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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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 走失儿童任州坐在麻辣香锅店里, 就着一份根本没动过的单人套餐, 怅惘地眺望附中侧门。

    里面不是灯火通明, 但远远地能看见操场那边传过来的白灯,明亮刺眼,看着就让人眼眶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实在是怅惘又痛心。

    放飞如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在床上躺到厌烦,觉得放假玩手机没什么意思,天天都想溜出家门, 回归校园的时候。

    任州想,那句话不愧是真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当业余时间成了伸手可得的消遣品,他一天到晚脑子里就三个字。

    回学校!

    学校多好玩!亲朋好友一大堆,四处串门子,借作业笔记方便的不行,部门的学长学姐带着玩,到处都能蹭吃蹭喝。

    哪像现在, 他亲娘二十四时盯着吃喝拉撒, 又指定让他借任免笔记。而任免的消息里又,你的葵姐最近忙着补文科, 作为任家知名贴心棉袄,只能活在威压之下不敢动弹,乖乖巧巧地抄任免发过来的资料。

    任免的字相当好看。

    利落随意, 行云有力,但看起来又分布的工整。

    发过来的东西,应该都是还特意圈画过重点,详细注释过。不然以任免的智商,笔记本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复分解反应公式这种东西。

    什么AB+CD→AD+CB,侮辱他哥的智商好吧!

    还有配套服务的简短询问词。

    任免:看的不懂,直接问

    任州相当感动。

    感动完了,看得也相当专心,势必不能浪费他哥做出的贡献。

    可开始还没什么,一段日子拘着不让出门后,越抄越心累,瞅着自己那一首画圈圈似的狗爪字体,最后干脆倒在了桌子上,彻底认栽,低声下气地请问家长,可不可以放他回学校。

    问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他妈一万个不准。

    不仅不准,而且还让他享受到了记忆里从来没有那么面面俱到以至于有些过分了的照顾,提回学校,在手脚彻底好之前,想都别想!

    一听到想回学校的强烈意愿,这些天来和善温柔的样子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骤变成家庭教育,女子单模式的神情,还冷冷地笑了一下,端着粥一副看穿了他的神情,“你也就还惦记着回去见人了,瞅瞅你那样子,个篮球都能摔成这样,回运动会给人看衣服不如坐家里好好养伤。”

    “没门!”

    任州亲娘是运动员出身,当年是退役以后,才嫁给了他爸,要脾气一上来,那就真是直来直往,一点不带含糊。

    任州受伤了。

    他觉得人生灰暗,成绩不行,连仅有的运动能力都受到了质疑,自己如同黄花白菜——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实在在家里呆不下去了。

    于是就在今天,趁着月黑风高夜,亲娘不在时,绕过家里保姆,偷偷溜出了家门。

    溜出来后,他在学校附近徜徉徘徊,又不敢进学校,担心他妈找上门,最后思来想去,找到一家营业的麻辣香锅店坐下,因为不好意思白坐点了一份套餐,一坐就是一个时,一口饭没动。

    老板收隔壁桌盘子的时候都看不下去了:“哎哟,同学,你这点了不吃,手伤着就这么干坐,等人也得先吃点儿吧?”

    任州被问的有点心酸,吃了一口,几分钟后又噌地起身,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大包零食,堆在座位上,偷偷摸摸地发消息。

    能找谁呢?

    找谁都不靠谱,还极有可能给人家添麻烦,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落到了那个人头上。

    发消息的瞬间,心里忐忑又不安。

    任州:哈喽

    发出去的内容也怂,表情都不敢带。

    结果屏幕那头,任免仿佛自带读心功能,废话没有,直接问:“你人在哪儿,我来找你。”

    任州泪流成河,心里熨帖的不得了。

    知他者,他哥也。他想也没想,就把地址发了过去。

    外面月明星稀。

    他瞅着侧门,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两道映在门上的影子。

    任免高高瘦瘦,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进了店。

    后面跟着个娇的陈葵,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两个人一前一后,并没有话交谈。

    秋风天气寒凉,门口挂了透明的挂帘,任免就那么先一步进来,随便抬手一掀,没有回头看,有意无意地停了一秒,直到身后跟着的人也进了门,才放了下来。

    好一个黑白配!

    好一对救苦救难的再世菩萨!

    孤苦了几天的任州起身,仿佛热泪盈眶,宛如跟刘备相会的生猛张飞,嘴上一急,喊:“大哥!大嫂!”

    喊岔了。

    —

    任免坐下的第一件事,是慢条斯理地擦手指。

    挂帘上有灰,恶心反胃的感觉却并没有那么厉害。

    陈葵淡定地在另一侧坐下,平静地指出任州的不谨慎:“叫姐。”

    任州一点心理障碍没有:“诶,大姐!”

    走失孩童身残志坚,热泪盈眶地坐下后,单手抓着塑料袋絮絮叨叨。

    “……哎,一会儿你们把这个带进去,明天不是还有一天运动会吗?零食就当我的慰问品了,我拿着也没用,给你俩买的,不偏心哈,一人一半。”

    陈葵眨了眨眼:“那你呢?”

    任州没反应过来:“啊?”

    陈葵:“你从家里跑出来,接下来要去哪儿?”

