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剑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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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遥歌一再地告诉自己, 只有花眠胜出摸到那把天钥,她才有机会将地匙与其合并, 开九重天地的大门,这才没让自己甩手走人。花眠知道她的脾气, 她脸虽然冷着,也只是面上难看,必是会留下帮自己,所以涎着脸左讨好右恭维, 还拉着花五和花七一起,将好话尽,求她出手。

    “少废话, 你那柄剑。”季遥歌不耐烦听他们一锣一鼓应喝唱戏, 出言断。

    花眠鬼精, 马上意识到她这是同意了, 便把她拉到外头, 寻了角落详细起他的修庐剑来。离斗剑尚有半日时间, 不过待试的剑如今都封存在试剑阁里拿不出来, 只能靠花眠语述。

    “修庐剑以陨铁融炼,再经无灵水洗炼, 剑体至罡至硬, 锋锐无双, 但剑体本身并无任何属性。往常修士使剑, 惯受剑身属性所限,若是修士所修功法与之相悖, 便施展不出剑的真正威力。然我这柄修庐,不论修士所修是何功法,都不受制约。”

    语毕他又骄傲地仰起下巴,将双眉一挑:“不止不受制约,还能最大限度发挥修士本身的修为,让修士与剑融为一体,将自身灵气灌入剑中,令剑与修士属性合一。”

    季遥歌便领会,因剑本身是无灵之体,所以可以接受所有属性的灵气,将修士的能力发挥到极至。

    “你一定以为只是这样?”岂料花眠又竖起食指摆了摆,神秘道,“元世叔指点我,让我把引灵体注入剑体,所以这柄剑,可以吸纳四周的灵气,你有多大的能力,这剑就能吸收多少的灵气,厉害吧?”

    季遥歌本有些郁闷,听他提及修庐,语言沸沸,激情满注,不由有些向往。怎么她也算出自万仞山,自习剑,虽然与师门恩断义绝,不过对剑的喜爱却也烙在骨血之中。

    “厉害!”她竖起拇指,开始期待修庐的表现。

    ————

    半日时间眨眼便过,元还在云峰上与众修寒暄过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季遥歌回来,最后却在试剑台上看到这只站在花眠身旁的混蛟。她连身上的衣裳都换过了,套着绣了昆都徽记的剑袍,襟口袖口都是金色剑纹,长发高束,戴了只金冠,英姿飒爽,较之先前的妩媚,倒更加鲜亮精活。

    隔得老远,她抛了记眼神给元还,元还没好脸色地回瞪她一眼,坐回云峰。最后的决赛马上开始,台下的观者都已回来,看到他二人,未免又漫天漫地胡叫,什么“十二郎,十二弟妹”、“花眠,花嫂”……听得花眠心花怒放,在众人之间得意十分。

    “十二弟妹,嘿,上回败给你,呆会我们重新过!”上回被人利用与季遥歌私斗的十花盛也在,是花铭的斗剑。他看到季遥歌倒是高兴,傻乎乎摸着自己扎成辫的头直笑。

    此语一出,台上的目光便齐齐落在季遥歌身上。花盛已是他们之间修为与剑术顶尖之人,连他也败在她手下,足可证明她的实力。

    “侥幸而已,若只论剑,我不及你。”季遥歌谦道,目光却不动声色从台上这十数人间逐一扫过。除了铸剑者外,参加剑斗的修士,修为全在结丹中后期,看样子皆是用剑好手。至于铸剑者,花铭最为沉稳内敛,哪怕是审视她的目光,也不带喜怒,相较之下,那位黑马花辛则要外放狂傲得多,凌厉的眼神毫无顾忌,而花旭则面带嘲弄,多是对花眠与她的不屑。

    剑试主持者再次将铸剑者一一介绍过去,每介绍一个人,台下便爆出激烈欢呼声,一时间剑神峰上掌声雷动,如浪潮此起彼伏。简短的介绍过去,很快就进入主题,六个铸剑师以抽签方式决定对手。花眠运气不太好,这一轮抽中了花旭,花铭与花辛二人抽中另两名修士,倒免除两虎相争的局面,只等最后之战。

    ————

    剑庐之试从来没有哪届像这届般如此激烈,热门的铸剑师一出四位,其中有上届胜者,有本届新秀,有城主之子,也有黑马横生,令这场斗剑越发受人瞩目,便是站在云峰上的花家长辈都同样激动。

