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他的罪 就都来恨他好了
一再被误会, 茉伊拉都觉着没了脾气。
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可周围的人,却偏偏在关心她喜欢哪个男人?
问题在于, 这些人其实一点都不恋爱脑, 他们只是……
茉伊拉灵光乍现,她马上要想通一些事了。
“所以总管听出这封信是谁写的了吗?”
负责传信的骑士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达勒总管似乎是早早就写了信,生怕我耽搁久了, 会吸引教士们的注意,追着我来行宫找到陛下, 所以将信塞给在下之后,就将在下发出宫了。”
茉伊拉已经习惯达勒总管的过度关心了。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在这个时期, 就算她身上真的沾染了点可疑的气息,随便推是在南兰密林的战役中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 也足够搪塞过去。
没有确凿的证据, 教士们也不可能强行与大国的国王撕破脸。
别让他们抓住梅瑞狄斯就行了。
而这位谨慎微过头的达勒总管,是不太敢去教士那儿探消息的,他知道自己没有社交牛逼症,害怕一紧张就露马脚, 反而坏事。
但信上写的内容挺多。
不是达勒总管自己去探, 而是派格雷·阿诺德去的。
那个少年原本负责看管地牢,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而对谁都笑眯眯的, 让囚犯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是会被送上绞刑架呢,还是峰回路转, 从此平步青云。
倘若他对待教士也是一样的,叫人看不出情绪的状态,倒是非常合适。
而根据格雷听来的消息,那个给海外总教堂写信的人,没掩藏自己的身份——如果掩藏了,大约也引不来这么大的阵仗,教士们也挺忙的,不可能为了每一封捕风捉影或者另有所图的告密信,就这么大费周章。
实名举报,比较可信,那么此人首先一定是位贵族。
普通百姓几乎没有面见国王的机会,就算有,也没闲钱付邮资。
而且,能确定已经见过面。
只不过,目前告密者在教士们面前形象不错,出于对告密者的保护,教士们并没和别人提起这人是谁,哪怕私下谈论,也不提起名字。
但不具体是谁,也不很要紧,教士们当时从天而降,是自云层降落在王宫内的,王宫很大有空旷的地方,所以并没被多少人看见,就算有,也被达勒总管勒令不许外传。
但在其他地方,想要避开别人的目光,叫谁都看不见,就不太容易了。
首都很是繁华,哪怕是贵族宅邸,门前人来人往的,有奇观出现在后院,也一样会被人看到。
那也就是,这些教士第一站一定是直接降落在王宫,随后才去跟告密人见面的。
这样一来,范围瞬间缩。教士们出入都有人陪同,几乎没有脱离过卫兵们的视线。
除了其中一位,他在落地第一天去过一趟大教堂,在教堂内的那段时间是真空的。
也就是这位告密的贵族,在那一天,肯定也是去了大教堂的。
也许有变装,也许没有人目击。但不要紧,靠排除法就行了,但凡是那个时间,有工作的,有应酬的,这些都是不在场证明,可以统统筛出去。
毕竟,既然是来审查异端,那告密者如果本人就用了魔法道具,就会先被轰成渣。
这是个大工程,但茉伊拉思考了一下,让骑士们再进城去查阅他们的出勤记录——如果实在没法全部查到,那么至少把曾经来过行宫的人查上一查。
如果来过行宫的也没法排查完,那至少菲尔德法官,跟他熟识的人,或者在同一座法院任职的人,都要查。
骑士们领命离开,这对他们来,又是一个注定的无眠之夜。
突如其来的热闹之后,起居室又瞬间冷清下去。
月光下,梅瑞狄斯身上灼烧的痕迹还若隐若现。
“其实陛下心里已经有计划了吧?”他问。
“是,不过今夜我本来也不会回宫,就让他们再多搜罗点证据好了。”
虽然茉伊拉觉着,大概也就五成把握。
但五成也不算少了,她先前哪一次不是逆风翻盘?突然五五开,反倒不适应了,仍旧习惯性的拼了命
第二天一早,派去查出勤的人回来了,禀报那一日,菲尔德法官果然请了假。
拼图的最后一块归位。
茉伊拉早就决定今日返程,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将后续命令下完,拽起披风就出了门。
早在昨夜,她就给梅瑞狄斯安排过接应计策了,所以如今不需要再浪费时间。
仍旧简单粗暴,她会尽量用人类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这是pnA。倘若过了24时,笼罩在城市上的法阵还没被关掉的话,就由梅瑞狄斯来执行pnB,在城外大闹一场,将教士们引出去。
在送女王陛下到行宫门口的这段距离,梅瑞狄斯用他高大的身体,为女王陛下遮挡了一些寒风,这一路他出乎意料的沉默。
直到茉伊拉登上马车,才听到身后那人开口:“每一次陛下遭遇可预见的生命危险,我都没法跟随左右,还真是挺荒唐的。”
茉伊拉转头,声音很,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你是我的员工,我的合作者,又不是我的保姆或者保镖。”
更何况,她遇到的危险,哪一个不是自己主动去选择的呢?
