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 余芝这才用空上网去看新闻。
现在本地媒体已经被这件事刷了屏,连带着微博也上了热搜。
【锦家人设崩塌】
“……”
余芝开那条热搜仔细看看。
锦良知居然把那只宝瓶的来历得清清楚楚,了当初他们家祖宗是怎么抢走林奶奶的宝瓶,并且把她害死的。
还了这些年为了扩大影响力, 做了许多不合规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明明白白。
要不是知道养老院爷爷奶奶都已经回家了, 余芝是真的觉得有人站在锦良知身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写的……
这热搜的位置攀升的越来越高, 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早就了他们家迟早翻车!】
【我亲戚家的瓷器厂, 当初就是被他们逼到破产然后被低价收购的, 终于是恶有恶报!】
【传家宝居然是抢了别人的,真是笑话。】
大部分都是拍手叫好的, 等着要看锦家下场的。
这些年锦良知用着下作手段迅速扩张,业内人士早就苦不堪言, 海城这行业眼看就要被他们一家毁了。
但其实在看到这个热搜之前,余芝还觉得锦良知不会就这么认输。
这个时候突然发文自首……
锦良知……是被下午的事情吓到了?
她确实看见那个骷髅似的人影附在锦良知耳朵了些什么。
几句话就能叫这个野心勃勃的锦良知突然转性?
她还要再往下翻看看,手机里突然又来一个电话。
“什么?”余芝一听,险些噎住,“在哪不见的?”
彭明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焦急,“在医院啊!唉, 正要做检查呢,我就去交了个费,回来师父就不见了……刚才查监控,他是趁着护士不注意,从后门溜了。”
“彭爷爷身体呢?”
“身体倒是没什么事, 但是记性越来越差, ”彭明语气里全是懊悔, “前一阵医生他有老年痴呆的前兆, 唉,我该早点上心的。”
余芝也跟着焦急起来,“那他能去哪啊?后面的监控查了吗?”
“正查着呢,我叫人一起找了,他没去找你吧?”彭明越越急,“之前一直朝着要去看你的礼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和锦家搭上了,之后事情你都知道了,老爷子这几年脾气越变越差,道理根本不通!”
“需要我做什么吗?”
“余,能不能拜托你回学校礼堂看看?我跟他第一次提起你的礼服,就是在那里,我怕他迷迷糊糊的会去那里找!”
“我明白。”
余芝收起手机就朝学校赶。
养老院离她们学校不远,等急匆匆赶到学校礼堂的时候,天还没黑。
礼堂大门没关,她进去找了一圈,除了几个正在收拾道具的学弟,什么都没看见。
“彭老师,这里没有啊,你那边怎么样?”
“还在查监控,”彭明又叹了口气,“还没什么进展。”
余芝正要话,听筒里又传来个神神叨叨的声音,【不一般啊!不一般啊!阴间!去阴间了!】
“……啊?”
“没事没事,对不起啊,这是我哥,”彭老师手忙脚乱的抢回电话,“就是上回那个……那个拜托过你的彭大师,他一直没怎么恢复好,你别在意,唉,真是对不起。”
彭老师越心里越愧疚,自家哥哥被苏校长弄去想吓唬余同学,自己师父又锦家掺和在一起想要污蔑余同学,这么一想,他连请求余同学继续帮忙找人的话都不出口了,只能匆匆挂了电话。
余芝挂了电话这才想起来……
彭大师?好像是上回在学校里,被苏校长请去要给她驱魔的。
要彭老师也挺不容易的,哥哥这样,师父也开始不正常……等等。
她心里有点奇怪的预感,收了手机又开始往养老院赶。
天已经黑了,养老院门口的路灯刚刚亮起。
彭高升就站在那灯下头,仰着头在看那盏路灯。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要去找一件衣服,送给一个人。
他是有点后悔的。
和那个人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没有告诉他,看到那人穿了那样的一身衣服,他其实很开心的,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慌乱之中跑出门去了。
他很开心那个人终于有了要过自己日子的想法。
但是他没想到那是永别。
人人都洋鬼子的大、炮把那个人炸死了,但是还没见到尸体之前,他一概不信的。
他学着他的样子,收养了两个孩子,传授技艺。
只要他坚持的够久,他的作品够出名,天涯海角的,那个人总会看见。
要是那人知道了他这么努力,拼了命的在维护这门手艺,一高兴,就会来回来找他的吧?
可是这么久了,还是没有。
或许他努力错了方向,那人做了一辈子的绣工,当了一辈子的裁缝,可能也厌倦了。
所以才躲着不愿意认他,也不愿意见他。
彭高升脸颊一片冰凉,他目光移向那棵巨大的槐树,树叶被路灯染的斑驳,摩擦着散出一些……让他熟悉的气味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这里来了。
混混沌沌的,刚刚发生的事他都忘了个干净。
“彭爷爷!”
