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田以为自己都忘了。

    很很的时候, 村里闹饥荒。

    爹娘有天要出去找吃的，就再也没回来。破败的茅草屋里就剩他一个人，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太黑了，那屋子太黑了……

    浓稠的黑暗里有一股腐败的气息好像要吃他的手, 太害怕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茅草屋里爬啊爬的。

    爬出来, 刚好爬到一只脚的旁边。

    “你是谁家的伢？”有人轻轻问他, “你爹娘呢？”

    他没力气话只是用力抓着那人的裤脚。

    良久。

    有块软和的饼子递到嘴边, 他张口就咬, 不心连那人的手指都被他咬破，嘴里的血腥味叫他有点害怕地抬起头。

    蹲在他眼前的黑脸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连眉头都没皱。

    吃完饼子他终于有力气哭了，立马张嘴开嚎。那黑脸老头叹口气, 从树枝上解下一股已经套成圈的麻绳，将的他背起来，绑在自己干瘦的脊梁上。

    “老天爷不叫我死呢，”那老头喃喃地道，“我家里人都死光了，你家里人也都死光了, 绑在一起吧，一起吧。”

    一起活下去。

    他咿咿呀呀地回了一声，那黑脸老头将剩下的黑面饼子递给他，

    “走，爷爷带你讨饭去。”

    ……

    顾青田眼前一片混沌, 他低声重复着,

    “讨饭去讨饭去……”

    顾满囤捉着他的手只是微笑着看他, 病床旁边的顾承修咬着牙一声不吭, 已经瘫坐在床边的顾承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嗓子都哑了。

    快要咽气的老头，在最后一刻突然眼睛一亮，恢复了神志，冲着爷爷点点头之后又冲着顾承修招手，

    “承修。”

    “爷爷，我在。”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太严厉了，”老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泪水，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不舍，

    “承礼，要听你哥的话，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有个伴儿，我就放心了，有个活下去的伴儿……”

    “您放心。”

    顾青田眼珠转转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两个孙子，最终又停留在爷爷脸上，

    “爷，那黑面饼，可真好吃啊……”

    “滴——”

    心电检测仪的声音尖锐地掩盖住病房内的一切动静。

    站在病床边的顾满囤，看着慢慢闭上眼睛的孙子，脸上只有一片释然。他身体开始渐渐透明，最后一刻，他转头看看余芝，又看向顾承修，笑着拜托，

    “承修，帮俺照看照看余。”

    “砰”

    那个刚才还站在这的黑脸老头，当着他们三个的面，完全消失不见。

    病房里只剩下机器的鸣叫声，守在病房门口的那些顾氏的人听见动静冲进来，高高低低的哭泣声霎时盖过机器的蜂鸣。

    承礼趴在爷爷身上已经哭得虚脱。

    余芝嗓子里像堵了一块巨大的棉花，呼吸不畅。

    满屋子人只有顾承修站得笔直，他脸色青白低垂着眼睛，像是在发呆。他的助理穿过人群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顾总，殡仪馆的人在楼下候着呢。”

    他楞了一瞬又看向病床上那个已经没了声息的老头，慢慢抬起手掌抹了一把脸，

    “叫他们上来，按之前订好的规格办吧。”

    “是。”

    *

    灵堂设在七宝山。

    顾家的人动作很快又有条理，这里最大的纪念堂已经布置妥当。顾承礼带着黑色袖章还在扶着爷爷的棺木低头抹泪，而顾承修站在灵堂外头，拿着电话一刻不停地在吩咐事情。

    余芝也拿到一只黑色的袖章，她呆呆的捧着坐在灵堂外头，脑子里杂七杂八的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片段，那些画面最终停留在一只冒着热气的荷叶鸡上。

    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吧。

    “叮——”

    她随身带着的那张黑色卡片突然有了动静。

    【他们二人已入地府，顾满囤留给你的东西算是最后奖励。】

    黑色卡片上范大人的话得简明扼要，余芝想起上回柳奶奶走的时候大人似乎也过同样的话。

    爷爷和奶奶都会和她永远在一起……

    【大人，到底是什么？】

    【先别管这个，你先回养老院一趟，有点事要麻烦你。】

    【好。】

    她收起东西，带上袖章，在顾承修眼前挥挥手，跟他做个口型，

    “我先出去一下，等会回来，你等我。”

    顾承修拿着手机的姿势已经有些僵硬，他机械地朝着余芝点点头，又开始跟电话那头的商界前辈报丧。

    七宝山这地方在海城郊区，这大半夜的车也属实不方便，余芝回到养老院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刚要敲门，那大门被人从里头猛地拉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露出脑袋好奇地朝她量。

    余芝看着那男孩心里暗暗一惊，这孩长得……可太漂亮了……

    不像凡人的那种漂亮，不是苏扬那种阳光鲜肉也不是顾承修那种冰山美男，这孩美的没有性别，一双眼睛里头像是住了几只能蛊惑人心的海妖精。

    “你是……”

    那孩哈哈一笑转头就跑进院子里，余芝一头雾水也跟着进了院子。

    养老院剩下的爷爷奶奶们围着八仙桌坐了一圈，旁边站着黑衣黑裤的范无咎，那孩嘻嘻哈哈地藏在范无咎大腿后头，笑眯眯地量余芝。

    “余，你来了。”

