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杀器
季遥歌闭关了。
这关再不闭, 她怕自己真要成为盘丝洞里的女妖精。只是虽然她避进石室内,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三个月或者更加充足的时间来闭关,她必须速战速决。
将《媚骨诀》的玉简取出, 她神识探入玉简内——
眼前黑暗渐去, 景象清明,是极为熟悉的地方,元还的“盘丝洞”。巨大的蛛网悬在半空, 媚骨坐在蛛网之间,裙摆开了高叉, 两条修长的腿从网上垂落,在半空摇荡,手里拈着根老长的烟枪, 目光穿透了她红唇里吐出的烟雾,居高临下地望着季遥歌。
看来, 她今天是做了与自己长谈的准备。
季遥歌如是想着。
不必季遥歌陈述遇到的问题, 媚骨就已全盘了解:“怎样,噎到的滋味不好受吧?”
“……”季遥歌觉得她笑得和元还一样让人讨厌, 但她还是得低头承认,“不好受。”
“你太贪心了,这不是好事。”媚骨又朝她吐了一圈烟, 迷蒙的眼神带着烟视媚行的娇妩。
“我承认。”季遥歌没替自己的贪心辩解。机会太难得,她就像个贫瘠的人, 突然发现一座宝藏, 没道理空手而归。
“没学走就先学跑, 你活该。”媚骨冷眼。
“除了妙莲咒,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控制情绪?”季遥歌认下她的斥责,转换成她更关心的话题。她不可能永远只吸纳比自己境界低的灵骨,就像她无法保证每次遇到的敌人都比自己境界低,哪怕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她也相信,至少该有合理控制情绪的办法。
烟枪在媚骨手中转了一圈,她从蛛网上跳下,唇中烟雾朝左右轻吐,烟雾里忽然幻化出两道人影。季遥歌眉梢轻挑,看到了蛇姬钩陈与赤焰鸟。蛇姬与赤焰鸟一左一右依傍着媚骨,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妙莲咒只是辅助,能让你在吸纳灵骨时保持冷静,但并不能保证你完全不受影响。钩陈、赤焰、姜角,这都是修炼千年的妖兽,一千年的人世历练只化死前那一点执念,其中所蕴含的是千年间由生到死的所有感情,有多少是你不曾体悟过的东西,又岂是你控制就能控制的?”媚骨带着两妖的幻象踱向她,“你不能彻底感悟,就不能将其完全消融,他们就会永远停留在你的魂海之中,你也许可以做到控制,利用,将他们天性化作你媚惑的一种武器,但你永远没办法做到融汇贯通,将这些感情收放自如,更不可能将这些感情融入魂识,随心所欲的化生为他人心中媚骨。”
季遥歌忽然想到无相剑宗的用剑奥义——那些高深却常见的知识,他们常听,却也常忘,因为从来不曾明白过。媚骨的话,与无相剑宗的剑意,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像是一柄剑,当她无法掌握剑诀时,这剑便只是剑,若超越她的能力,甚至会伤害到她自己;当她掌握剑诀,却未曾领悟剑意,这剑便会成为她的武器,但也只是武器;到她领会剑意,将剑融入魂神,这剑便成她的一部分,当然可以收放自如;再往后,剑意圆融,便是人剑合一,不止能收放自如,甚至剑随意动,化生剑灵,剑灵,就是剑道最终极的境界。
二者,大约是相同的意思。
只是她如今在媚之一道,才走到最低境界。
“心术难修,你如今已然筑基,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若想转回传统修炼方式也还来得及,虽然慢但也稳定,而我授你的,也只是最粗浅的法门,然而你一旦正式踏入心术媚骨,再要回到从前,就不可能了。你的元神魂海以及你整个人都会改变,被万千感情锤炼,那些你所信仰与遵守的条条框框都将被破,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但你又必须保有初心不被侵蚀,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的敌人将是你自己,而不是外在所有危险。你考虑清楚。”
