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但没什么诚意。”
任免完就不想再做搭理。
楼梯间的人越来越少,他瞥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隐约只能看到操场上的路灯。
要是诚心替人来道歉,就不会站在台阶上的这么轻巧。
任免不是傻子。
他觉得这年头把别人当傻子的神仙人物是真的挺多,所以连语气都懒得多认真,只是纯粹地平铺直叙。
那边喊着要道歉的还在上面站着,拽着书包带子,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这个眼镜仔嘴上着要道歉,好听的很,看表情也非常诚恳。
这些表面功夫都做的很好,只是也不知道是无意掩盖,还是有意为之,但这世上倒还没有人道歉是以俯视的目光看过来的。
站在台阶上,俯视低头道歉,把人激怒倒还差不多。
而且一般情况下,不准就会把引发事情的人讨厌得更深。
这人张口闭口不离他哥,就跟阅读题画的强调线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谁来的。
任免懒得跟没交情的人发火,也跟压根不会去搞什么连坐,一并连周平阳都气上。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搞这一套,背后有没有什么所谓的兄弟嫌隙,也不想称了人的心意。而且就周平阳那点直来直往的话术和嘴皮子,手稍微翻个面就能压住的事情,还犯不着记在心头。
而且还有一点让人不爽的是,眼镜仔目光时不时地在这边跳来跳去,就好像在欣赏两个在自己网中的对象一样。
能把他当棋子用的人,还没出生在这世上。
何况这人的视线范围内还囊括了个陈葵,娇娇。
任免根本不想再谈,他脚步方向都变回去了。
眼镜仔怔了怔,刚要再,那头陈葵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陈葵瞥了一眼号码,仰头问身边的人,非常的得体且控制距离,轻声地发话。
“……走吗?婉宁阿姨电话在催了。”
又是那种乖乖巧巧的神情,眼神微微泛着水汽,像是在劝。
任免掠过,没点头也没摇头,余光能瞥见少女的手微微扬起来了一下,但到半空中又停住,并没有扯上他的衣角。
任免拉直了唇角,心里生出了点儿不耐的火气,收了目光,抬步继续往下走。
楼梯上这时候没剩几个人。
再八卦的学生,到了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那也都是一个个赶着解放时间要冲出去找事情玩的主儿。
“等一下,”眼镜仔还在做最后挣扎,这时候语气骤变,有些迟疑,又有点儿激动,“任免,你,你不认识我?”
他没想到任免是真的对他毫无印象。
任免的脚步停了几秒。
他像是非常不耐烦,回身时,目光又掠过陈葵手里那个装着草莓牛奶的袋子,心里的火气变得更大了些。
“姓周的弟弟。”
听起来是连周平阳的名字都没记,完走的潇洒果断。
断句怎么断都不对。
可能是是谁的弟弟,也可能是在你就是个弟弟。
留下陈葵在其后横亘着,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
不愧是你。
—
任免身上的确有一定的魔力。
他瞧不起的东西和事情有很多,记不住的事情也有很多。但越是他显出蔑视或者轻视的情绪,越有不少人想要让他记住自己。
这就跟游戏闯关是一个道理,被虐多了,自己心气儿也就上来了,要么就是连滚带爬江湖不见,要么就是再接再厉绝不信邪。
陈葵作为一个长年累月认真学习的优秀学生代表,可以是对于常年出现在红榜上的名字非常熟悉。
任免不认识眼镜仔很正常,毕竟年级第一,不把万年老二放在心上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你会把自己揍飞了的一群人中的老大放在眼里吗?
