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诱饵 是她,又不是她
梅瑞狄斯拦住了娇的女王陛下, 同时一响指。
立刻有火焰从壁炉中腾起,松枝在火舌中劈啪作响。
他本就不需要侍从来做这些。
梅瑞狄斯,俯视着她:“陛下最初时, 连出行时都不愿带我一道的防备心都去了哪里呢, 方才我一提到契约,陛下就放松了戒备, 这可不太好。”
他声音中带着寒凉如水的笑意:“因为我有很多种不伤害陛下的方式,来让您无法干涉我。”
茉伊拉微微蹙眉。
干涉个p, 她有什么好干涉的,她是……
是非常不想承认的, 有点关心他。
她倒是没生出怒意来,反而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了梅瑞狄斯的额头。
“你发烧了。”
而且烧的温度很高, 甚至烫手。
很奇妙,一般人发烧到这个程度, 恐怕汗水都能将鬓角湿, 但梅瑞狄斯的额头荒凉干爽,在最寒冷的冬日里,他却如同沙漠中被晒至濒死,一滴水分都不曾留下那种。
所以才不生壁炉。
他平日实在太愿意融入人类了, 而且恨不得成为人类中最精通享乐的那一类富贵废物, 哪怕不需要伪装,也没必要故意像个精灵似的,一味冷冷清清的苦修。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很痛苦。
“所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给我解释清楚!而且休想用跟那位神祗签订的契约来糊弄我。”
她已经通篇看过了,知道这绝不属于契约内不可的部分, 绝对绝对,不包括这种症状。
梅瑞狄斯笑了,笑的没先前嚣张,反而带着些许虚弱:“果然,陛下从来不让我失望。”
茉伊拉也笑了,被气笑的。
果然,这家伙放着好好的话不知道,就非得让别人猜,整个一谜语人!
谜语人就该滚出索拉尔!
去雪原冷静完了再滚回来!
梅瑞狄斯这次没再卖关子了,他表示,这个城堡附近有某一样力量强大的东西被封印着。
具体是什么,他如今还不得而知,毕竟只是感应到了,而不是亲眼见到。
跟科美特人那种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得到魔法生物血统的人不同,他是被光明神,用高层次的力量,强行捏成了纯粹的人类。用人类的身体,当然不可能使用得出他当年擅长的那些法术。
所以他对自己的身体做了改造。
这改造的一环就是,让他更容易吸收并利用大气中的魔法因子。
其实就是把自己也改造成了容器体质,但和茉伊拉不一样,是个带滤网的容器,只接收当年就与他同源的力量。
看似很方便,但也有副作用,比如,一旦周围出现了专门封印这一类力量的道具或魔法阵,他也会第一个被牵连。
这种封印性质的力量浓度太高,俨然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类身体所能承担的负荷,所以他才发烧了,始终承受着煎熬。
而他要避开茉伊拉独自去做的,就是尝试解开封印,从而将那部分力量释放出来。
茉伊拉提出了疑问:“光是封印这股力量的法阵,就让你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你要怎么处理?”
梅瑞狄斯轻巧的表示:“不要紧,我身上的诅咒,也是某一层面上的祝福不是吗?”
不死,只要一条命可以翻来覆去的重复利用,总是可以搞些bug出来,做到原本不可能的事。
但茉伊拉只是蹙眉,眼光不善:“但这力量你要如何消化?你的身体再怎么改造过,也只是人类,那样庞大的魔力完全溶解在大气之中,浓度之高,你能承受得住吗?”
怕不是要自燃……不对,走火入魔?还是不对……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梅瑞狄斯仍旧是那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忽地啊:“无所谓,反正我是不会死的。”
不会死,但可能很痛苦,死去活来。
这跟浴血重生的凤凰不一样,人家那是喜欢火,在火里待着等于洗澡。
但梅瑞狄斯显然不会如此,他对痛苦的感知,以及耐受程度,无不和人类相同。
否则也不会越是发烧,越是面色苍白。
茉伊拉鬼使神差的有了个主意:“不然,你把你如今身体里的力量,存在我这里?”