媚骨缓慢着,季遥歌看着她,有时觉得她像钩陈,有时又觉得她像赤焰,二者交替变化,始终无法让人瞧清她的真实模样。
她向给了季遥歌一个选择,也等于向季遥歌承认,一直以来,她的传授都有所保留。而只有让季遥歌清楚看到这过程的艰难与危险,这个选择才有意义。
季遥歌没有马上回答,她已经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但也没有太多犹豫,就像她选择吞噬妖兽灵骨一样,所有选择都有风险。诚然她现在可以回归传统修炼方式,但这具身体即使筑基,也远远赶不上白韵的资质,她只能循着旧路中规中矩地修炼,这远不如媚骨诀所带来的刺激。
那些不确定的因素,不管是好还是坏,都刺激得她蠢蠢欲动,勾引出她天性中隐忍许久的冒险。她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亦或者,她越来越不愿做个循规蹈矩的人。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要修炼心术媚骨。”
媚骨脸上的表情,谈不上是赞许还是欣赏,但至少应该是欣慰的。
“好,那我授你《媚骨》第三篇,化魂术。”
蛇姬与赤焰鸟的幻像同时重叠在媚骨身上,媚骨的模样未变,但她却有了蛇媚鸟风,人还是那个人,却添了不属于她的风情。
“化魂术是利用魂海之力将灵骨压制利用,将他们的灵骨化为武器施展。此术有两种练法,一是将灵骨压制入魂,形成你的媚相,此为皮囊骨相,可用作幻化魅惑;二是将灵骨炼作灵器,你可得灵骨之主的天赋杀招。前者可逆,若你想要闭关修练,则可将媚相转回灵骨领悟吸引;后者不可逆,且一根灵骨只得一枚灵器,也只能用一次。”
季遥歌听得眼眸不眨,心脏也随之怦怦撞动——化魂术的强大,已经在媚骨寥寥数语之间展现无疑。能够拥有灵骨之主的天赋杀招,哪怕只能用一次,这对于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
然而这么强大的术法,肯定没那么容易就入手,她虽激动,却没插嘴,果然,媚骨的话未完:“当然,灵器不是那么好炼,有很大程度会炼成废灵器,就等于浪费一根灵骨,另一方面,灵骨被压制在魂海之内,并没消融,你能利用它,它也会反噬你,潜移默化改变你的行为举止,甚至有可能化被动为被动,这些都是不可控的风险。当然,如果你想真正将这门功法修炼下去,消融感悟,才是唯一的途径,不管是妙莲咒,还是化魂术,都只是心术媚骨的辅助。明白了吗?”
“明白了。”季遥歌郑重点头。
“那就开始吧。”媚骨重新飞回蛛网上坐定。
季遥歌闭眸。
————
这一闭关,日升月落再与她无关。
魂海浮沉,未曾消融的灵骨随着漩涡转动,像苍穹星团般绮丽。神识在元神虚空之中化作巨手,捞出漩涡里的灵骨,被她以元神之力紧紧包裹,去寻找这根灵骨上最纯粹的气息,再以元神之力化火,将灵骨慢慢烧炼成一枚拳头大的灵器——
这个过程需要她神识的高度集中,控制着元神之火,每根灵骨所需的火候都不同,这不仅考验她神识的集中力,元神的强弱,也考验她对自己元神的控制。
整个过程,与其是炼制灵器,倒不如是对元神的锤炼,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神识更加稳固,元神更加强大,这也一种基础修炼。
当元神足够强大,便意味着她道心坚毅,轻易不会再受外界影响,不论身边多少繁杂诱惑,她都能坚守本我。
砰——
第一枚灵器在她元神中炸开,化成无用碎片。
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都炸成无用碎骨,直到第一十八枚,才有成,但也只是炼成一枚深灰的灵器。
灵器也分高低,都是灵骨之主的天赋杀招,但也根据炼制的过程有强弱之分,灰灵器便意味着炼制不够彻底,是最低等的灵器,施展起来效果不会太好,往上去便有蓝、青、白四阶,其中以白色灵器最为纯粹,威力最大,也最难炼成。
