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回决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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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簌簌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锦王秦赜坤,也终于走出了屋子。

    郡王倒是从未阻拦过他出去,只是自奉先回来之后,秦赜坤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才至太和山,便缠卧病榻。身侧随侍得到婢女都是经由秦铮挑选,不再受之前廖公公钳制。

    锦王既已受控,锦绣楼自然也就作树倒猢狲散之势,楼中之人或死或逃,朝中行事历来雷利,不多时便将余党铲除干净。

    但却唯有一人,一直下落未明——便是顶替了廖正南的彤鹿。

    雪落下来了,京都的雪纷纷扬扬如粉末,屋外雪大,身侧婢女低声与静坐于廊桥长阑干上的王爷低声道:“爷,这风雪大,您身子不好,不如还是进屋内吧。”

    “雪徵,今年这第一场雪落得,比去年还要早呢。”

    听他开口,一旁婢女便答:“今年较去年还要冷。爷,您若想看雪,到琉璃室中去看也好。何必在这里吹风?”

    “吹风,也就是吹这么些时日了。今年的寒风,我只怕也受不了多少日子。”

    那姑娘闻言,不免面上落了几分为难,还以为是自己话中又了什么惹冲撞了贵人。

    “您可别这样,郡王孝顺,平日里总是与我们下人听您平日里身体,若是您因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疏忽病又重了,那郡王岂不是要怪罪我们。”

    可秦赜坤却是冷笑:“孝顺?如若他孝顺,又怎么是去问你们,而不是亲自来问我。”

    那婢女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便看王爷冷了面色,不悦道:“行了,本王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下去吧。”

    “可……”

    “连个婢女都要和我推三阻四了吗!?”

    听他忽然怒喝,呵完后又是连声咳嗽,雪徵也不免惶恐,一时之间便已惊慌跪下:“奴婢不敢!王爷还请息怒,不论您是想着如何罚奴婢都没关系,就是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她一边着一边低着头朝他递上帕子。锦王伸手接过,拭去嘴边乌黑淤血。

    “行了,别跪在这碍着我眼睛。滚。”

    “是!”

    那婢女忙不迭起身退下。秦赜坤一双冷峻凤眼斜挑着看了眼帕上猩红,最终没好气的丢在了阶前。

    台前雪白,一抹猩红在上煞是刺眼。

    “王爷当真好大的火气。如今困于这一方天地,可别想那个女婢的,气坏了身子。”

    他才靠廊柱坐起,便听一句讽笑自屋顶上传来。

    远远地,风雪之中似有一女子举伞走近。再定睛看时,才发觉那穿着养生殿内婢子白色梅花曲裾的人,正是过去常随行于他身边的廖正南。

    秦赜坤嫌恶皱眉:“你怎作这般扮?”

    “王爷这养生殿好生难入。我若没有这般扮,只怕也进不来了。”彤鹿掩嘴低笑,不论妆容言语,神态动作,都似好女。

    “你来做什么,不知道陛下正派人抓你么?”

    彤鹿闻言便咧了咧嘴:“难道王爷不希望我来吗?”

    锦王望着那肃杀冬景,冷冽冰寒之中,轻哼蔑笑道:“你如今来了,又有什么用?”他那目光又不经意落在那地上猩红,“我已行将就木,还有多少时日。你走吧,既然都逃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王爷此言差矣。”

    “我是快要死的人。”

    “越是快要死了,就越不怕死才是。”

    秦赜坤不免觉得有几分有趣,抬眼看向彤鹿神情。良久之后,终于发问:“你很恨一个人?”

    彤鹿脸上挂着假笑:“王爷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

    他只是轻笑:“你想借本王之手杀人,本王一直都知道。但如今本王已失了时机,你另谋明主吧。”

    “您分明还有最后一搏的时机没有失去!”

    听彤鹿突然眼神阴沉开口,秦赜坤也只是无所谓的笑了:“还有什么机会?”

    “自然是——”

    “战蝉吗?”他断了彤鹿。

    彤鹿悻悻点头,继而冷笑道:“我们手中还有这一张牌未用,为何不用?利用战蝉杀入宫中轻而易举,逼宫皇帝,你想杀就杀!那龙座应当是您的,十年前就应当是您的!”