    只是值此激越时刻,花铮却有些心不在焉。失窃的矿石仍旧没有下落,事前猜测鬼域极有可能趁着剑试之期将东西运出城去,如今昆都已暗中戒严,只是到底来客众多,又不能引起众修怀疑,此事便难办许多,若是鬼域借机生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剑宫内又有人藏于暗处虎视眈眈,九窍玲珑塔已生变数,皆是不详之兆。这数重阴云如重石压坠心头,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如今站在台上备受瞩目,也无法让他高兴。

    “大哥怎么这般沉肃,阿眠如今长进了,大哥应该替他高兴才是,我瞧那柄修庐甚好,这次的比试必定是阿眠胜出。”微沉的男人音响起,有人走到花铮身边道。这人生得与花旭有几分相似,正是花家老三。

    “老三,这没到最后都不作数,那子的脾性你也知道,没个准的。我看你家旭儿才稳妥,有你当年之风。”

    “你我当年在剑庐之试也是劲敌,如今都轮到他们了。”花老三笑叹,眼中却是精光直转。

    花铮不由多看他几眼——花老三从以前开始就与他争抢城主之位,觊觎已久,会是他与鬼域私通?亦或是老五,五房向来不满他的管理,是老五家?还是老二……

    细想想,似乎人人都有嫌疑,可那都是他兄弟。

    ————

    试剑台上已开始斗剑。花铭、花辛的斗剑排在前两位,花旭与花眠的这场压轴。

    花铭与花辛所抽中的对手都不强,没什么悬念,这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旭与花眠身上。试剑台上已经剑气四扫,开始斗剑。季遥歌坐在阁内,耳闻场上铮铮剑鸣闭眸调息,花旭有些坐立难安,在她耳边道:“媳妇,花旭那柄噬魔剑极为刚猛,他的斗剑者正好也是这一路数的修士,你比试之时要记着避其锋芒……”

    “临时抱佛脚也无用,今日就看你们怎么输!”花旭却携冯霓远远走来,面色如常,语气阴冷。

    冯霓倒是不语,俏生生站着。

    “少废话,比过才知道。这次我定不会让着你们!”花眠站起,冲花旭挥拳。

    季遥歌倏尔睁眼道:“阿眠,坐下。”目光却看向冯霓。

    冯霓今日一反常态,全无先前的嚣张跋扈,面色平和,似乎还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同情。季遥歌只觉得她的心跳与情绪,都十分古怪,不由多看几眼,只换来对方莫测高深的笑。

    ————

    场上的两场斗剑很快结束,并没悬念,花铭与花辛胜出,眼下便轮到季遥歌上场。修庐剑被请出,已置于试剑台上。季遥歌在众人呼声之中踏上试剑台——花眠道侣的身份早已瞒不住,昆都的人对她抱有极大的好奇与热情,连掌声都比其他人要响亮些。

    与她同时上场的,还有花旭挑选的斗剑修士。

    “花景!”主持者一样将对方请上台。

    季遥歌望去,那花景高近七尺,身材粗实,肌肉遒劲,一身剑士袍被绷紧,每走一步,台上便随之一震,仿如地动。他模样生得也彪悍,寸短的发,浓眉厚唇,右耳挂了巨大兽骨环,双眸精光毕露,似猛虎环伺,果如花眠所那般,是个刚猛之人。

    “此为剑斗,持剑者不得施展任何法术、符箓及法宝等物,只可凭剑术、灵气,以剑为斗,方可尽现剑之本色威力。剑斗点到既止,不能伤命,以持剑者踏出斗剑圈、剑落地亦或无再战之力为输赢判定。二位可都清楚规则?”主持者站在试剑台正中问道。

    季遥歌与花景同时点头,那主持者方道:“取剑。”二人便各自取剑。季遥歌走到修庐剑的剑匣前,凝眸看了片刻,方伸手握住修庐剑柄。剑才入手,她便觉得剑身之上传来一阵沉而有力的心跳声,仿如应和着她的心脉。她微惊——此剑并无剑灵,怎会出现此等异常?

    思及此,她不禁望向花眠,花眠却只是双手握拳朝她作鼓励状。台上主持者又已开口,时间已不容她多想。

    “开始!”

    随着主持者一声断喝,台上升起紫色灵圈,将季遥歌与花景围在正中。

    ————

    轰——

    噬魔剑的巨大威力与花景的庞大力量相得益彰,二者结、合,剑威如山峦倾倒,重重斩下。花景这一剑仿佛要将天地劈开,带着撕裂对手的腾腾怒焰朝着季遥歌击去。季遥歌不能直面其锋,身形一拧,踏着仙魔步避开花景攻击,花景这一剑便劈在地上,整个试剑台及剑神峰都随之颤动,足见其势之骇人。

    被季遥歌避过这一剑,花景并没半刻停息,又以迅雷之势飞快旋身,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无数剑光四面八方炸开,密织成网,不仅叫人惊诧于噬魔剑的威力,亦让人惊赞于花景的剑术。相较之下,季遥歌只有退避的份,举着剑勉强抵挡花景密集的攻击,剑上传出铮铮不断的交鸣声,她被重如山峦的力道逼得退向斗剑圈。

    场下响起一片抽气声,连招式都没还,莫不成季遥歌就要被出场去?