反正她不是个容器体质嘛,或许可以当蓄电池来用。
这样一来,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将力量从自己这儿取走,实现双倍耐久。
“这可不行,”梅瑞狄斯当即拒绝,“如果陛下不是个即将要跟研究院的神职人员交道的女王,或许还可以尝试。但如果陛下带着近似于梦魇的气息,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一定认为女王陛下已经被魔物蛊惑,甚至侵蚀了,有点理智的或许会试着用温和的手段来净化这个已经开始转变为污秽种的女王,但所谓的温和,也足够让人半死不活。
若是狂信徒疯子,则连这点怜悯之心都不剩,只会烧死她。
茉伊拉想了想,好吧,她如今确实不能完全避免跟神职人员的接触。
看来这桩麻烦,只能梅瑞狄斯独自面对了。
就如同她接下来要独自面对的麻烦一样。
还好,虽然麻烦只能自己顾自己的,但寒冷姑且可以一同面对。
梅瑞狄斯送她离开时,将自己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道这披风是什么材质做的,明明没有魔法波动的痕迹,却能始终保持温暖。
通道开之后,茉伊拉独自踏入镜中,然后才意识到——
没将披风还回去。
算了,先借用一阵。
这一次,下坠时周围一晃而过的命运碎片,充斥着陌生的景象。
茉伊拉本来以为,这是她的命运轨迹——
是乌云密布,鲜血渗入土地又干涸,不见人影,只有乌鸦飞过的战场遗迹。
她差一点以为,是她如今的策略完全走错了方向,导致未来会发生大规模战争,血流成河。
还好茉伊拉的记忆力不错,她能确定,自己看到过将这场面完全复刻下来的油画。
这是过去的场面,是一场发生在百年前的,属于南大陆的战役。
这势必是属于梅瑞狄斯的命运。
可如今她是独自穿梭,怎么还能看到他命运中的画面呢?
奇怪。
茉伊拉心内抱了疑问,只可惜没时间让她细细思考,也没人在身边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她很快就完成了这段旅途。
落脚地点是已经铺了树胶的道路旁,地势偏高的山包上。视野绝佳,可以将下边路上的过往行人尽收眼底。
不需等待,她就看到了她的骑士们,带着她的空坐骑,自北方飞驰而来。
她招了招手,弟们瞬间就围到了山包上。
为首的波波卡冲过来时,似乎恨不得直接抱住她的腿。
明显高兴过了头。
茉伊拉再看他身后另外两个,虽然面上也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但明显还有些……失望?
她了然。
“你们,再用我赌的话,所有赌资都从薪水里扣双倍。”
瞬间引来一片哀嚎。
一问才知道,他们赌,是在赌女王陛下是否会带着她的宠物来助阵。
宠物?他们是这么看待梅瑞狄斯的吗?
茉伊拉一阵头皮发麻。
但随后才从言辞中察觉到,自己是误会了,他们的是真·宠物,大白白它们。
至于梅瑞狄斯,他们从一开始,谁都没瞧见这个人,所以自然也不会问他为什么没随着陛下一同来。
一个靠脸吃饭的,变戏法的,真带来了才奇怪呢。
茉伊拉没戳破这个误会,转而问他们,一路上可有什么异状。
他们纷纷表示没有。
如今队伍已经是海尔曼侯爵的领地之类,挨着南兰密林行进了差不多一整天,但林子里一片死寂,红胡子拍着胸脯保证没事,毕竟他父亲留下来的,屡立奇功的护身符,一直没发烫,明安全得很。
茉伊拉倒是不这么认为。
安全,或许只是因为没感受到杀意,毕竟敌人只是一群活尸体罢了。
又前进了大概一个时,天近黄昏,一马当先,在前方探路的波波卡,折回来之后禀报,已经能看到交界处营地的炊烟了。
营地比茉伊拉想象中要大,士兵们忙碌着做晚饭的场景,竟然显得十分热闹。
南兰密林中透着古怪,这几天已经衍生出无数可怕的传,海尔曼侯爵心内怕的不行,在营帐里,每夜都睡不安生。
饶是如此,他也没找借口开溜,只是调配了更多人来巡逻,将营地保护的密不透风。
不能走,身为领主的尊严还是要保住的,而且这事儿透着荒唐,万一解决不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不在场,就成了甩锅对象。
听女王陛下终于到了,他急忙披上斗篷出营帐,跟达勒女公爵一共迎接。
没什么可寒暄的,虽然茉伊拉从来没见过海尔曼侯爵,理论上也不该认识达勒女公爵,但半点也不客气,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准备一下,她要趁着天还没黑,去出事的地方。
探查过的地方,那姑且是安全的,而如果其中有魔法的痕迹,她必然能感知出来。
海尔曼侯爵瞬间就明白了,当今陛下是比卡特五世还暴躁……哦不,雷厉风行的人,他急忙跟上,却见女王陛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回身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必要全员都去,侯爵你年纪大了,不用跟着往返,守好营地,提防偷袭的工作就交给你。”
海尔曼侯爵显得有些尴尬,他当然是不想再去可怖的南兰密林深处。
但看着由两个女人头的队伍,不禁思索,难道是达勒女公爵跟陛下当真有什么渊源?
