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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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遥歌交代了白砚, 让他把元还与木头人先带回洞府,自己便跟着夜珑、月宵二人去居安殿,不论是狮公岭上发生的事, 还是今日之事, 她们都要给应霜一个交代。

    一路上,她都跟在最后,夜珑和月宵在前边边走边吵, 吵自然不是真吵,多数是月宵抱怨, 夜珑聆听。季遥歌听着听着,不禁微笑。离她们从前的恩怨,已经又过了将近两百年, 误会仍旧没有解释,但怨恨却日渐减淡, 争吵也有, 但尖锐被磨平,闹闹地过着。

    前面的人却走着走着突然停步, 月宵转身挽住季遥歌的手,盯着她直看:“遥歌,我觉着你变好看了!”

    季遥歌摸摸脸:“有吗?不还是老样子?”

    “不是, 真的漂亮了,奇怪……我不上来。”月宵好扮, 对美丑最为敏锐, 可她也不出来, 到底季遥歌哪里漂亮了。想了半天,她还是瞧不出所以然,眼然余光却瞄见夜珑也盯着季遥歌的脸看,她挑了眉挤到二人中间,挡去夜珑目光,嫌弃道,“你看什么看?很好看吗?”

    “……”莫名被骂的夜珑很是无辜——要不是因为月宵的话,她能好奇吗?也没觉得有差别啊,还不就是原来的模样?

    月宵还要骂她,却被季遥歌按住了手:“好了,你别老跟夜珑师姐过不去,这么多年得亏她让着你,要我,月宵师姐的暴脾气也该收敛一下了。”

    “听到没有?”夜珑瞪着月宵。

    月宵气坏,戳着季遥歌的额:“你这没良心的,刚才是谁为了给你出气不惜对付万仞山的顾行知?”

    “你还敢提这事?”夜珑脸一下就沉了。

    “唉?”月宵眼珠转了转,“我胸口疼,伤没好,疼……”马上捂着胸就走了。

    季遥歌“噗呲”笑了。这么多年,整个赤秀宫,也只有她一直在做这两人的和事佬。

    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应该会,想念她们。

    ————

    居安殿在一百九十八年前的大战后已经修复成原来的模样,应霜夫人坐在幔帐之后见她们,季遥歌与夜珑在殿内禀事,她却听得心不在焉,眉间拢着团愁绪,就连得罪三宗这样大的事,她也只是轻描淡写了几句就揭过。

    从居安殿出来,季遥歌疑惑:“夫人最近遇到棘手的难事了?”

    夜珑虽是应霜的心腹,这回却也不知,只道:“日前严师兄传回信来,夫人看了之后就这样了,我们亦不知发生了何事。”

    起赤秀宫的这位大师兄严逊,倒是个神秘人,季遥歌在这里呆了近两百年,总共只见过他两次,每次都还是匆匆一面,连话也没能上,他回来一向只见应霜夫人,不理余人。

    “严师兄跟着夫人很久了吧?”季遥歌边走边问。

    “可不是。”回答她的却是月宵,“我们拜夫人为师时,大师兄就已经跟着她很久了,听师公在世的时候,他就跟着他们了,确切来,严师兄应该算师公的弟子。师公走后,师兄就留在夫人身边了。”

    师公……就是居安殿上挂的那幅画像里的男人?

    “师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听夫人和大伙提起他。”季遥歌好奇道。

    夜珑正好走到老槐树下转身,摇着头:“我们没人见过师公,夫人也从来不提。只听师公原是独自一人在此地建了洞府,救了夫人并与她结为道侣后,才将这洞府扩为赤秀宫。师公与夫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当年是啼鱼州出了名的双修眷侣。且师公风采卓然,修为出众,连啼鱼州山主也要礼遇他三分,当初的赤秀宫可比现在要威风,门下弟子数百,已接近那些名山大川的宗门了。师公与夫人的理想,是带领赤秀宫的弟子们踏入正统,摆脱世俗偏见,成为真真正正的修仙大宗,不过可惜,师公走的太快,只剩夫人独撑,如今山门凋敝,人才凋零。”她叹口气,又道,“这些话,都是我当年从啼鱼州几个老修那里听到的,如今这些老修,走的走,死的死,也没剩几个了。”

    来叫人唏嘘,她们虽未亲眼见过赤秀宫最繁盛的时代,但从外人描述的只言片语中,依稀也能感受到当年盛况——将一个不入流的媚门,一步一步发扬壮大,引入正途,受世人景仰,传承百代,这是何等的凌云壮志?

