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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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行知费了老大的劲, 才把到嘴的那句“不知廉耻”给咽下去,保持着良好的修养没有当场发作, 只是从耳朵到脖子的晕红,多少泄露了他恼羞成怒的心情。

    在万仞山修炼五百多年, 不是没遇过爱慕自己的女修,但都矜持含蓄,几曾如此大胆过,这让他想起那日被困赤秀宫中所遇之事, 媚门的豪放作派委实让人厌恶。

    那边一大一却已吵开,木头人怒:“你什么和我抢?”季遥歌无辜耸肩:“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抢?”顾行知觉得再听下去,有可能莫名其妙就被她们瓜分完毕, 便甩下袖子不发一语腾身飞起, 连剑也不用。

    才飞了一段距离, 顾行知就觉脚下不对, 低头一看, 脚踝处不知几时竟被系了根细软藤蔓, 再一转头, 就见那藤蔓另一端系在柄飞剑剑柄上,一大一斜坐剑身, 见他望来, 二人不约而同齐齐挥手。

    顾行知脸色更差了——他堂堂一个结丹修士, 竟没能察觉她的动作, 果然是被气坏了。

    却是不知,那藤蔓早在季遥歌“喜欢”之时便已悄悄种下, 她太了解他的作风了。

    一怒之下,顾行知斩断藤蔓,那头传来“啊”的尖叫,木头人直坠而下,掉到一半被凌空卷来的藤蔓卷了脚,叫季遥歌倒垂在半空拎着,一路飞过去。季遥歌已在他斩藤的瞬间闪现到顾行知身边,觑着他飞行的方向问道:“要去天鬼门?”

    “滚开!”顾行知极其罕见地爆了粗口。他心里烦,也有些惊讶,按筑基期的修士不可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但季遥歌是个例外,她的修为不错。

    季遥歌却是暗暗叫苦,她已经施了全力也只是勉强跟上,可顾行知才用了五成功力,她的速度保持不了太久,渐渐缓下:“你慢点。”一句抱怨才出口,身边的男人就已经一步跃出,将她远远甩下。

    顾行知料定她跟不上来,松口气,呼啸风声中却突然传来遥遥声音。

    “天鬼门早被萧无珩占了,你赶去送死么?”

    一句话叫他煞停步伐,转身却只有茫茫云雾,不见那一大一身影,还有随风而至的哭喊:“啊——要摔死了,摔死了!”这是木头的哭嚎。顾行知忍了忍脾气,剑指一掐,背上啸鹤剑铮地出鞘,如流星般掠过天际,冲入云霄。不过转眼,啸鹤剑就驼着两个人回来。季遥歌老神悠哉地坐着,木头人惊魂未定地抱着她的腰,作为剑主的顾行知自不肯和她们去抢剑上那一亩三分地的位置,只能干站在旁边,咬牙切齿问:“你刚才什么?”

    “我天鬼门被萧无珩占了,你现在过去是送死。”季遥歌荡着腿开口,“顾道友,我知道你们肯定对灵海感兴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只想进灵海讨点好处,碍不着你们什么事,你带着我,我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

    “太贪心对你没有好处!”顾行知直视前方,不去看她带着蛊惑的眼眸。

    “那是我的事,也不劳顾道友操心?顾道友这是想去天鬼门查探?你们宗门的人不是已经撤出啼鱼州了?”唇被风吹得干燥,季遥歌舔了舔,“看来三宗是另有安排了,不知这回派了多少人过来,能不能对付得了萧无珩?你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安排,我告诉你萧无珩的布属,如何?”