最好是没有,不然恐怕……他还是被甩锅的那个!
进入林地之后,茉伊拉的每一个问题,安杰拉都如实回答,她表示,没再深入,也没遇到过危险,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新的脚印一类。或许是这帮劫匪,在劫了一票大的之后,就遁逃了。
茉伊拉“嗯”了一声,看来到如今为止,安杰拉·达勒都还算是忠诚的,这番话跟她感知到的,完全一致。
这片林地里,魔法的气息并不浓郁。
但并非什么都不存在,而是被刻意隐藏了,在一片死寂之中,有被人窥视着一般的阴冷。
或许已经有很多次,那种眼神毫无光彩的白袍人,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营地附近观察着驻扎的两位领主,只是他们浑然不觉。
茉伊拉凝神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她下意识一扭头,正对上了一双在白布缝隙中的眼睛。
她没做任何反应,将目光划了过去。
时至今日,茉伊拉也是个一丁点儿魔法都不会用的人,所以旁人也不会认为,她能一眼识破伪装魔法。
旁人看起来,那儿或许只是白皑皑的雪地中,一段不起眼的树干,或者形状丑陋的石头,但茉伊拉能确定,那就是一个人。
很明显,这一边的活尸体待遇没有那头的好,身上围的白布比较破烂,大约是用他们生前的衣衫改出来的。
啧,先前在西边的时候,根本没有伪装魔法,只是隐匿了气息藏在掩体后。看来是一次失利之后,加强防范,彻底改造升级了。
茉伊拉假装没看到这玩意,她的目光迅速划过,就好似只是张望了一下。
“距离事发地还有多远?”她问。
安杰拉有些不明所以,这个问题明明在出发前,已经在地图上确认过了。
但这毕竟是国王陛下的提问,她十分好耐性的再次解释了一遍:“这一路应当都是,只不过外围的痕迹比较浅,已经被雪覆盖,前边的痕迹更明显,可以一眼看到。”
然后她还表示,虽然很可怖,但想来是没有陷阱的,毕竟她的部下都往返很多次了。
茉伊拉拉着缰绳,让马在原地踱步。
或许有,但都被魔法蒙蔽了双目,看不到而已。
棘手的很。
复活的安格鲁·达勒不知道是彻底换了个灵魂,还是仍旧秉承着从前的疯狂。
前者明,光明神真的看她,同时看这个信仰不纯粹的国家不顺眼,随手丢下一只天使,来通过创造所谓的地上神国,覆灭她那荒唐的计划。
后者明,那个疯子获得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大的多。
反正都是被针对,茉伊拉宁可是被后者针对,起码只是个人,比神明好懂多了。
况且,能杀死他一次,就能杀死第二次。
“当时没有陷阱,不代表现在没有,而且天已经黑了,咱们还是先回营地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多带些人过来,再往前深入一些,看能否找到敌方老巢,毕竟这种满是荆棘的森林,我不信他们会在最深处扎营。”
她想了想,又故意多讲了一句:“明日还是你同我来,带上你的人,要最忠心的,而非还念着从前旧主,容易消极怠工的人。而我也会带上我的骑士,多几双眼睛,一定能发现先前被你们忽略的线索。”
这是专门给不远处木然的白袍人听的,但愿借由他的耳朵和眼睛,能将这些消息传递给安格鲁·达勒。
想要报仇,要一网尽的话,明天准备好,等着我!