    任州顿时沉默了。

    他唉了一声,撑着下巴,突然从袋子里翻出一瓶东西。

    店内透亮的光下,透明瓶子瞬间光芒万丈,闪瞎人眼。

    一瓶青岛啤酒。

    陈葵:“……”

    不是运动会慰问品吗,怎么还买了酒。

    她要是真分一半提回去,不知道里面有这个,还没进门,在校门口查岗就先被拦住了。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歪了歪头。

    操场拉练其实并没有结束,能脱离集体出校门,全靠身边这位的本事。

    任免刚刚睁着眼睛,跟班主任周波瞎话,她受了点儿寒需要出去看看的时候,陈葵全程静默。

    她其实是想过假装生病请病假这个思路的,但因为担心少爷作为学习尖子,大众榜样,行事为人讲求一个风光霁月,不耻干这种事,所以才没主动提。

    但她没想到任免提了,还丢给她一个前提任务。

    少年当时瞄着她微微苍白的唇色,又收回去,直视前方,淡漠地散发凉气,“一会儿,你站着卖惨。”

    陈葵第一秒的反应:?

    ……好风骚的操作。

    她吹了一天的风,本来就白,现在更苍白透明。

    但其实身体上是一点事儿都没有,纯粹皮肤的应激反应。

    他竟然还有谎的本事?

    陈葵头一回目睹市内辩论赛头名优秀辩手撒谎,但前者站在光下,就这么当着一众守班坐在队伍后台阶上的老师,面不改色心不跳。

    “家里人让我带她出去看看。”

    任免微微躬身,很一副远房亲戚,彼此关爱有加的样子,语调柔和,“周老师,能麻烦您在请假条……”

    “去去去,赶紧去,”话没完,周波大手一挥,看陈葵的表情也变了,抬了抬厚厚的方框眼镜,“看看,我明明早跟班长了,别折腾女同学别折腾女同学,你看,这不就问题来了,待会儿我得找他聊聊。”

    方框眼镜反射出的光一闪,再次习惯性地把主题升华。

    科任老师徐凯点头称是,仅剩的地中海头发被风吹得飘扬。

    陈葵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罪过啊……这是连累了他人。

    新班长大大咧咧的笑脸出现在脑海中,她脑子里立刻蹦出很多事后的解决方案。

    但任免很淡定,出了校门,交了请假条,拿出手机发了点什么,就平平静静地领着她往吃街二楼走。

    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刚好重叠在一起。

    看的她自觉退了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任免什么都没,或者,行走犀利,根本不在乎。

    “砰。”

    面前的开瓶声把人拉回现实。

    任州把开瓶器丢回塑料袋,皱着剑眉,连着起了两次话头,都没继续下去:“我就是,我就是……”

    任免擦完了手指,这时候双手挽着,淡淡地看向面前人,话时非常平静:“你离家出走跑学校来,不止是因为呆烦了吧?”

    任州顿时卡带,沉默了几分钟。

    他哥从到大都是这样,总这么敏锐,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上比谁都要快一步领悟到真相。

    明白人总是一辈子的明白人。

    上次月考不理想,任州亲娘亲爹这段时间逼他逼得太紧。

    前几天晚自习之前,还让秘书到学校问了他的学习情况,专门到班门口找的人,一堆同学在里面起哄,是漂亮大姐姐来找他,真好。

    他心里一边觉得丢脸,一边觉得气愤,回去抗议也不见成效,明明以前都习惯了,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压不住一口气。

    “也行,当初要送你出国,你不愿意,你你要跟你哥在一块儿读书,我们答应了。”

    “你现在发脾气还不如给个准信儿,要是想要出国,现在还来得急。让你爷爷找找校长,直接去读国际班。”

    这口气瞬间被憋了回来。

    任州不想出国,他那一口蹩脚英语,还有老祖宗留下来的各种美食佳肴,出去要他啃半生不熟的牛肉,吃炸鱼薯条沙拉,那基本等于要他狗命。

    他亲娘张口闭口都是任免如何如何优秀,他从到大听了十几年,要烦早该烦了,不知道怎么,反而这个时候有些厌烦。

    别人家的孩子就有那么好?

    他就是一文不值?

    他厌烦过了,又开始厌恶自己。

    任免作为他堂哥,一直对他关切有加,自己这种心态,几乎可以两个字。

    脏了。

    凭什么呀,你哥从没少帮你照顾你,你还要羡慕嫉妒?这都十几年了!

    你他妈是人吗任州!

    他又认为自己特别矫情,家庭条件优越,已经是投胎抽卡的万分之一幸运,还在烦恼这些玩意儿,奢侈的过头了点儿。

    这算什么烦恼?那人家家庭困难的还活不活了。

    任州觉得自己快疯了,但他也就是一个人闷头地疯,表面上还是他的阳光帅哥。

    那天篮球,校内篮球场的灯不知道怎么暗了一些,他恍恍惚惚了一瞬,忽然就想,要是能回家歇息一段时间,会不会治愈这种病?

    一半有意,一半无意。

    摔了就后悔了,想起他哥送牛奶的事情,赶紧去请罪。

    他的石膏,参加不了运动会,其实某种意义上来,全部都是咎由自取。

    这时候,任州沉默,任免也不问,扬声问老板要了三个杯子。

    旁边的陈葵也忽然出声,扬头看着老板:“不好意思,其中一个能请您帮我换成纸杯吗?”

    声音轻轻的,保持在了一个并不破坏这种氛围的音量上。

    “没问题,”老板乐呵呵点头,“我给你们多拿几个。”

    任州还在沉默。

    两个玻璃杯并纸杯拿了过来,陈葵点头低声道谢。

    她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心不跳,把纸杯放到了任免面前,自己则留下了玻璃杯,又摆给对面握着酒瓶的人一个。

    照顾洁癖,跟时刻记得递纸没什么两样。

    无形之中一副大嫂作派,和卖惨一样,完美的配合。

    任免低头看了一眼,挺直着背,抿了抿嘴唇。

    作者有话:  明天的更新凌就会放出来,记得来看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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