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开着暖气，沈风屿被雨淋了半夜，换了干净的衣服，没过多久就缓了过来。

    那人不话，阖着眼眸，像是在休息。

    车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难言的寂静，有点诡异，沈风屿安静了一会儿，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他不傻，还看的出来，裴深在生气。

    可是……该怎么哄啊……

    这次的事情确实因他而起，是他惹出来的事，都是他的错，他认，任任骂都行，但这个男人不话，又是几个意思？

    沈风屿又挪了挪屁股，凑近裴深坐。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男人的神情和动作，并没有放过他抵在腰侧的手，生怕惊了这人，先是轻轻靠近，触了触毯子边缘，继而极轻极轻的开口：“腰疼吗？我给你按按？”

    裴深不良于行，长年依靠轮椅，下肢缺少运动量，又不曾复健，寻常时候坐的久了，就会腰疼的厉害。

    沈风屿仔仔细细回想着南槿嘱咐的话，见男人没有回应，心下便松了一下，知道这就是默认了，于是搓热了双手，心翼翼的托着这人的身子，帮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掀开一点毯子，试探着按了按他整个腰背。

    “嘶……”

    男人半睁了双眼，掌心抵着一侧靠枕，痛吟出声。

    他有些晕车，本就头晕欲吐，整个脊背都疼的厉害，神经隐隐跳动，怎么躺都不舒服。

    这样的天气，于他而言，从来都是极其难熬的。

    “慢点慢点……”

    沈风屿察觉他的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一些，脸色也沉下来，生怕他因为痛觉剧烈而引起心率失常，不敢下重了手，便侧揽着他，隔着衣物，一点点试探着推揉他腰背僵硬的肌肉。

    这人瘦的惊人，透出一股子不健康的苍白，掌心触感也尽是骨头，很难令人去想象，他这些年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沈风屿也不敢去想，不敢想他在这三年里逃避噩梦的同时，这个人在经受着什么。

    又因为这样的身体状况，比旁人多了多少艰辛。

    裴深痛极，苍白的脸孔浮出几分挣扎，好看的眉头紧蹙，面部线条也有些扭曲，整个人下意识呈蜷缩状，可腿部的情况又不容乐观，腿出现神经性震颤。

    “能停车吗？”

    沈风屿有点焦急，转头问了一句。

    “停不了，”孙庭朗回头，皱着眉答：“已经进市区了，这边交通管制很严格，不能随意停，快到了，你让他再忍一忍。”

    沈风屿深吸了一口气，也有些慌。

    事到如今，他只能将裴深的上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替他按揉腰背，安抚他的情绪。

    南槿过，每逢雨天，裴深都会神经痛。

    这种疼不是浮于表面的，而是深深刻在骨子里头，并且会令人滋生出极度自厌的情绪，所以如果碰到这种情况，第一要做的，就是安抚裴深的情绪。

    皮肉之痛，他受得住。

    这句话也是南槿的。

    沈风屿已经在尽量学着如何去照料这个人的身体，以及他的日常起居，可每每更进一步，也会更心酸一些。

    愈发窥探这个男人平素所受苦楚。

    “别怕别怕，”沈风屿有点笨拙，绞尽脑汁想着词汇，“我在呢！我陪着你，你要是疼的厉害，你就……你就咬我！”

    他低头，用牙齿扯开衬衫纽扣，把一截嫩生生的胳膊伸到男人泛着绀色的唇畔，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

    “喏……”

    裴深疼的思维都有些模糊，那种对于身体失去控制的极度无力感重新冒出来，让他很难去正常感知周遭环境。

    厌倦与无望。

    这样自弃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生命毫无希望，余生每日里都要拖着这样一副无法控制的身体，龋龋独行，仿佛一眼就看到尽头，了无生趣。

    可面前忽然多出来一只嫩生生的爪子。

    额侧抵着的，也不再是毫无温度的枕头，而是人体柔软的肌肉和坚硬的骨骼交织，温度灼热，带着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耳侧嗡鸣交织，空寂的回声中也忽然插入一道奶乎乎的声音，有点笨拙，但足够真诚。

    “……你就咬我！”

    你就咬我，你就咬我！

    面前蓦然浮出那孩子三年前的模样。

    青春年少，盛气凌人，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独独有的傲气，目光灼烈，语气生机勃勃，字字戳心。

    “你算什么？我有喜欢的人，有恋人的！而且……我才不用你养！我的恋人超级无敌优秀，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他会养我的，不管碰到什么事情，他也会保护我的，你就不要再这个算盘了。”

    “老大叔，一把年纪想啃嫩草，羞不羞？”

    “略略略……我走了，去找我的恋人了，后会有期哦～”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神思顿时清明了不少。

    疼依旧是疼的，可有些时候，疼痛并不会让人意志模糊，反倒会令人更加清醒。

    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略颤了颤，思及三年前那家伙嚣张到尾巴翘到天上的样子，裴深视线定在面前的爪子上，没怎么迟疑，张口就咬了下去。

    紧接着，方圆二十米内，响起沈风屿杀猪般的嚎叫。

    “嗷嗷嗷嗷嗷……你你你……你还真咬啊！”

    “痛痛痛……我就意思意思，你你……你就不能轻一些吗？”

    孙庭朗在前座，将后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笑的气儿都要喘不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沈总，”他捂着肚子，前仰后合，要不是还有安全带，他都要滚到座椅下面去了，“你怎么就这么有趣呢？”

    啧啧……先前还觉得是个闯祸精，就算这一趟来之前，孙庭朗得知房子都被那家伙炸掉了，还劝着裴深赶紧离那家伙远一点，省的回头命不保，被他害死，可现在——

    他倒是觉得，有沈风屿这个家伙在旁边，裴深往后的日子能过的有趣许多。

    毕竟……那个人实在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