而等到了明天,她不会这样无准备的来。
回程的沿路,茉伊拉都能感受到接连不断的,如芒在背的阴冷视线,有活尸体在一路监视跟随她。
但果然没发生任何危险。
直到离开森林,茉伊拉长舒一口气。
能活着出来就好,否则毫无准备的跟那些活尸体对上,虽然不至于连逃都逃不掉,但伤亡不可避免。
但与此同时,新的疑虑升了起来。
这么谨慎冷静,可不太像那个安格鲁·达勒的性格。
“安杰拉,你那个死去的弟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她问。
安杰拉不明所以:“陛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天生的。就算没人招惹他,他也会逐渐积攒杀意,然后死几个人来舒展筋骨,一天不见血就会头疼难耐。”
“那他会为了更稳妥,而压抑自己,蛰伏隐忍吗?”
“不可能!”安杰拉下意识的否定之后,惊诧的望向茉伊拉,“陛下一直在问安格鲁的事,是为什么?”
她心底里有隐隐不安,又觉着这不安的来源太荒谬。
茉伊拉遥望着黄昏下的营地,戳破她的侥幸:“林子里那些怪事的始作俑者,自称先知,同时也自称是复活了的安格鲁·达勒。”
这话完,就见安杰拉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哪怕隔着厚厚的冬衣都看得到。
“别怕,死去的东西就该沉睡在泥土里,就算他复活了,也没法夺走你的爵位,除非你先认输。”茉伊拉的声音比耳畔吹过的冷风还冷,但竟让安杰拉莫名觉着有些温暖。
安杰拉勉强镇定下来,竭力控制着自己,以至于还能勉强控制马匹,继续往营地方向前进,不至于直接摔下来。
她颤声道:“陛下就不担心吗,我那个兄长……虽然我不愿意称赞他,但事实上就是,如果他不疯狂残暴,那就是个毫无弱点的人,而既然他这陷阱的目标不是我,就只能是陛下了。”
否则,她出入南兰密林不止两趟,早就该身首异处,头颅穿在树杈上……
她不禁后怕,方才那一点点温度瞬间烟消云散了。
“担心?”茉伊拉冷笑,“担心如果有用,那他就不会活过来。”
再者,哪怕没法顺利渡过难关,死在战场上,也是不错的归宿,比起她本应承受的命运,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样想着,她加紧马腹,率先奔向营地。
就让安杰拉自己冷静一会儿吧,她的心魔,还得她自己消化。
还有,海尔曼侯爵已经算亲自过来迎接,都能瞧见人影了,如果她在这儿和达勒女公爵单独聊个没完,非把这老头子吓死不可。
晚上,茉伊拉在营帐中用玉米浓汤暖手,杯子已经将掌心都烫红了,她也没松开,只是一直看着地图中心的空白,眉心紧皱。
虽然是她的领土,但南兰密林不适合人类经过,中间没有道路,所有的地形勘测一概没有。
那些已经作古的国王,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王室直隶土地之外,会有需要国王亲自操心的问题。
其实这样的问题,分封制国家必然会面临,或早或晚,没能提前部署安排,太得过且过。茉伊拉没有心思去责备那些因为时代因素而短视的先辈们了,毕竟到底,他们甚至不是她的祖宗。
她现在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原本可以借由梅瑞狄斯的魔法——
如果知道一个人确切的特征,他就可以通过梦,真正沉睡或者半清醒的白日梦都可以,来确定这个人的状态和位置,甚至能窥视到他眼中的场景。
但这招如今是行不通的,看起来是死而复生的人,其实不过是高等些的活尸体,知道他再多特征,梅瑞狄斯也不可能感应得到。
再加上属于光明神的魔力,大概还覆盖了安格鲁·达勒的藏身地,所以就算等他来,也只能面对一片空白。
这样的话,要怎么解决罪魁祸首呢?
