里守着的金花，突然大声叫：“秀儿！秀儿！姐姐姐姐！”

    秀儿从门口探头，笑骂道：“到底是叫我还是叫姐姐呢？瞧你守个店，一惊一乍的！啊！姐姐姐姐！”

    秀儿也叫了起来。

    染烟惊诧，因为秀儿这半年里越发的稳重了，很难得这般失态，还是在店里。几人也从院子进了前店，才惊觉前面敲敲热闹非凡，方才她们忙着笑，竟充耳未闻。

    有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在店门口高声叫喊：“请江姐出门接旨！”

    这声音染烟熟悉的，正是那日和他们一起逃去西北城的老太监福公公。

    染烟出了门，见街上是长长的队伍，前面是福公公带着一些宫人，中间担着些朱红的箱箧，后面是鼓乐齐奏，周围则围满了清水街上的街坊和正好到此的行人。

    福公公看到染烟，微微发福的圆脸笑成一朵盛开的花，点头哈腰道：“奴婢今日捧着圣旨，没法跟您见礼了。”

    扫见旁边见过一面的红豆，忙招呼道：“丫头，快去给你家姐拿个垫子铺在这里，要跪接圣旨呢。”

    染烟按着罗嬷嬷教过的规矩，跪下接旨，听到被赐婚太子，封赐太子妃，虽不算离奇，却也很是惊讶。原以为还需多磨一磨圣上呢，却没想到，兰鸿竟这么快便服了圣上。

    嫁给兰鸿，这件事突然成了真，染烟竟有些恍惚难信。而周围的人，更是惊的嘴巴都张大到能塞进去鸡蛋来。因着过于惊讶，竟都安静了下来。都知道兰心茶肆的老板好看的像仙子一般，但是那毕竟是曾经在清水街来来去去，如同邻居一般的凡人，怎地突然就封赐了太子妃。

    染烟心中的百感交集不提，这一日里，清水街西施成了太子妃的消息，瞬间不胫而走，关于她的故事，被反反复复挖掘和咀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