季遥歌日以继夜的炼制灵器,最初败多得少,到后期渐渐都能保证灰阶灵器水准,熟稔之后便出现蓝阶,偶有青阶,这也多亏这趟吸纳的灵骨数量庞大,能让她慢慢练手,入门就比他人更快。
待到大部分普通妖兽的灵骨炼完,她眼前就只剩下钩陈、赤焰与姜角三根最难炼的灵骨。这三根灵骨太难得,若都炼成灵器太可惜,她思忖后决定,只将姜角的灵骨炼为灵器,其余二者则者收为媚相。
收为媚相与修炼灵器相似,都凭元神之力操纵,先将神识注入灵骨,以自我神识压制灵骨中的执念,再以元神之力将这灵骨埋入魂海深入——这过程比炼灵器要简单些,不会出错,但耗费的元神更加庞大。季遥歌将钩陈与赤焰之骨依次埋入魂海后,元神与灵气都已告竭,她不得不调息一个周天后,再来炼制最后这枚姜角狮的灵骨。
之所以将这根灵骨放到最后,是因为姜角狮的境界最高,灵骨最难炼制,但她不想浪费这么好的灵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魂海波澜翻滚,拱出最后这枚姜角狮灵骨,元神之火幽幽腾起,灵骨被缓缓烧炼,颜色形态渐渐改变,季遥歌不急,将心境调整至最佳状态……
砰。
一声的爆音,元神之火熄灭,青色灵器悬浮半空。
季遥歌睁眼,身体已是汗湿重衣。
千年道行的姜角狮,修为逼近人类修士的金丹境界,他的青阶天赋杀招——狮王怒啸,已是可与结丹修士一较生死的法术。
这是她越级而战的可怕杀器。
————
灵骨被炼化,季遥歌又调息了几个周天,让元神与灵气恢复如常后才从石室里走出。
一枚姜角狮的青阶灵器,九枚普通妖兽的青阶灵器,余下的蓝阶与灰阶灵器,她就没清点过数量。如此庞大的收获让她心情大悦,也从再度失控的阴影里走出,神清气爽地踏出石室。
外头已经过了十日有余。
雪又下过两场,狮公岭上一片雪白,堆在洞外的妖兽尸体已被处理干净,毛皮、兽骨、兽血、兽晶都分门别类码在了各个石室里,破损的洞穴虽然没有修复,但各处的凌乱也已清扫,木头人和白砚还是很麻利的。
趁着这些时日,木头人还挑拣了最好的皮毛,给每个人都缝了件衣裳。季遥歌踏出来时,白正把缝好的雪狐披风往白砚身上兜,看到她出来,忙抛下白砚,抓起手边的一件斗篷就往她身边冲来。
“你出来啦。”木头人改变了策略,为了自己能多得几日自由,她决定讨好自己。手里的斗篷展开,她笑得热情,“快试试,我缝的斗篷,用的火雀毛,轻/薄漂亮却保暖,还不惧水火。”
火雀是群居的妖兽,一只鸟才巴掌大,要缝这件斗篷,怕是她花了不少功夫才集齐这些毛,但不得不,这火雀毛着实漂亮。火红的细羽在阳光下漾着橘金的光泽,雀羽自带的纹路像宛如火苗般跳跃,为这件斗篷添了几许灵动。
季遥歌展开双臂,木头人一喜,将斗篷披到她背上,只听她含着笑意的淡淡话语:“你费心了。”
气息拂过耳廓,木头人忽然结舌:“我我我……不费心,不费。”居然有点心如擂鼓的感觉。
那厢白砚已然走来,看着季遥歌眼睛一亮,夸道:“漂亮!师姐早该这般扮自己了。”
季遥歌望向他,白砚本就俊美,被这雪狐披风衬得格外温润清爽,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她也笑开,眉眼俱弯:“师弟这身也是极好,越发俊朗了。”
她眼里有些从未有过的温存,叫白砚心里咯噔一响,觉得又有哪里不对了,可仔细看去,她却并无不同,只是……
“季遥歌,跟我进来。”洞口传来冷冽声音,元还不知何时出现在雪地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袍,朝她开口。
季遥歌见他神情冷凝,似有要紧之事,便点头又朝石洞走去,走了两步手被木头人拉住。
“这是给元哥哥的,这两天他怪吓人的,你帮我拿给他。”木头人往她怀里塞了件衣裳。
季遥歌扫了一眼,笑道了声“好”,便再朝石洞迈步。
木头人看着她的背景,手肘撞撞白砚:“大白哥哥,你有没觉着,她变……帅了?”
“没有。”白砚也凝视她的背景,“我觉得她变美了……”
哪里帅了?哪里美了?也不上来。
就是感觉,这人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