砍树是个主意,跟西边交代罗斯·凯奇的方法一样,两头砍进去,这样一来就能将安格鲁·达勒的藏身范围压缩到最。
可如今这两位领主,手下兵力可不强盛,偏偏南兰密林那么大的面积,如果还会被活尸体骚扰的话,可不好办。
既然如此,就还是按着原计划来:放诱饵。
派一个人伪装成她的样子,跟安杰拉明日再进林子,这样一来,或许就能将安格鲁·达勒引出来了。
反正他又没亲眼见过女王陛下什么样,找个相貌不赖的人,戴一头用马鬃制成的假金发,就能伪装个八九不离十。
而引出了人,或许就能摸清楚他的底细了,这样接下来就算还是要砍树,那也是有计划有策略的砍,不至于被动挨。
于是她将安杰拉叫来。
哪怕已经是领主了,安杰拉在脱下厚重冬衣之后,里头还是一身象征着寡居,不加装饰的黑裙子。
她比起先前镇定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一听到茉伊拉表示要去放诱饵,立刻就被回原形。
“陛下难道也疯了么?陛下先前过,是凯奇公爵发现了问题对吧?就连他都没办法解决,只能通过砍树来缩包围圈,如今就凭我们这样的兵力,又没有魔法支援,就算将他引出来又能怎么样?”
她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茉伊拉不为所动:“我不想再重复一次了,既然你先前出入林地他没出现,目标就不是你,或者主要目标不是你,如果这件事你不能胜任,就换海尔曼也是一样。”
话到这儿,就听营帐外哗啦一声。
茉伊拉给门口的卫兵一使眼色,撩开门就看到外头是海尔曼侯爵。
他脸色煞白:“真的是死人复活,还要……还要故意诱惑他出来?”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他被两个骑士扳住肩膀,将他押了进来。
茉伊拉早就吩咐过卫兵们,如果有人要偷听,大大方方的让他听,但再想走就不行了,必须拦住。
贼船随便上,上来就别想走。
海尔曼侯爵左看看又看看,见不管是陛下,还是旁边的达勒女公爵,都没有要把他灭口的意思,一颗心算是放回到了肚子里。
“你听到了多少?”茉伊拉问。
海尔曼侯爵不敢隐瞒,复述了一遍。
从头到尾都听到了,看来是尾随着安杰拉一起来的。
茉伊拉如今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听到也就听到了,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件事早晚会演变成战争,到时候你也会知道。”
完之后,她唇角扬起:“所以这次的作战计划,你来替换原本我安排给达勒女公爵的工作。”
就是跟女王的冒牌货,一起进林子。
原本她认为,让安杰拉去更好。
将居心叵测的女王,和抢了他爵位的姐姐一网尽,安格鲁·达勒肯定受不住诱惑。
可如今,安杰拉被吓破了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害怕活人,甚至还会处心积虑的去策划一场谋杀。可潜意识里仍旧会害怕被自己杀掉的人,觉着鬼魂比活人可怕。
毕竟不是自接受无神论教义,这也无可厚非,茉伊拉不愿勉强。
最主要是勉强也没用,就这样慌里慌张,杯弓蛇影的样子,强行命令她去也会露马脚,只能坏事。
换人的话,虽然诱饵功效起不到,但仔细想来,安格鲁·达勒未必知道,自己被暗杀都是这个姐姐的计划,大概真的不够愤恨,否则早跳出来杀人了。
这样想着,再看海尔曼伯爵就越发顺眼了。
他平日就是畏首畏尾的模样,所以就算表现出慌张,也跟往常区别不大。
根本不可能露馅,完美。
海尔曼侯爵就这么被抓了壮丁,而达勒女公爵负责看守营地。
海尔曼侯爵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在今天死和明天死的选项里,肯定还是选择明天死。
再想想,万一没死呢?在陛下跟那个还不确定究竟是什么玩意的安格鲁·达勒,这两个选项里,他更愿意跟谁相处,给谁卖命,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于是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表示,会准备妥当。
至于谁来伪装成女王陛下,还没决定女王陛下决定,就有人自告奋勇,正是之前在营帐门口,负责暗中守卫的个子波波卡。
他表示自己身形矮,正适合伪装成女孩子。
“陛下不用担心我有危险,我速度快着呢!而且,我还会拆骨!他们就算把我捆起来,只要不当场杀我,我肯定就能逃走!”
