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清阳从浴缸里冒出来那次以后, 满月再也没有用过这个浴缸。

    可以大变活人的浴缸，光是想想她都会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这一次虽然没有大变活人, 却在大变活水！！

    它自发地汩汩地往外冒水，还是在水龙头都没开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议的，毛骨悚然的。

    满月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而这幻觉般的场景却没有消失，而是在她眼前真实而又诡异的上演着。

    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满月一瞬间僵在原地, 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陆、陆清阳……”

    她战战兢兢的叫了一声, 奈何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 声音根本传不到外面客厅。

    满月又急又怕, 她后退几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似得一步三回头，慌慌张张地走到房门口。

    “……陆清阳！”

    陆清阳从厨房里走出来, 手里捧着一杯水在喝。

    听见声音便抬眸看了过来，在目光触及到她慌乱的神色后, 他心里突地一紧, 快步走到满月跟前。

    “怎么了？”

    满月白着脸, 整个人方寸大乱, 语无伦次地颤抖着声音：“浴缸……海水……”

    “浴缸怎么了？进蟑螂了？”

    陆清阳没听清她后面的话, 一时没get到她的意思, 只好根据她的情况联想了一番，女孩子好像都怕这种生物。

    然而满月却一个劲地摇头：“不是蟑螂！是水……海水……”

    “好好好, ”陆清阳摸了摸她的头, 耐心地轻哄着, “你先别慌, 我进去看看。”

    他完绕过满月往里走。

    留在门口的满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了个冷颤，脚下一转便也跟了进去。

    浴室里，凭空冒出的海水还在不断上涌，越来越多，已经装满了半个浴缸。

    陆清阳走进去，视线环视一圈，很快锁定了浴缸的位置。

    下一秒，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整个人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浴缸，海水，凭空。

    这几个原本毫无关联的词语，此时此刻组合在了一起。

    【作为莫名其妙凭空出现在人家家里的陌生人，你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吗？】

    陆清阳不像满月，并不觉得惊悚，而是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当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满月对自己过的话。

    于是陆清阳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反应了过来。

    如同是他来时情景的重现。

    ——就是现在，他可以回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清阳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了满月。

    他紧紧地望着她。

    那目光幽深复杂而又凝重，透着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

    “？”

    满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口浴缸。

    陆清阳，海水，浴缸……

    满月：“啊！！！”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反应过来的间隙，忽然就不害怕了，也不觉得这匪夷所思的情形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了。

    她快速地明白了过来。

    这不就是！！

    ——来接陆清阳的海水嘛！！！

    ——他终于可以回去了！！！

    满月又惊又喜地指着浴缸看向陆清阳道：“陆清阳，就是这个！和你来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陆清阳扯了扯嘴角：“我竟然是这么来到这里的啊？果然神奇”

    “是啊是啊！”

    满月激动的抓住陆清阳的手臂：“所以现在，你是不是也可以搭着这些海水回去了？”

    陆清阳垂眸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点头：“可能是的。”

    “那你还在发什么愣啊？”满月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提醒道，“赶紧去换衣服啊！难道你想穿着身上这套衣服鞋子回去？”

    “……你的对。”

    陆清阳抬手抹了把脸，声音闷闷地：“我这就去换衣服。”

    他走了出去。

    满月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的放松了下来。

    可紧接着，她忽然又愣住。

    ——他要走了。

    后知后觉的大脑终于从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找到了这个久违的认知。

    ——他要回去属于他的那个时代了。

    陆清阳在这个时代停留的时间，到此为止。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满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些迟钝的，不舍的，难过的，刺痛的，温水般的情感终于相携来袭，开始浓墨重彩地入侵她所有的感官。

    她怔愣地望着已经开始满溢海水的浴缸，感觉自己的手脚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冷。

    ……没有关系的。

    满月抓紧拳头，努力地安慰自己。

    陆清阳原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留在这里只能当个连身份都没有的黑户，他的志向，他的远大抱负，他的爱国之心，在这个时代里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他并不属于这里。

    她自我安慰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心底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无论她怎么催眠自己都无法填满。