折中的选项就摆在那,她不去考虑而已。
梅瑞狄斯在行宫门口,目送陛下离开,直到马车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转过身来,眼底的一丝沉重转身消失,取而代之的戏谑和不屑:“出来吧。”
花丛中走出来的,正是王太后。她今日为了亲眼看到陛下离开,所以尽量降低了存在感。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穿了比较素淡的衣服,也没化妆,岁月的痕迹就这样显露在脸上。
但就算如此,也是个美人,甚至可以想象在二十年前,她透着天真的回眸,会让多少青年贵族坠入爱河。
实际上根本不用想象,那场景梅瑞狄斯亲眼看过。只不过他当时在王宫里露面时,将自己伪装成了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没有俊美的容颜和不能忽视的地位,这位骄傲的,一心只想用出轨来报复卡特五世的王后,自然不会对他投以一个眼神。
如今不一样了,她再也没法忽视这个容颜俊美到了不似人类的家伙。
只是情感并不是喜爱。
王太后在颤抖,没像昨日面对茉伊拉时惶恐的逃离,但离被压垮也只剩一根羽毛的重量了。
“你究竟是谁?”她问。
跟她印象里,偶尔会在卡特五世面前表演把戏的卖艺人完全不同的,突然出现在她女儿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谁?
面对尊贵的女人,魔术师先生的礼仪无可挑剔,他弯腰行礼:“在下梅瑞狄斯·墨菲,一如您所见,是陛下身边的魔术师,只能做些微的工作,以至于遇到危险时,陛下都不肯带着在下呢。”
王太后显然没听懂他的自嘲。
“那难道不是因为你蛊惑了茉伊拉,她不想让你随之陷入危险吗?但是……但是……”王太后焦躁起来,她左右来回踱步,“你是谁派来,安插在她身边的吗?她好不容易,真的登基为王,到底是谁还想要害她?”
太好笑了,想要害陛下的人,不是都曾经来见过你吗?梅瑞狄斯心里默默嘲讽了一句。
但这句话的伤害力度不够大,毕竟被施了遗忘咒的王太后,并不记得这些。
他可以嘲讽的更加露骨。
于是,梅瑞狄斯带着笑容泼了冷水过去:“您如果不健忘的话,应当记得,陛下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您亲手将她丢下去的。”
听到这话之后,王太后崩溃大哭:“是!是我!当时先王总是会突然出现,暗中阴森森的盯着我,也盯着我怀里的孩子!
我想他一定是已经发现了,而还没处死我,是想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我是为了平息他的怒气才不得不这样做的,所以我才特意选了花园池塘,就是要让他看到……否则想要一个孩子死的悄无声息,还不容易吗?为什么非要带到花园去,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狠心的母亲呢!”
梅瑞狄斯点了点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的女人:“我理解您,绝大多数杀人犯,在最终庭审时,最后的辩解,都自己是迫不得已。”
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即使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去动手剥夺别人的性命,特别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
否则,人类这种生物,可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王太后涕泪横流,身上最后一点可以称之为美好的东西也烟消云散了。
当年,梅瑞狄斯以魔术师的身份混入宫中,就是想要解放这诅咒的力量,随后发现,这力量的根源并不在王宫内,而在被大地的气息遮掩住,以至于他无法定位的某处。
于是,他像卡特五世抛出橄榄枝,契约内容跟他最初给茉伊拉的,完全相同。
但卡特五世不愿意,他认为自己有更好的方案可以选,那就是将这个继承了容器体质,偏偏不是他骨血的“女儿”送给先祖做祭品,这样一来,他不用被契约束缚,还能得到先祖的助益。
梅瑞狄斯当时,是有机会阻止王太后杀女的行为的,但他选择袖手旁观,也是想让卡特五世失去这个方案,不得不倾向于他。
换言之,他差一点,成了杀死女王陛下的帮凶。
这是他的罪,千年来行走在人间唯一的罪。
这罪孽成了他跟女王陛下之间缘分的起点,但他可没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陛下懒得理睬,不远费心思的报复,就交给他来做。
就让所有人都来恨他好了。
陛下若成功,他将隐去姓名;陛下若失败,他则愿意承担,勾引一国之君堕落的魔鬼,这样的恶名。
片刻之后,王太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瞪着梅瑞狄斯:“我不管!反正我是陛下的母亲,是王太后,如果陛下有什么不测,我有权力让你为她殉葬!”