很快,计划完毕,散会各自准备休息。
毕竟这计划是茉伊拉一贯的简单粗暴作风:波波卡作为诱饵,跟其他士兵和骑士在前,茉伊拉则率领一队变装之后的骑士步行在后。
根据经验,活尸体本身没有太强的主观能动性,有设定好的简单程序。
更复杂的,估计得由安格鲁·达勒亲自操控。
按梅瑞狄斯的法,能操控这么大范围,还能保持精细配合,这不可能,人没有这么富裕的精力,只有神明做得到。
但神明傲慢又高高在上,这点事,不会亲自注视。而天使幻象的残留力量,有其上限。
梅瑞狄斯甚至不失遗憾的表示,如果不是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哪怕是活的天使米康娜,他也能十个。
毕竟是量产半神,还是治疗系辅助。
所以茉伊拉对于,将安格鲁·达勒钓出来,再全身而退,还是颇有信心的。
多日关于魔法的学习,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做好伪装,再绕开那些活尸体的视线范围,完全可行。
伪装的方法,首先就从形态上来。
光学迷彩一时半会她是搞不出来,但在棉衣外头,套一层浇过水,又冰冻的蓑衣,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颜色首先就很能迷惑人了,假设对面感知人类的方式是热成像,那冰结的外壳同样是一层保护。
再来就是气味。
往蓑衣上浇水的时候,茉伊拉让人往里混了野山羊的尿,这样就连人类的气味都不剩了。
在她自己都穿上蓑衣的时候,那二位领主,以及他们的手下,满眼都充满了敬佩。
而陛下随行的骑士们则见怪不怪。
刀疤其实很想,他们老大可是资深黑女巫,不嫌弃这种污秽之物,不是很合理吗!
但因为营地里到底还有领主的骑士们,这话就不便出口了,只是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情来。
茉伊拉面无表情。
情感上当然还是嫌弃的,但都冻结实了,隔着防水的衣服兜帽也挨不着皮肤。再者,新鲜尿液本身是无菌的,非要较真的话,甚至比从池塘里凿洞上来的河水干净。
于是一行人隐秘的,在茉伊拉的率领下,遥遥跟在那一队诱饵之后。
前半段,海尔曼侯爵算是走熟了,虽然总是感觉身边的哪块石头,哪棵树就是一具他看不出的尸体,所以哪个也不敢碰,但就跟他平日里的表现差不太多。
茉伊拉能看到,今日那些白布裹身的活尸体确实变多了。
它们安静的盯着诱饵队伍,如同静物,却又在他们已经深入之后,悄无声息的跟上去,逐渐包抄,将诱饵们的退路完全堵死。
在活尸体这之外,茉伊拉带着她的卫兵们,则形成了更大的包围圈。
果然,她的伪装是奏效的,这些活尸体没能察觉到,身后明明有不少人在跟着,却没有一个回头看他们一眼。
每个骑士都不敢有丝毫差池,在绵密的雪地中,每一步都缓慢而安静。除了偶尔有鸟飞过,扑腾着翅膀发出一两声鸣叫,再无别的声音。
随着不断深入林地,活尸体们的包围圈越缩越,一直走在距离茉伊拉最近位置的刀疤偷偷凑过来,使了个眼神。
短时间内教会他们哑语是不可能了,担心人类话的声音也会吸引活尸体,所以一切交流都要无声进行。
茉伊拉伸出手,让刀疤在她手心写字。
她这些骑士,当年用极低的价钱雇来,首先就是忠心不二,而且却总是让她惊喜不断,不管什么杂学,总有那么几个会的,就连刀疤这样看着和原始人一样的,竟然还会写字呐!
刀疤,他觉着这样下去情况有点糟糕。因为对方人数已经比自己人多了。
茉伊拉一摆手,让他回自己位置去。
确实有差异,但她从来也没想着将活尸体们一网尽。
擒贼先擒王,尽量搞定安格鲁·达勒就行。不能完全搞定也没关系,看到他,听到他,观察他,揣测他,从而找寻弱点,这才是这一趟的目的。
包围圈没跟着缩,茉伊拉让卫兵们守住一些关键地点,自己则独自悄无声息的独自凑近前方。
就在这时,前头的活尸体动了。
跟先前通过梅瑞狄斯眼睛看到的,偷袭的方式不同,这一次活尸体们几乎是同时撕毁了伪装。满身用利器划出来的伤口,这些伤口组成了繁复的图案,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些微魔力波动,很显然,这是让尸体从大气中摄取魔力,以此作为能源的咒痕。
活尸体们显然都处在最高输出模式,它们一拥而上,死亡的气息如浓雾笼罩上来,带着要将所有人拖入地狱般的气势。
不得不,这场面确实很震撼,充满了威慑力。
离着老远,茉伊拉就能听到海尔曼侯爵的惨叫。
“我投降!投降!绕我一命吧!”