    没过多久，身后的门被人推开，陆清阳去而复返。

    满月僵硬地转过身，眼前是穿着军装的陆清阳。

    他换掉了身上所有和这个时代有关的东西，换掉了所有和满月有关的东西，变回了那个属于七十年代的军官。

    满月觉得自己应该点什么，可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半天没发出声音。

    ……不能这样，他可以回去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这样想着，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剧烈的疼痛刹那间拉回所有的理智，满月终于冷静下来，干巴巴地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你这个样子，还真是有点让人不习惯。”

    习惯了他白衬衣和休闲裤，习惯了他运动衫和跑步鞋，习惯了他卫衣裤和家居鞋。

    然而这些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

    陆清阳没有看她，一字一句的强调话语却同时落在两个人的心上。

    是啊，这才是他/我真实的身份。

    满月极轻地笑了下，视线落在湿滑的地面：“我知道，你是来自七十年代的陆清阳。”

    “没错，我是来自七十年代的陆清阳……”

    两个人在这一刻达成了绝对统一的认知。

    可是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陆清阳抬起头，浴室内白晃晃的灯光照花了他的眼睛。

    他没什么情绪地附和了一遍满月的法，片刻后，又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的，模糊的告别。

    “而现在，我要回去属于我的七十年代了。”

    与其是在通知，不如是在自我服。

    满月鼻子一酸，忙低头“嗯”了一声。

    回去的时机来的太突然太赶，无论是满月还是陆清阳其实都没有做好准备。

    他们像是被匆忙赶上场的演员，还没来得及熟悉剧本，就要演绎出一场别离。

    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陆清阳：“……我走了以后，你还是再去雇一个保镖吧，这样你自己也安心些。”

    嘴上着这样的话，陆清阳却觉得整颗心都空落落的，呼啸的冷风穿透而来，他感到一阵由内及外的寒意。

    “……你好啰嗦。”

    满月哼了声，视线不由自主的瞥向浴缸，然后一惊。

    “陆清阳！浴缸的水在减少！”

    她也顾不住隐藏自己潮润的双眼了，紧张地催促道：

    “你快进去！等下没时间了！”

    原本已经溢出来的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溢出，水位也已经退到了浴缸的边缘下方。

    时机刻不容缓，陆清阳的脚却像是定在了原地。

    真的要这样走了吗？

    一秒。

    他受了她一个月的照顾，还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他还没有为她解除麻烦。

    两秒。

    “快点过来啊！”

    满月再也忍不住内心的伤心和失落，冲着他喊道：“错过这次机会，你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那样的话，你肯定会后悔的。

    而我，不想让你后悔。

    陆清阳心头一震，终于抬眸看向她。

    满月努力朝他扬起一个笑脸：“不是过了么，你一定可以回去的。”

    所以，不要犹豫，不要迟疑，不要动摇自己的立场。

    你可是这两个世界里，我最喜欢的陆清阳啊！

    陆清阳咬紧了牙关，因为太过用力，在他侧脸凹出了明显的刻痕。

    “……我知道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毫不犹豫地抬腿跨进浴缸。

    “陆清阳，祝你一切顺利。”

    “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他们能够给对方的，点到为止的关心。

    最后。

    陆清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秒，把自己狠心地沉入了浴缸里。

    转瞬之间，水声就息了下去。

    “陆清阳？”

    满月泪眼朦胧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吸了吸鼻子，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忐忑不安地投向浴缸。

    然而。

    映入眼帘的，是连人带着水一起消失不见的，空荡荡的浴缸。

    一切尘埃落定。

    他走了。

    “陆清阳……”

    豆大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从满月忍到了极限的眼眶里，夺眶而出。

    ……

    漫画的最后。

    陆先森穿着一身帅气的军装，跟站在他对面的月月子他要走了，要回到属于他的责任和义务里去。

    月月子眼里含着两泡不舍的泪水，恋恋不舍地送他去了机场。

    临别之前，她：一切顺利。

    他摸了摸她的头：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没有再见。

    因为两个人都清楚，他们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

    属于满月的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