他扭过头去,看见树底下站着个面熟的女孩,他胡乱抹了一把脸颊,冲她笑笑,“姑娘有事吗?”
余芝脚步一顿。
“爷爷,您不记得我了?”她指着自己的脸,“我们下午还在一块呢。”
“是吗?”
彭高升的神色有些慌张,余芝心里越来越沉。
彭爷爷的病情发展的这么快,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彭明。
“爷爷,我叫你家里人来接你好吗?”余芝拿出手机就要,“您稍等一会。”
“慢着。”彭高升忽然叫住她,“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六十多的男人啊?头发么梳得很板正的,总是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偶尔还会带一副老花镜……大概,大概在附近出现过的吧,我能感受到,能感受到的。”
他描述的……这不是冯爷爷吗?
余芝知道彭高升之前就是因为冯爷爷做的那件礼服,一直吵着要见冯爷爷,可冯爷爷见了他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
还有一点她很疑惑,“这地方……是您自己找来的吗?”
老头儿默默地点了个头。
余芝还想再问问是怎么找来的,突然背后响起“吱呀”一声。
她一转头,就看见冯爷爷,站在养老院的台阶之上,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手,“先进来吧。”
“哎!”
彭高升答应的干脆,他绕过余芝,几步就上了台阶,丝毫没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巨大建筑发出半点疑惑。
那冯爷爷也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等在那,等着彭高升上了台阶之后,他又跟余芝招手:“余,你也来。”
她紧跟着进了院。
院里只有马爷在靠着树蹭痒痒,别的人倒是都没看到。
冯爷爷领着他们俩,默默穿过院,进到了最东头的一间屋子。
这是冯知源的房间。
跨过那扇木门,里头豁然开朗。
正冲着大门是个直接到顶的衣服架子,冯爷爷这些年自己发时间做的衣裳全在上头挂着,满满当当挂满了整面墙,眼看去得有几百件精致至极的衣裳。
从短到礼服,从旗袍到西装,各式各样的衣服琳琅满目。
“师父。”
彭高升仰着脖子,好像又回到了时候。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从随身的布袋子拿出一叠东西。
这东西他带了许久,他一直怕自己忘了。
还好,被送去医院的时候,他紧紧抓着,不至于被落下。
他轻轻抖开,那是一套戏服。
月白的底子,金线的图案,龙凤缠绕,好不气派。
“您做了一辈子衣裳,都是给宫里的贵人穿的,”彭高升已经混浊的眼睛里露出一股格格不入的天真,“再后来,也偶尔给我们兄弟做几件衣裳。您这一辈子,就给自己做了那么一件衣裳,到死,也没穿上。”
他师父心底里,其实不喜欢做衣裳,喜欢唱戏,不过师父不敢。
这唱戏的行当在他们那时候,那是下九流。
他师父一个宫里都排得上名号的裁缝,不能去做那个,会叫人耻笑叫祖宗蒙羞。
“您试试?”彭高升笑得像个孩子,“我按着我记忆里头您穿的那个自己做的,您也试试我的手艺?”
屋子里一片寂静。
余芝眼眶酸胀,她站在门边,看着冯爷爷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戏服,满是老茧的手,心翼翼地抚上了那上头的金线。
“升子,你长进了。”
冯知源抬起头,看着彭高升,“长进了不少呢。”
被夸奖了的彭高升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我就我以后得比老三出息吧,快试试。”
冯知源笑呵呵的,又将那戏服上下仔细看了好久。
他低着头,身影已经有些佝偻,“你不嫌师父?”
“师父,您的哪里话。”
冯知源还是低着头。
他生于乱世,无父无母的艰难长大,到处都要赔笑脸。贵人们脾气大,他为人又木讷总是处处受气,于是觉得这天地间这般孤独,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得也没什么意思。
直到捡了两个孤儿。
他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养,渐渐的,孩子长大了,会跟他些体己话了,他又觉得不那么孤独了,他老冯也算是有了家人。
这叫他心底藏着的那些念想,又开始冒出头来。
别人会笑话,他的家人,总能理解他的吧?
于是冯知源偷偷地给自己做了一件戏服,那日正是衣服做好的日子,他按耐不住,想试一试。
就这么巧,碰上彭高升回家。
孩儿看了一眼,之后就一脸惊恐地跑出去了。
冯知源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这天地之间,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总是这般孤独。
“师父?”
他回过神来,木愣愣地抬起头,“升子,你不嫌我?”
“我把您当父亲,”彭高升得异常郑重,“当家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