    “那师公是……”

    似乎料到季遥歌要问什么,月宵直接回道:“师公是寿元终了,经天人五衰而去的。”

    这是整个啼鱼州及赤秀宫所传的唯一版本,天人五衰,是所有修士漫长仙途的尽头。

    “看来师公是位奇人,对了,我们门里怎么没有师公的功法流传下来?”季遥歌继续发问。

    “你今天怎么问题这么多?”月宵拧她的脸颊,被她避开去。

    今天的季遥歌,确实显得格外好奇些。

    “我进门这么多年,都没听过咱们山门的往事,这不是正好聊起,我好奇。”

    “功法的事,我们哪能知道,兴许都在夫人那儿藏着呢。你没瞧《十二仙魔舞》,那虽是夫人所创,可也是经过师公点拨才成的,否则哪有这么大的威力,可想而知师公的厉害,他的功法,哪能轻易现世?”月宵撇撇唇,不以为然道。

    季遥歌还想听,夜珑却已摆手:“别这些了,月宵,跟我回去疗伤。”

    “不必你假好心。”月宵揉着胸口,从老槐树的影子里跑远。

    季遥歌也就歇了心思,看着夜珑和月宵吵吵嚷嚷地走远。

    ————

    白砚的洞府离季遥歌不远,现在元还和木头人都在他洞府里落脚。他这洞府比季遥歌的要大,也是后来新修建的,内里一共五间石室。别看白砚这人浪荡风流,这洞府的布置却毫无浮夸,莲座玉榻,石案挂画,还有活渠植莲,游鱼戏耍,极是惬意舒适。

    他把最大的那间石室让给元还,自己带着木头人在外洞活渠的石桥上喂鱼玩,木头人闷闷不乐,看着水里幽幽的倒影不吭声,任白砚怎么逗都不理会。

    正愁着,那水里的锦鲤突然一只接一只跃起,水沫溅了木头人一身,木头人“啊”了一声,怒目望向白砚。白砚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木头人又趴回石栏杆上:“没有。”她就是生自己的气——顾行知和季遥歌,看着都像陌生人。明明在万仞山上过了两百年,到最后,只有她在回忆。

    梆梆——

    白砚敲敲她的手臂——这木头施过幻术,肉眼看着像真人,但身躯一碰仍是木头。

    “木头,我真好奇,你到底什么来历,怎么会躲在木头里面?”

    “木头木头,我有名字好吗?”木头人气坏,一句“我的来历你问你师姐”已经冲到喉咙,却被外头进来的人断,又咽了回去。

    季遥歌来了。

    “他呢?”她问白砚。

    白砚朝内室看了眼:“在里面座。”除了元还,她问的不会再有别人。

    季遥歌点点头,又瞅了木头人一眼,相顾无话,她便径直进了内室。

    ————

    元还听到她脚步声时就已睁开眼,果见火红的斗篷出现在洞口,像簇跳跃的火苗。

    “元仙尊。”她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口作揖。

    这石洞颇大,元还盘膝坐在莲石上,穹顶天洞漏下的暮光浅浅淡淡,远远的,像一尊神佛——这让季遥歌忽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了招呼。

    他道了声“进来”,季遥歌才踱进石室,距离被缩短,神佛落地,他眉目生动起来,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来与仙尊聊聊。”

    元还“哦?”了声,露出几分兴致:“才刚回来,你的动作很快。”

    “那是自然,我答应过仙尊要查清灵海之事,手脚不麻利点儿,怕被仙尊甩下。”季遥歌带着刻意而为的恭维。

    他却因为这恭维,很难得的笑出声来,虽然只是一个瞬间,却足够季遥歌看到他舒展的唇角。

    “吧,发现了什么?”

    “任仲平不是提到过,开启灵海的法器原藏于鬼域,应该是被鬼域的人盗至万华,后驻守此地,而他又发现应霜夫人所授的仙魔舞与炽婴族的焚情诀有些关联,所以我向几位师姐听了些关于宗门的旧事。”季遥歌顿了顿,见元还垂目认真聆听,便将适才听的事仔细道来,末了才分析,“原本我怀疑应霜夫人可能与炽婴族有些联系,但夫人她出自西岭青璇宫,她这几年与青璇宫的同门还有走动,来历可寻,不会是鬼域的人,如今看来,应霜夫人的道侣,倒有些像炽婴族人。”

    “按你所言,法器很可能是在应霜夫人手里?”元还问道。

    “不无这个可能。我算找个时间去探探居安殿。你觉得呢?”

