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第 81 章
陈铭铭......是新新的母亲。
站在民宿门口的老板娘脸上带着笑意,与邻居闲话:“这两个孩子,疯玩起来就是连饭都时常忘了吃。”
“哪有的事?多好的两个孩子啊,听我家那混子,这回月考,他俩又是并列第一名呢。”
“你家鹄也很厉害啊,都已经得到了‘正义’的特别恩赏,还只是一个孩子呢,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有哪有。”
“是真的很厉害啦。”
再往后,就是母亲之间关于孩子的攀比、恭维。
但无论是从哪一句中,都能推论得出来,陈铭铭和丁余声是老板娘的骄傲。
她的儿子很优秀,儿子的青梅,也使她非常满意。
可为什么......在三百年后的异界信仰民宿。
她会出那样的话?
她是怎样的来着?
“新新是个好孩子,比她那个不争气的爹跟不靠谱的妈强了不知多少倍......”
怎么到那时候,她引以为傲的两个孩子,就成了“不争气”又“不靠谱”的?
艾青的瞳仁已经开始隐隐泛红。
虞姜不知道这样维持一个副本的运转要耗费祂多少信仰之力。
祂的面色看上去比虞姜刚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更白了:“准备好了么,我要将时间往后拨动了。”
虞姜轻轻点头。
周围属于镇的一切都在飞速褪色。
一开始,虞姜还以为是拨动时间伴随而来的后遗症。
但很快,她就发觉不是这样。
信仰镇,是真的在褪色。
艾青声音已经开始渐渐失了力气:“这是刚才时间点的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的信仰镇,跟方才又大不一样了。
其中最直观的就是......信仰镇中......没有人了。
不是人不见了,是......人变得不是人了。
信仰镇中那些彩色皮肤、奇形怪状的怪物,占据了这里。
虞姜没忍住问艾青:“人类呢?”
只不过区区二十年,信仰镇里的人类怎么都不见了?
艾青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红,祂的唇瓣像祂的瞳孔一样红。
虞姜看见祂的唇瓣轻轻碰了两下。
祂:“是谁跟你,他们原本就是人类?”
什......什么?
是了,信仰镇中的居民一直将人类当做远远不及他们的低级生物。
要是他们本来是人类,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呢?
信仰镇中的“居民”成了镇上最鲜明的色彩。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信仰镇的其他东西,都被刻意做成了灰突突的、再没了一点活力。
好像见着有色彩的东西就要叫人烦似的。
不光如此。
常年闪着七彩荧光的玻璃大厦黯淡无光,信仰之山的山巅也不像以前一样充满了与信仰有关的神秘波纹。
就算是远远遥望,都能感受得到信仰之山山巅上的宫殿们,一定已经废弃了。
这里......好像被信仰遗弃了。
镇居民远不像以前一样光鲜亮丽,反而苦大仇深。
不过二十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铭铭,要是这回还不能将信仰请回来,你就以死谢罪吧!”
谁?
陈铭铭?
眼前的民宿大门被砰地一下推开。
绿色皮肤的怪物气冲冲地走远,徒留深红色皮肤的怪物面无表情地站在民宿门口。
她肌肤的红色实在太深了,深得发黑。
她极长的十指上是尖利的青黑色指甲,不过此刻已经死死地抠进了木质门框里。
这是......陈铭铭?
她好像也看见了虞姜。
她硕大的嘴巴上,嘴唇已经极薄。
三角形的、泛着阴毒寒光的眼睛,叫人难以将她与天真浪漫、一身朝气的陈铭铭联系在一起。
“是你。”
但她一开口,虞姜就知道。
这个怪物,真的是陈铭铭。
虞姜感觉喉咙莫名地干涩,她往前走了两步,叫陈铭铭跟她交谈不至于太费劲。
陈铭铭果然有话要:“之后的二十年,你都没有来。”
“我每晚都在图书馆翻译,没有再见过你。”
虞姜知道,这不是她的错,甚至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但或许是陈铭铭此刻的神情实在不上好,虞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抱歉。”
“不,”陈铭铭好像也知道这跟虞姜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似的,“这没什么好抱歉的。”
她狭长的三角眼眯了眯:“但是......你是什么人?二十年过去,你的样貌没有一点变化,就连......”