    “你诡计多端,我为何要信你?赤秀宫本来就与鬼域多有来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和萧无珩勾结?”顾行知冷道。

    “哦!原来你们真的另有安排!撤出啼鱼州是假的!”季遥歌恍然大悟。

    “你!”不知不觉被她套了话去,顾行知气得伸指指向她。

    季遥歌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别你啊我啊的了,快落下去,已经到天鬼门地界,再进去就被萧无珩发现了。”

    顾行知用力抽回手,身形忽下,啸鹤剑也骤然倾斜,直坠而降,木头人没有修为,大起大落之下会被甩出,尖叫又起,却被季遥歌死死捂住了嘴。云雾从身畔疾速掠过,化作冷风,山峦草木渐渐展于眼前。

    不过片刻,三人已经落到两座山峦相交处。

    ————

    天鬼山位于啼鱼州最西,由三座低矮的山峦组成,山势并不陡峭,不过这三座山峦却呈三角围起一隅盆谷。那盆谷常年覆雪,无一丝灵气,是绝灵之所在,万物不生,虫兽绝迹,是个极其罕见之地。

    天鬼三山以甲乙丙为名,季遥歌与顾行知所降之崖,正在鬼甲与鬼丙相交处的密林之外。二人站在崖上居高而望,整个天鬼山域此刻都被巨大法阵笼罩,天空阴云秘布,云中透出猩红,无形的压迫感不需靠近就能轻而易举让人察觉。

    “看来天鬼三山各一处阵眼,三点成阵,将此地围起。”季遥歌把刚才的不正经收敛起,指着鬼甲与鬼丙的山头正色道。这法阵传来的灵压巨大,想来威力非比寻常,难怪元还在传音石里传回的声音略显疲倦,想来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潜进去。

    顾行知心情有点沉重,眉宇压着一团郁色,他奉师门之命留在啼鱼州就是为了查探情势,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萧无珩为何要在天鬼山布下此阵?”

    “我哪知道,你想知道,就自己进去看看。”季遥歌挑挑眉,并没将灵海入口之事告诉他。

    顾行知正在思考,竟顺着她的话忖道:“是该进去探探,不过此阵很麻烦。”

    “萧无珩的人也要进出,此阵必然不是全封,应该留有出入口亦或是进出法门,找到的话就能想办法混进去。”季遥歌回道。

    顾行知颌首,神识放出,仔细探查天鬼三山地势,季遥歌也是一样。木头人见二人皆满面正色,识相地闭上嘴,不再咋咋呼呼吵他们办正事。不多时,顾行知忽道:“乾天望西……”季遥歌顺接下句:“坤地向南……”

    “生门位中。”就是正对着他们的这片树林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听到季遥歌的话,顾行知满面震色地转头看她——

    能看破法阵的生门,是为一惊;与他能有如此默契,是为一震。他与白韵五百年所培养的默契,也不过如此,而她才和他认识了多久?

    季遥歌却已掠下山崖:“过去看看。”

    正好,她也想探探这里的情况,好为来日进灵海作准备。元还虽承诺过带她进灵海,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

    法阵的生门,就是所留的出入口,按照推算,恰在两山之间的这片密林里。季遥歌这回却是召出自己的飞剑,拉着木头上站上去,比顾行知更快飞到崖下,停在靠近密林的草丛中,果然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几个修士。

    修士共六人,穿的是逍遥门的衣裳,举止与常人无异,只是目光呆滞,面色惨白,没有活人气息。季遥歌瞧不出他们怎么出来的,那法阵有障眼作用,从外头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密林,这六人像是凭空出现般,排成一队循山而行。

    “你要做什么?”顾行知看到季遥歌往木头人手里塞了张符,木头人便起身往外走,他忙低声喝止。

    “我让白去探探情况。那些人是被鬼域的驭鬼控尸术所操纵的死人,他们只对活物有感知,白……”季遥歌低声解释,“她不是人。”

    木头人听到这声解释,回头冲顾行知甜甜一笑,就飞快地从草丛中窜出。顾行知与季遥歌藏于草丛中,只遥遥看着木头人越来越接近那六个尸人,不由自主替木头人捏了把汗。好在木头人虽然闹腾,关键时候却还是能顶上用处,那六个尸人果然没能发现白跟在后面,白悄悄跃起,的身体像张符人般紧紧贴最后的尸人背上,一手揽着尸人脖颈,一手紧扣着张封尸符,朝那尸人脑门一按。尸人顿时“咚”地声僵硬倒地,而前五个尸人却宛若未闻。白“嘿哟嘿哟”地声嚷着,把沉重的尸人拖到草丛里。