罢,她提起裙摆,气冲冲的跑了,路上还狼狈的摔了一跤,裙摆也被灌木割破。
这女人算是彻底疯了。
一个疯女人,是不会再被居心叵测的人惦记上了,梅瑞狄斯这样想着,回头看向氤氲烟雾之后,王城的方向。
今日大雪是已经停了,但空中乌云密布,没有阳光,加上取暖做饭而升起的炊烟,让罗德瓦附近的空气显得格外浑浊,如同起了雾一样。
只是很奇妙的,这雾气在进了城墙后,反倒淡了些。
明明城内百姓的住宅要更加密集。
大约也是法阵的缘故。
虽然身边被淡淡的魔力所萦绕,让茉伊拉觉着呼吸都不自在,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对普通人类来没有害处。
这可太难得了。竟然能不伤人。
要知道,她在亲身从神明语言中,体会过什么是神眷之战之后,就能确定,自于光明神的法术,没那么伟光正。
这种不伤人,无害的法阵,恐怕只对信徒,或者至少是无信仰者无害。
根本就不是仁爱,护短还差不多。否则威廉·安德烈斯那样的,到底有什么资格做神明的代行者啊?
光明神作为如今这世界上的唯一神,其实真的不太够格,至少从来都不管,也不曾降罪那些藏污纳垢,鱼肉百姓的神官和教士们。
在茉伊拉看来,他们就是一群仗着神明护短而无所顾忌的巨婴而已。
马车停下后,茉伊拉深呼吸,最后一次将魔力浓度没那么高的空气呼出来,随后推开了车门。
她这要去跟难缠的巨婴们对线了。
刚一下车,就见达勒总管在门口踱步,就像是热锅上的胖蚂蚁。饶是茉伊拉本来神经紧绷着,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乐了。
“你怎么知道来迎接我。”她记得自己并没特意让人去宫里传话,今日要回宫。
达勒总管一脸胃疼:“但凡有人挑衅,哪一次陛下不是迎难而上,直接就正面掀桌了!”
“哪一次都没有。”茉伊拉没好气的绕过他。
她从来不无准备的仗好吗,至少也要三成胜算才会亲自上。
这一次已经不错了,五成还多呢!
早起祷告之后,教士们就聚集在会议厅里了。
茉伊拉径直过来,目光扫视过面前的八人。
从衣着就能分辨出是四个高级一些的,穿着跟威廉·安德烈斯的日常教服差不多的袍子,另外四个则更简单些,是他们的助手。
四个高级教士的名字,茉伊拉已经从达勒总管的信中知道了,他们身上都有浓度不低的魔力,始终不间断的散逸出来,源头是一些状若首饰的东西。不过比起贵族们喜欢的黄金宝石比起来,铁灰和青铜色是主色调,看起来古朴陈旧,只从视觉上还真难以分辨出,这都是价值连城的魔法道具,朴素的很。
魔力的纯度倒是跟朴素不沾边。
高浓度魔力夹杂着只在教堂会出现的特有的熏香味,味太冲了,茉伊拉险些被熏的睁不开眼。
教士们齐齐将手扣在肩膀,同时垂眸颔首。这是对茉伊拉行了个教礼。
茉伊拉记得,则教礼的含义是:在神明的慈爱光辉中,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般来讲,只要信奉光明神,都应回以同样的教礼。
但茉伊拉没搭理他们,径直从几人的缝隙中穿过,直到主位前,解下披风丢给达勒总管,这才转身潇洒坐下。
“各位远道而来,是因为南兰密林中的问题非常棘手,不得不当面跟我商议吗?”
总之先让他们搞清楚立场,信徒的身份暂且放在一边,她只想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和他们交谈。
碰了个软钉子,教士们似乎不以为意,每个人脸上都很平和。这阶段,还看不出威廉·安德烈斯口中的狂热与疯狂。
但一开口就不一样了。
四名教士中,看起来最年轻的勃朗特上前一步:“相比之下,那并不重要。”
茉伊拉反问:“滥用光明神的名义,着先知的旗号招摇撞骗,滥杀无辜,不重要?”
勃朗特不假思索的回答:“相比于让一国之君,以及可以左右王国政策的贵族,都被邪恶的力量污染,在无人区的范围作乱,确实无关紧要。”
人命和商路被阻,但他们死的时候,都还是虔诚的信徒,这就够了。在他看来,生命与信仰比较,就是不值一提的。
哎,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没了脑子。
茉伊拉又问:“那你们来了这么久,搞明白怎么处理所谓的邪恶力量了吗,该不会最后的结论,是让我把王宫,甚至整个首都的百姓都迁走吧?”
罢,她耸肩笑了笑,仿佛自己了个很有趣的笑话。
没人跟着她一起笑。
达勒总管已经开始忍不住擦汗了。
就知道,陛下肯定会咄咄逼人!每次都是这样!但之前气势提上来就能一赢到底,那是因为手里有对方的把柄。
可如今,这些从海峡彼岸来的人,陛下怎么也不可能有把柄吧?
而这种态度,让勃朗特皱眉了,他直接亮出了一柄银匕首。
匕首开过刃,雪亮锋利。
“陛下是已经病入膏肓,需要净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