    门奶奶看见她来，赶忙起身招呼，但是罕见地有点结巴，“那个……这个……”

    何爷爷也赶紧站起来，

    “快进来，快进来，今天老顾走得痛快，来吃一顿！”

    众位爷爷奶奶听完这话像是才回过神一样。

    “哦哦，对对刚才要蒸鱼，我我要干嘛来着。”

    “对，今天老齐他掌勺，快快……”

    “……”

    几位爷爷奶奶动作麻利地一起涌向后厨，这院子里瞬间就剩下范无咎和那孩，余芝再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暖色的院灯这才看清范大人的脸色。

    “你……大人你……没休息好吗？”

    范无咎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泛着一股黑气，那黑气里头还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即将要崩溃的丧气，

    “余，本来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

    “啊？”

    “最近下面有些动荡，我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个……”范无咎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哀求，“你帮我带他几天吧。”

    “哈？”

    余芝可从没见过范大人这样，“这孩……是新成员吗？”

    跟马爷一样半路报道来的？

    “不是，他是……”

    范无咎正要话，谁知那孩轻轻一跳手就拍在他嘴上，男孩还没变声的嗓子清亮又软糯，

    “多嘴。”

    “……”

    余芝心里一惊，这范大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可那位一直都胸有成竹能把各路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范大人，竟然就这么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行吧，余，我还有事要处理，叫他在这待几天。”

    “啊？……这这……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她话还没完，范无咎就像被鬼撵一样火急火燎地消失在门外。

    天刚泛起鱼肚白，风吹着院子里的槐树枝叶沙沙作响，那男孩漂亮的眼睛盯着余芝，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

    “什么不错？”她看看厨房那头爷爷奶奶还在忙活，干脆就坐下来冲那孩招手，“你上几年级了啊？”

    这么问好像也不对，要是这位男孩比林奶奶还去世的早，那时候还没有义务教育。

    “朋友你叫什么呀？饿不饿？”

    跟这个年纪的孩相处余芝可没什么经验，尤其这个看起来来历有点独特的，不定等会她要改口叫爷爷。

    那男孩抬头，似乎在想自己要叫什么，过了一会才慢慢回答她，

    “你可以叫我槐。”

    “槐，真可爱，来跟姐姐一起去厨房看看爷爷奶奶做好饭没。”

    槐乖乖地伸出手，放在余芝掌心，有点好奇地跟在她身后朝着厨房探头探脑。

    厨房里的爷爷奶奶们本来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着什么，听见厨房门口的动静，一齐回头，又一齐个冷颤。

    “余……好了已经好了，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好。”

    余芝低头看看那个鬼，除了长得漂亮点之外也没什么特别饿……爷奶怎么好像很忌惮。她拉着孩坐在椅子上，刚坐好爷爷奶奶就端着菜一股脑地送上来。

    那菜照样摆了一桌子，最后一道，居然是顾爷爷的拿手菜，荷叶鸡。

    只是看见那荷叶，余芝眼眶迅速泛红，把身边这个诡异的孩瞬间抛在脑后，

    “这……是顾爷爷最喜欢的。”

    她这话一出，本来还都很紧绷的爷奶，突然看着那只荷叶鸡也都跟着伤感，

    “这鸡是你齐爷爷做的，他看你爱吃，跟着老顾学的。”

    “老顾也不知道现在到哪了……”

    “老顾和他孙子居然不是亲生的，我怎么一个黑一个白的差那么多。”

    “……唉，下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讨回我的纯金缝纫机了。”

    剩下的爷爷奶奶加上余芝，七嘴八舌地起老顾的好来，到老顾耍无赖要跟孟家讨东西的时候都会心一笑，又老顾最爱聊天知心大哥一样的就爱开解人，又都眼眶发红一起默默擦泪。

    众人得投入，都忘了院子里的槐。

    槐看着哭得眼睛红肿的余芝，有点不解，

    “你们为什么会流泪？”

    余芝摸摸槐脑袋，想着跟孩子解释生离死别这种东西实在虚幻，也只是含糊道：

    “因为太想念顾爷爷了。”

    槐似懂非懂，

    “想他就去见他呀。”

    余芝忍不住哽咽，

    “再也见不到了，他已经入了地府，这时候恐怕已经入了轮回，下辈子的顾爷爷，就不是我的顾爷爷了啊……”

    槐还是没怎么听懂的样子，

    “想见便见，他们还未入轮回，见一面又有何难。”

    孩的口气天真无邪，余芝觉得槐是在想尽量安慰她们，刚要感动地摸他脑袋，谁知孩低头掐着手指，默默念了一句不知什么东西。

    这院里突然浓雾大起！

    别门奶奶他们这种老鬼，就连余芝这种凡人都觉得现在情况不对，他们都心中惴惴地看着那孩低着头念念有词。

    雾气越来越大，那浓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噗通两声落在地上！

    门奶奶动作最快，她一个闪身挡在余芝身前，拿着一把锅铲做起防御姿势，众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等了半天，那浓雾竟然越来越淡。

    而那淡淡的雾气中出现两个手拉手的身影。

    俩老头一个黑色光头，一个银发白脸，一人手上端着一碗孟婆汤。两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卧槽X2？”

    而余芝这边，七脸懵逼地看着刚死不久的顾青田和刚完成心愿能入地府的顾满囤……

    “卧槽X7？”

    ▍作者有话:

    余芝：挺突然的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