    顾行知看得无语,那边季遥歌已经在尸人身上摸起来。

    “看,是不是这个?”她在尸人腰间拽下一面铜钱令,上面以血画了些古怪咒纹,她看不懂。

    顾行知接过看了两眼,道:“应该是,试试吧。”语毕他看着季遥歌,思考要如何才能将这两人甩下,季遥歌也直直看着他,满眼都是“休想甩下我”的戏谑。她已出谋出力,这时候他甩下她,他就太过人,所以思考很快有了结果。

    “还能再弄一面令牌吗?”

    季遥歌摇头:“我只有一张封尸符,这些尸人修为不高,如果用抢的倒是可以,但怕会惊动持阵者,得不尝失。”

    一面令牌,两个活人一个木头人,有点困难。顾行知略作思忖,向她抛出一物。

    季遥歌接到了那件隐踪斗篷,听他道:“披上。”她做了个长长的“哦”的嘴型,没出声,将灰旧的斗篷披在自己斗篷之外,正要系上,却见他忽然背向她,声音含糊道了句:“上来。”

    “啊?”季遥歌没能会意。

    “我背你。”背着她的那张脸已经涨红,顾行知在心里安慰自己——非常时刻非常手段。

    身后只传来两声轻笑,绵软的身体就悄然无声地贴到他背上,皓腕绕来缠住他的脖子,将宽大的斗篷由后罩上二人。

    “那我呢?”木头人抬头,幽幽怨怨都是嫉妒——明明是她拿的功劳,却什么都没享受到。

    “委屈你一会了。”季遥歌拔下发簪一挥,木头人便消失在二人眼前,“里面太危险,你先陪陪任仲平。”

    “走吧。”她将发簪重新插好,拍拍顾行知的肩。

    顾行知后颈发烫,他深吸口气,欲要缓和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鼻尖却钻入一大口她身上的幽香,心脏顿时更加难控,他不得不屏息。

    二人的身形随着斗篷的罩下而彻底消失在空气里,顾行知屏着气背着季遥歌掠到了法阵之前。

    铜钱令闪过,眼前这片密林就像幅画般突然融开一道缺口,顾行知背着她闪身而入。

    ————

    法阵后的密林并没两样,只是添了些虫兽风声,顾行知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将季遥歌放下。

    “别脱,你境界低,斗篷先穿着,一会跟在我身后,别乱来。”顾行知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喜归不喜,偏见归偏见,季遥歌还是能从他生硬的叮嘱里听出些许关切。

    顾行知是个正人君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谢。”空气中只有她清脆的声音,真诚道谢。

    顾行知不再多话,心翼翼地往前掠去,为了迁就季遥歌,他的速度不是很快。密林颇大,树木繁茂,落下的天光带着一缕赤红,让这片树林变得更加诡谲莫测。二人沉默掠行许久,眼见到头,却见靠近尽头之处,一条金黄裂隙突兀地浮在半空中,浓郁的灵气从那裂隙中散发出来,精纯得叫人忍不住想就地座吸纳。

    二人不敢靠近,远远便停步,季遥歌的声音响在空气中:“这是何物?”

    顾行知摇摇头:“不知。”他闭眼片刻,睁开时疑道,“极精纯的土灵气。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探探。”

    “心。”季遥歌没同他多废话,只叮嘱一声。

    顾行知的身影晃了晃,消失在她身边,再次出现时,已到达裂隙之下。季遥歌藏在斗篷里的手将玉管开,高八斗悄然爬到她耳后。

    “高八斗,可知那是何物?”高八斗阅遍群书,兴许他会知道一些。

    “看不出来,有些像空间裂隙,我无法确定。”高八斗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空间裂隙?”季遥歌从未听过这玩意儿。

    “就是……”高八斗正要解释,语调却忽然一变,“不好,那子危险!有元婴期修士!”

    话音刚落,季遥歌便发现空气陡然变得阴寒,一道紫光直冲顾行知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