老大又怎么样,那不还是手下败将。
陈葵也没傻到去提醒对方。
周平阳,周平程,两兄弟名字就差一个字,就差贴个横幅挂着明两个人是亲戚,血脉相连。
陈葵也是听到“我哥”这样的关键词,才把两个差不多的名字给联系到了一起,琢磨完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学习确实是跟遗传没什么关系,亲兄弟的情况都能差这么多。
不过这周平程也挺题大做,贴吧里几个帖子都能亲自登门,脸皮实在是有点太薄。
多数情况下,跟任免搭话显然都是不怎么样的选择。
她刚刚看当下情况,主要是觉得久呆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担心对方一个心气儿起了,冲上来要动手动脚,所以才敢于主动发话,破僵局。
要也行,至少得她不在画面范围内,是个真无辜群众,不卷入是非。
她没任免那个能凭借优秀的德智体美劳成绩全身而退的本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坐在后座上顿了有足足几分钟,任免才淡淡地发话。
“我妈她了什么。”
陈葵啊了一声。
她反应有点慢,还在翻包里的东西,试图确认今天要带的练习册是不是忘记带了,这才抬头。
她有那么一秒眼神有点飘忽,但其后很镇定。
“婉宁阿姨没电话,”陈葵沉着冷静,开始解释,“我就是看你站在那儿,好像不太开心。”
“就让任州就地了个过来,找个法脱身。”
她还特意关了静音模式把音量调到最大。
陈葵当时不觉得以自己的脸面就能把人叫动,也就只能另想办法,发了个消息给医院里断手的那一位,叙述的时候专门用了开心这个词,以表现自己的诚意和关心。
任免整个人僵了一下。
人有的时候的确是感性先于理智,就比如现在,他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不爽或者别的什么情绪,熨帖的暖流就已经从皮肤蔓延到了手心。
感性的情绪上来,是眼睛翻来覆去眨个不停都改不了的事实。
他还看了一眼手掌,顿了有几秒,要压制住什么起伏。
陈葵注意到他这个动静,心里琢磨这位少爷难道还点了看手相的技能点,没话,又开始闷头当哑巴。
“你运动会,”任免缓缓地出声,换了个话题,“报了什么项目?”
面前的女孩,校服外套彻底拉开,露出漂亮单薄的锁骨,一排排闪过的灯光间,晦暗不明,若隐若现。
运动会就快到了。
不是附中活动少,是几乎所有高中都秉承了高考至上的道理,什么艺体课都能给它搞个乾坤大挪移换成主科,折腾来去,每年最大的活动就只有运动会。
放在学生之间,也可以叫,瞎几把折腾大会。
每个班的老师几乎都放手让人去享受这仅有的一点可以放飞自我的时光。
学生自主安排走队列方阵的风格,因为要求不严,又要求有班级特色,每年的操场开幕式都是千奇百怪,争奇斗艳。
今年十八班的活动是班委在策划,还没出具体的方案,但上回体委到她们座位边折腾王嫣参加八百的时候,也有意无意提过几句,是班长想搞什么时下流行的短视频舞蹈,又想搞几个人穿了cospy的衣服,走在队伍最前面,亮瞎全场。
“十九班听热血高校都演上了!班长上回去开年级会,他们班的还炫耀校服都已经提前批发搞定,到时候还要整一排人戴着飞机头的假发,别直接把咱们前面的风头给压下去了,所以我们这边还在重新商量方案。”
“背靠背对决,老子的意大利炮都架好了!这他妈能输吗!”
体委是个热血男青年,的眉飞色舞,口号喊得奋发向上。
陈葵当时听的沉默不语,王嫣还在旁边附和,一边不屑地嗤之以鼻,他们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没栗旬也白搭。
她没想到任免会突然关心起她的运动状况,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着草莓牛奶的袋子,懵了一秒,微微侧头想了想。
“我没报项目。”
她认知明确,这里总不可能直接“我太弱鸡”了,那不是给机会让对方嘲么。
奇怪的是,任免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
他又做回了那个英俊无声的雕塑,高冷地与人隔断,站在山巅上,唯独下车的时候,脚步好像刻意放慢了点。
“……牛奶保质期不长。”
任免的声音也跟从山巅上飘下来的一样,晃在风里,跟往日一样凉,比上回提示她喝水那次还飘忽。
陈葵晚上回去把东西放在桌上,看了几分钟,终究还是没喝,但也没敢扔,直接放到了台灯旁边的角落一处收着。
实话,哪怕真是举手之劳,她也还是很不习惯接受任免的好意。
哪怕这份好意是顺便的,捡漏漏到了她面前,但不是常态,她也根本不敢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真就喝了完事儿。