“难道‘那件事’没有波及你么?”
什么事?
虞姜不知道陈铭铭在什么。
她身后传来另一个怪物的声音,是同样红色皮肤的怪物,但他的红色看着要比陈铭铭的皮肤颜色浅多了。
“铭铭,要准备一下了。”
准备......什么?
虞姜感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却没能将它抓住。
陈铭铭应了一声,就像刚刚,或者,二十年前那样。
依旧对着虞姜了几句话,才离开:“不过,你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vi》我已经翻译完了。”
“我想,我理解错了。”她沉默了一瞬,就只有一瞬,“或许也不算理解错。”
“vi,既是审判,也是信仰。”
虞姜乌黑的瞳仁一瞬不眨,她想要在陈铭铭的面孔上寻找到有关于这二十年的蛛丝马迹。
但很可惜,失败了。
三十几岁的陈铭铭已经足够沉稳内敛,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涉世未深的姑娘。
陈铭铭眨了下眼睛。
明明还是这张深红色的、五官严重变形的面孔。
在这一瞬间,却又好像与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女巧妙地重叠。
“明天又是8月1号,我想,你应该离开这座镇。”
又是......8月1号?
虞姜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想要叫住陈铭铭,异界信仰民宿的门却在她眼前合上了。
陈铭铭,与她被隔在门里、门外。
虞姜一时有些怔忡。
她转头去看艾青,苍白的唇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弧度轻轻颤动了两下:“这只是一个类似于......游戏的背景,是吗?”
艾青的眼睛已经完全红了。
红宝石一样的眸子带着属于信仰的寒意。
“这是信仰镇。”
二百八十年前的信仰镇。
可是......
信仰镇不也是假的吗?
无论是副本还是公司,就连宝塔,这一切不都是假的吗?
这不是为了治病专门研发出的“副本”吗?
虞姜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起漫无目的飘荡的柳絮,也重得叫她单单是吐出这几个字就耗尽了力气。
“宝塔的治疗......究竟是什么原理。”
她的声音太轻了,艾青就算是一位听力远超人类的信仰,依旧没能听得清。
什么,什么是什么原理?
宝塔么?
此刻,祂终于觉得眼前的虞姜是科学的信徒了。
宝塔是什么原理?
这谁得上来呢?
恐怕就连科学本身都不上来。
就连祂们信仰,都在宝塔手底下工。
宝塔的存在,本身就不科学。
祂轻轻地叹口气:“走吧,这是你能在这个副本呆的最后几分钟了。”
虞姜跟艾青往玻璃大厦走的过程,就像在踩着时间。
等祂们走到玻璃大厦跟前,副本之中的时间,已经又过了一天。
无论是哪一回到这里,仿佛都是一样的情景。
密麻麻、黑压压的镇居民,深深地跪了下去。
他们虔诚地呼唤:“伟大又崇高的信仰——请不要狠心将我们抛弃——”
他们痛哭,他们祈求,祈求上苍,祈求谁都好,只希望能有信仰,哪怕只有一位信仰可以接管这里。
信仰镇祖祖辈辈都在信仰的治下,没了信仰,他们要怎么活呢?
彩色皮肤的居民们一个比一个长得骇人,又一个比一个哭得悲惨:“伟大又崇高的信仰——没有您我们怎么活啊,我们实在不能没有您啊——”
他们将额头都磕破了,依旧没有哪怕一位好心的信仰愿意给予他们哪怕一丁点的施舍。
可怜么?
可怜。
但对么?
不对。
虞姜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走向了。
哭求无果后,镇居民们将陈铭铭推了出来。
深红色肌肤的陈铭铭看上去比昨天更憔悴了。
但虞姜总感觉,她又不仅仅是憔悴。
跟昨天相比,她好像还多了些什么东西。
就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更坚定了。
仿佛也......
一位看上去已经很年长的居民站起身:“请信仰宽恕——我们从未对任何一位信仰的统治有过一丁点的不满,世上再也没有比我们更虔诚的信徒了,我们对于您的冒犯——”
他指着陈铭铭,目眦欲裂:“都是因为这个异端被邪恶的信仰蛊惑了!”