下一秒,茉伊拉差点没笑出声。
海尔曼侯爵嘴上求饶,却是已经抽出佩剑,狠辣的砍向扑过来,距离他最近的活尸体。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肉搏战的话,哪怕对方是污秽之物,也不至于吓得连反抗都放弃。
与此同时,其他骑士们也纷纷举起皮盾,收缩成防守阵型,将披散着金发的“少女”围在中间。
战况越发胶着起来。
难道又要将之前发生过的情况重演?
茉伊拉又凑近了一些,矮身躲在长草里,跟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同时开始留神观察周围。
那个仇恨一切的安格鲁·达勒,只要还残留半分他从前的性格,就不可能任由仇人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么,他此刻是在幕后,等着活捉女王陛下呢,还是已经出现在周围观赏这一场好戏,只是伪装的太完美,所以没人发现呢?
茉伊拉偷偷将一枚哨子送到嘴边。
这哨子还是先前她在王宫里,不停接见各地商人时,随手买的玩意儿,里头有一块魔法簧片。
没错,就是簧片而不是芯片,用处也很简单,就是可以发出鸟叫。
而冬天么,其他鸟类不适合,猫头鹰就正合适。
刚好,她的头顶,就落着一只从不懂得畏惧死气的猫头鹰。
哨子吹响之后,海尔曼侯爵会意,立刻扯着脖子喊道:“快撤,冲着一个方向突围!不用保护别人,能跑几个算几个,回去找救兵,快!”
话是这么,但他自己其实冲的比谁都猛,很快,他和一队,大概四五个人骑兵真的杀出了重围,直奔着来路扬长而去。
其他人突围失败,仍旧将女王围在中间。
活尸体的数量增加了,其中一部分,身上的咒痕要少一些,头顶蓬乱的头发上有积雪和灰尘。
很显然,它们之前并没有分散在密林的外侧作为看守,而是作为不需要隐藏的战力,被临时调配来的。
瞬间,活尸体的数量成了骑兵的五倍还多。
随着一个轻骑兵没能防守住潮水般的攻击,被活尸体揪住腿,硬生生拖下马背之后,防御圈已经围不住了。
有人回头问女王陛下:“要不然,咱们投降吧?”
另一个骑士附和:“没错,不是我们不想为了守护陛下献出生命,只是现在抵抗也没有意义,不如我们去试试谈判,看能不能缴纳一定的赎金……”
“赎金?”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堂堂女王的赎金,至少得用半个国家的土地,才算及格吧?”
声音是从一直沉默的活尸体堆中传来的。
茉伊拉心翼翼的探头,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后赶来的活尸体们让出一条路来,有一个乍一看跟其他活尸没有区别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同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面无血色,身体上是不甚繁复的咒痕。
这就是安格鲁·达勒吗?不,容貌不同,太过普通了。
就算是疯子,据他的样貌还是挺不错的,跟他姐姐安杰拉轮廓相似。
而且也感受不到更浓郁的魔力,就仿佛只是普通活尸体中平平无奇的一员。
这时,另一具靠包围圈最近的活尸体又话了:“哦,抱歉,我差点忘了,王室直隶的领土,还不到王国的一半呢。”
罢,他冷笑一声。
这次离得近,茉伊拉算是看清楚了,在它话时,眼珠子是会转的,神态也没有很僵硬,生动的不像是尸体。而他身上的咒痕,也短暂的,隐隐闪耀着金光。
但这过程非常短,随着话音落下,这金光就消失了,活尸体的眼睛也失去了那夹杂着疯狂的神采。
果然,精密操控需要安格鲁·达勒亲自操控。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茉伊拉决定再冒一点险。
于是,她屏息凝神,直接绕到了活尸体们的后方,再度吹响了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