    “你想得到,那宫中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想到了又怎么样?这天底下没有人是战蝉的对手!而我们手中又有玄冰棺,王爷,老天爷眷顾您,到底还是给您留了一步死里求生的子。”

    锦王没有话,只是看着这年轻人眼中狂热,恍惚之间,竟然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的。

    如此不甘,如何愤恨,如此阴狠,如此固执。

    终究,也逃不开命中因果留下的结局。

    彤鹿完之后,发现对方始终没有回答。那雪落下,积在了他的伞上,静默之中,秦赜坤往那屋檐下的一方天地,长叹了口气。

    然后开口,与他道:“好。”

    “本王最后,再拼一次。”

    他其实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究竟从什么地方来,他知道他原名彤鹿,是景山的外室弟子,自幼长于如今效忠皇帝的畲维平身边。他是他的弟子,又好似他的孩子。

    但他的身份、武功、天资,都决定他永远只能是畲维平的外室弟子。锦绣楼过去也曾有探寻过,景山之中每个宫主只能收一个内室弟子,以作将来接任。这也是为了防止手足相残。

    那么认真、努力,却终究没有这资格成为亲传子弟。

    就如他当年一样,那么认真,那么努力,明明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那帝位,不是他的。父皇临终之前,没有看过他一眼,皇兄临终之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分明当年皇兄即位,还与他过,将来这天下,如若太子坐不住,换做这个弟来,也是无妨。

    许帝王一句是兄弟亲密,无心之语,却不曾想到,那无心之语,从此成为了他心中病魇。

    那野心一日大过一日,妒火越烧越旺,终于在太子监国之时,刹那间迸裂而出。

    时至如今,一步步,究竟踩过多少鲜血而来,今日局面,又有多少尸骨深埋地底。

    他知道楚家战家的那两个孩子,早在楚天阔一心想查当年灭门之时,战蝉四处找寻战晟下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他本想着,不过是两个孩童,到底不成气候。

    却不曾想,就是这两个他一直以为不成气候的孩童,一步步,一次次破坏了他原本设下计划。

    这样一次次一步步,使他败的越来越多。

    听他一句“好”字,彤鹿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要锦王同意,战蝉入宫,宫中如若想要派人出来阻挡,只有派出楚天阔。

    也许两个月前,战蝉尚且心中留有一丝清明,尚且动摇,如今隆冬之日,冰魔毒根早就深入他骨髓之中,就算楚天阔有通天本领,只怕也救他不得了!

    一人有情,一人忘情——他便是等着看到楚天阔的死期!

    彤鹿眼中满满的杀意。

    史书中,曾有一笔记载:永辉十年,腊月丙子,帝于殿,具酒请臣。酒酣,闻宣武门外现异者,擅纵冰,可以之为龙,杀人无形。

    楚天阔赶到宫中的时候,大殿中已是遍地血腥。

    那白色宫烛,照出殿中那人剪影,长发垂下,因占了鲜血,风吹不动,衣袍鲜红,赤脚踩在宫殿冰冷的细料方砖上。

    翻乱的酒桌,一地狼藉,还有臣子发冠散乱在地,可见当时境况混乱。好在侍卫反应及时,早就带着陛下与众臣一同避走,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畲维平早已先行前去护驾,而他所做自然是找到战蝉。

    锦王会带战蝉进宫逼宫,一点都不奇怪。他心中郁结,帝位之争早就成为他心头一块病灶,这执念只怕渗入骨髓,至死方休。

    而且就算他真的不想,彤鹿也不会放着战蝉不用。

    他是那么想要杀自己,又怎会错过这大好时机。

    战蝉听见脚步声时,回过头来。他没有开口话,更不会跟眼前这人寒暄。楚天阔本张口,但话未出,剑却先出了。

    战蝉的冰刃比先前更快。原本不过是借风而来,如今却更为随心。

    “当——”

    楚天阔的剑挡下了那最为锋利的一柄,却不曾想,那冰刃受了终极之后,略微落下一些,便有化作六把茎朝他面门而来。

    然而让战蝉略微有些意外——冰刃一旦触及男人周身,便瞬间融化了开去。

    “荼满枝?”

    听战蝉终于开口,楚天阔抬眼望向他。

    “有趣。”

    战蝉眼中带了几分玩味,不过瞬予便已倾身在男人身前。青年手中本用冰阙如今略微变细,操纵起来速度更快,也更让人难以防备。

    地上有血,宫门大开,冷风灌入,地面淤血结冰,脚底极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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