“信仰在上——请看在我们其他所有人都是不知情人的份上,宽恕我们吧——”
陈铭铭被压着给信仰道歉。
她的神情很平静。
甚至在那样一张可怖的脸上,都咧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你们的信仰不会回来了。”
她。
什、什么?!
怎么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敢这样胡八道!
居民们立刻就要对她进行讨伐,她却轻轻抬了抬手臂。
将下首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你们的信仰不会来了,但我的信仰终将苏醒。”
她的目光带着追忆,甚至夹杂着些柔软:“二十四年前,我的妹妹,心心。”
下一句有蓦地变冷:“悄无声息地死在镇东边的水库。”
有人根本就听不下去了:“陈铭铭,不要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哈,”陈铭铭尖利地笑出声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孩悄无声息、毫无缘由的死亡,她的亲姐姐拿出来,居然要被称作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么?”
居民大声地谴责她:“什么毫无缘由?你撒谎!”
“你妹妹是冲撞了信仰,是个年纪心里就有异端倾向的潜在异端。”
“信仰这才不得不处决了她!”
陈铭铭面色黑沉。
她的肌肤也愈发黑沉。
“这就是她死亡的缘由么?”
她笑起来:“若是之前,我也这样想。”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她有幸读到了那本书——
《vi》。
“我才知道,我们有手有脚,为什么非得等着叫信仰施舍不可?”
“为什么信仰随便捏造一条罪名就可以将我们处死?”
“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
“住嘴!”
这句话好像踩中了居民们的雷区,所有人一下子激愤起来:“陈铭铭不知悔改,我们必须得代替信仰处决她!”
“信仰在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信徒。”
“这是异端!我们必须得替信仰制裁异端,以表明我们对信仰的衷心,祈求信仰能再度垂怜祂可怜的信徒。”
镇居民来势汹汹。
陈铭铭却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虞姜知道她被推出来时的神情是什么了。
是解脱。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叫生命在今日终结。
虞姜想起老板娘的话。
她,新新是她那不争气的儿子留下来的孙女。
留下来......明新新的父母,都死了。
或许就是今天。
陈铭铭还在大声地对自己信仰宣告自己的衷心:“祂一点也没有错。祂醒来,这样畸形的‘圈养’模式才终于被破了!”
“就算我们都被祂审判,变成这幅模样,也是我们应得的。”
“就算祂暂时被迫沉睡,也是这世间唯一、最崇高、最伟大的信仰!”
祂......又是祂......祂到底是谁。
虞姜喉咙更干了。
陈铭铭还在倔强地站着,她的视线投过来,隔着人群遥遥与虞姜相望:“Whentheredmoohetidecaressesthereef......faithisabouttorevive.”
这句话,新新也曾过。
镇居民们早就变成了真正的怪物,或者,他们本就是有别于人类的,人形怪物。
陈铭铭很快就被盛怒的镇居民撕碎了。
但居民们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又听一道男声高声呼喊:“Whentheredmoohetidecaressesthereef......faithisabouttorevive.”
是、是谁!
这个人很快就被揪出来了,是老板娘的儿子,陈铭铭二十年前的竹马,现在的丈夫,丁余声。
他肌肤的颜色要比陈铭铭浅的多,虞姜猜测,这跟他们的信仰有关。
身侧的艾青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一位很好的信徒。”
很好的信徒?
谁的信徒?
看着跟艾青的红宝石颜色无限接近的丁余声,虞姜开口询问:“他是......你的信徒。”
艾青没有辩驳。
丁余声是祂的信徒,那陈铭铭呢?
是谁的信徒?
丁余声很快就像陈铭铭一样,被愤怒的镇居民撕碎了。
居民们跪在地上祷告:
“信仰在上——所有异端都已经清理完毕,还请您能原谅我们的无力,再眷顾您虔诚的信徒一回吧——”
“她可不是我的信徒。”
艾青这时才忽然出声,祂好像很难维持普通人的模样了。
祂的样貌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红袍红眸转变。
吐出来的声线也开始不稳。
好像这样瞒着宝塔造假真的要要了祂的老命了。
“她的信仰,是沉睡在山巅的那位——”
即将苏醒的信仰。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