    “以你的修为,私探应霜洞府?”元还抬头,蹙眉。

    “放心吧,我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草惊蛇坏你的事。”季遥歌咬咬唇,眼里有些不可的骄傲。

    元还从莲台上下来,踱到她跟前,压着声道:“看来,你有别的秘密?”问完并不算深究,“也好,这事就交给你,我要离开两天。”

    “去哪儿?”季遥歌直接问出口,问完便觉不妥。

    好在元还不在意,反思忖道:“去找灵海的入口。只有法器,找不到入口也无用,而入口的地图,在萧无珩手上。”

    “你要找萧无珩?”季遥歌惊道。

    “找他他也不会给我,不过萧无珩应该也在路上,或者已经到啼鱼州了。”元还手一挥,身前便出现一幅舆图,不,与其是图,倒不如是一座微缩的山峦,平展在空中,其中山势起伏、草木葱郁、山门宫宇,宛如真实,竟是等比缩的啼鱼州,随着他手的动作左移右转,可从任意角度观察。

    见季遥歌惊诧的失神,元还不无骄傲地勾笑:“我不需要地图,啼鱼州的地势已在我掌中,从山脉走势及草木生长、灵气变化、日月星象……算了,跟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不不,仙尊,你跟我解释解释吧,我想知道。”季遥歌忙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华上那么多大能者都对元还另眼相看了,这样的本事,不是简单的个人道行修炼就能达成。

    “深了你也不懂!简单来,灵海禀天地之精华而生的,而大型禁阵又要引天地灵气来布阵,如果啼鱼州之下真的藏有灵海,又被禁阵所束缚,那啼鱼州的地势势必受到影响。而这影响,最终会通过我刚才的那几点表现出来。”元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幅精巧至极的舆图,眉宇都随之舒展。

    季遥歌想,这人真的很爱他所修习的东西,每回谈论起这些,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像清冷的月,瞬间化作熠熠生辉的朝阳——是的,朝阳,最年轻的太阳。

    “我已经测算过,啼鱼州山下确实埋有一个巨大的灵力场,被禁阵所缚。这禁阵极其复杂,我前后花了三百年呆在这里,才锁定了几处禁阵入口,但还不能确定。不过此阵逢千年一启,这回应该就在三个月后,灵气已有外泄,是确定入口处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看着季遥歌难得露出的呆滞惊叹,心情格外愉悦,便好心提醒她:“临近入口开启的时间,这段日子啼鱼州会很热闹,萧无珩来了,三宗也来了,可能还有些意想不到的人,境界恐怕都与我在伯仲之间,甚至更高。如果赤秀宫真的与些事有关,那必不太平,你可要心了,别好处没占到,反搭进自己这条命,赔了夫人又折兵。”

    “富贵险中求,修行逆天,本就看破生死,我不在乎。”季遥歌轻轻仰起下巴,透露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与他对视。

    元还只评了一句:“勇气可嘉。”

    季遥歌却想起另一事:“对了,任仲平的,涤魂换体,是何意思?灵海内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其实灵海只是个很宽泛的概念,里面到底有什么,谁也不清楚。

    “当初为了争夺灵海,无数上古大能殒身其中,不计其数的宝贝都随之埋在其中,其中不管仙器仙丹、天材地宝,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宝藏之地,此为一;其二,纯度极高的灵海所蕴藏的灵气,一滴就可抵上修士百年所修,若能在此地修行,于修士而言是多大的诱惑?至于涤魂换体……”

    他的神情忽然沉凝:“涤魂换体是针对鬼域的修士——鬼域那地方不比万华,灵气中含有九幽灵阴,在那里修炼的修士与生活在那里的部族,不可避免地受灵阴影响导致身体起了变化,这变化让他们无法适应万华的环境,除了极少数修为极高的人外,普通修士一旦离开鬼域,缺少灵阴,日子久了就会发狂死亡。所以历年来鬼域与万华的大战,总是败多胜少,他们也只掠夺资源,从没有过侵占过万华的寸土寸山,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不能。”

    “所以……灵海能解决这个问题?”季遥歌越听,眉头越蹙。

    “嗯,灵海中的至纯灵气,可以洗涤躯体,净化灵阴,让他们不再受灵阴束缚。”元还点头。

    季遥歌顺着了下去:“所以,萧无珩对灵海势在必得,因为只要他得到灵海,就等于是得到整个鬼域所有修士的拥戴,到时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掌管鬼域,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而鬼域的修士若能得到涤魂换体,那么万华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萧无珩的野心,很大……”

    鬼域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修,常年厮杀争斗,手段残暴,若是他们大批入侵万华,那将是万华数千万年来最可怕的劫难——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她看得已经足够长远,余下的话便不需要元还再。

    “元还仙尊,恕我大胆,我想问问,你争夺这灵海,是为了什么?”季遥歌忽然想问这个问题。

    是为公?还是为私?

    元还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为了兴趣。”他纯粹只是,对这里的禁制和灵海感兴趣,想研究而已。

    没有很高尚伟大的理由,但足够真实。

    季遥歌笑了,这是他的作风。

    “时辰不早了,你还呆在这里?不担心晚了时间?”他坐回莲座,漫不经心问道。

    晚了时间?季遥歌一愣。

    “来自万仞山的邀约。”他补充一句。

    季遥歌恍悟——这的是顾行知私下约她之事。

    “你怎么知道?”

    元还不答,洞察的目光写着——“你们那点伎俩,也想瞒过我的法眼?”

    季遥歌讪讪一笑,看看穹顶的光,暮光早就转成霜月,一番长谈,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确实该去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