指不准哪天又被他淡淡那么一句,“没有自知之明。”
这就太自找苦吃,她再也不想一整晚辗转,睡不着觉。
陈葵撑着下巴,手上的笔转了转,目光终于从草莓牛奶落回来,对自己的这个处理方案明显很满意。
这叫以示尊重,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
第二天一大早,陈葵又在车上半眯了一会儿,到校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这次任免竟然还叫了她一声。
太阳从西边出来,出一次还好,出两次就是真的没法预料,反常稀奇又吓人。
要知道平日里,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司机陈姐、陈姐地把她喊醒,哪像今天,还附带了凉凉冷冷,却很清晰的“下车了”三个大字。
把她给彻底冻醒了。
少年人声线清冽,在秋天也好像跟露珠一样,结上了一层寒色。
进了教室,任免先在前排坐下。
丁婉婉书包在位置上,但人不在,多半是去洗手间。
陈葵这边放了书包,还没来得及揉揉眼睛,清醒一下,那边王嫣就又扑了过来,顶着偌大的熊猫眼,神色悲痛。
“……趁着她还没回来,我就先了。”
吃一堑,长一智。
王嫣这回趁着丁婉婉不在,整个人飞速埋到后座两道空隙之间,愣是没敢一点侵占到任免的空间,多半也是平时慑于其威严。
她以一种正儿八经苦痛的语气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气声。
“股市有风险这句话是真的,我赔惨了。”
陈葵翻了一页书,抬眼还在等人话。
消失了一天的江嘉余在后座心翼翼地用笔戳她的肩膀,问她借昨天的物理笔记,她想也没想,直接就丢了过去,听着后座的人高声喊着“葵姐牛逼”,对于自己又多了个弟毫无所动。
“我没听你在炒股啊?”
她问的时候声线也低低的,显得很温柔,淹没在稀稀拉拉的读声中。
王嫣头埋在两手之间,抬头的时候,笑得很疲惫,摆摆手。
“不,我不是这个……我是,我看剧又买错男主角的股了。”
王嫣怅惘得跟自己丢了一千块似的:“天降大战竹马,为什么输的总是竹马,苍天啊,为什么我的追剧经历会惨成这样,青梅竹马,温柔发,这不好吗!”
她昨天熬夜,愣是坚持到看完最近喜欢的剧的结局才睡,结果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意难平了一晚。
王嫣越越激动,伸手握住陈葵摊在书本上的左手,真挚恳切,学起了著名情景喜剧里老板娘的陕西口音称呼面前人,“葵,饿亲爱的葵——告诉我,如果是你,你选天降还是竹马?”
王嫣的思维,每次一到不正经的地方就会显得奇特的缜密。
为了以防万一,甚至还把天降这个名次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通。是天降等于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天上掉下个男主角,作者残忍又没心。
陈葵懵了一会儿,但她到底还有时下流行文化的底子,又好歹还是看了些剧,领会很快。
任免好像动了一下,好像又没有。
少爷正在收拾自己的桌子,把要用的笔一支一支地排列出来,背往后靠了靠,但靠着也是笔直的体态,一派赏心悦目。
王嫣被这个动静惊了惊,还瞥了一眼旁边,见没有动静,以防万一,克制情绪把手收了回去,但依旧不依不饶,明显是被剧情折磨的痛苦不已,想要个解脱。
当务之急,是服好友。
陈葵盯着面前少女的黑眼圈,想了想,也挺直接。
“天降啊。”
她的声音也压低了,很轻很柔,像搔着人的耳畔路过。
“你想,所谓竹马,就是已经认识了很多年,”陈葵组织语言安慰人的时候,也是通过逻辑思维,一点不加修饰语,“这么多年都没擦出火花,也不是一年就能解决的事情。天降能赢,总有他的优点和道理。”
“你这么看了,是不是女主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喜欢上竹马,对吧。”
反问的一声带着笑。
有些像劝慰,但因为天生声线糯糯的,反而有点像是在跟亲近的人撒娇。
王嫣呆呆地,想反驳,最后讪讪傻傻地,望着远处念叨着原来如此。
人还没转身,刚要如恍然大悟似的做总结陈词,忽然整个人抖了一下。
被吓的。
“吱——”
原来是任免忽然拉动椅子,往前坐了坐。
有些不耐,非常冷淡地咳嗽了一声。
像是从嗓子里压出来,透露着非常冷冽的不悦。
作者有话: 阿拉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