    “元阁士,看起来你的人情势不太妙。”冯千里的声音隔空传来,带着几分快意。

    元还一派淡然,拈着酒盅轻抿:“才刚开始,急什么?”

    话音才落,台下又响起无数喝彩声,竟是季遥歌被逼退至斗剑圈边缘时忽腾身飞至半空,自上而下朝花景出剑。修庐剑体随着季遥歌灵气的涌入而渐渐亮起,呈现淡淡青绿,无数道莹碧的剑芒自剑上窜出,蓄着季遥歌自四野抽来的木灵气,攻向花景。

    花景的攻势沉且急,并无寻常力量型剑士失之灵活的弱点,相反他的剑招非常凌厉,季遥歌无法凭借步伐上的灵活压制他,幸而修庐剑的特性,无论灌入什么属性的灵气都能发挥极大威力,而此前季遥歌已在尝试从杂爻灵气中剥离五行灵气,这些年过去,已有些微进展,此时灌入这修庐剑的,正是她剥离则出的五行木灵气。

    依花景剑势之浑厚,他应修的是土灵功法。五行之中木克土,季遥歌利用的正是这一弱点。花景察觉季遥歌剑气中蕴含的凌厉木灵气,面色微微一变,往后退了半步,忽然暴涨而吼,双手同时握剑。众人便只见他剑去无影,凌空跃去,朝季遥歌劈去,也不顾季遥歌所挥出的剑芒。

    众人一片惊呼,看着花景一剑一剑,山峦般朝季遥歌挥去,季遥歌只退不攻,被他从天上到地下,仍是步步后退。

    “呵。”花旭看着花眠已无暇转开的目光,嘲笑道,“这就是你挑的人?果然与你一样。”

    “滚开!”花眠怒极,却不想分心应对花旭。

    那厢主峰的花铮也看得频频蹙眉,冯千里、花老三并无相剑宗之人却是面露笑意,倒是浩音宗的苏朝笙敛着眸光望向元还。元还无动于衷,面上不见忧急,亦无半点惊神,仿如底下这场胜负与他无关。

    铮铮铮——

    数声响过,季遥歌已被花景凌厉的攻势逼到斗剑圈前,花景之剑已有数次从她周身擦过,外人看着是季遥歌落了下风,可花景却在心中暗暗叫苦。木灵气克制他的功法,季遥歌那些剑芒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身在其中才知有多诡异。她每一道剑芒都如藤缠蛇绕,又及其锋锐,似乎要割进他骨脉,极大程度牵制了他的动作,而他只凭刚猛之力强攻,不过是为了赶在自己被缠住之前将她逼退。

    眼见她已退至斗剑圈前,只一步之差就落败,花景将心一横,施全力出剑。剑横如山,却见光影之间一道俏影飞起,季遥歌双手握剑,凌空而下,竟要以剑直接相抗。

    场下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只见修庐剑剑身上青光忽涨,细长锋锐的剑似乎刹那间幻化碧青巨剑,带着滔天之势压下。花景只觉被可怕的灵威所笼,再想收剑避开,已然不及。

    铮——

    嗡然一声锐鸣,震得众人耳中生疼。

    被木灵气灌满的修庐剑一剑劈在噬魔剑上,两剑相交,远观如螳臂挡车之差,可那螳臂却蓄万木之势,化根无数扎入噬魔剑上。

    第二声脆音响起之时,噬魔剑应声而折,断作两段。

    四野俱惊。

    花铮霍然站起,花眠亦怔怔看着台上,花旭脸色则煞白如纸——在试剑台上将对方长剑折断,这不仅是对铸剑者的极大羞辱,也是对自身实力最强证明,于剑如此,于人亦是如此。

    这剑庐之试已存在近万年,折剑之举,却只寥寥数次。

    季遥歌落回台上,握着修庐剑的手微微发颤,虽然胜出,她却并无喜色,只觉得一股戾气在心中横行直撞,催出她的兽性杀心。

    这柄剑不对劲!

    剑里有别的东西,能扰乱心神至人入魔。是花眠放的?不,不可能,他对此剑爱逾性命,不会是他,那会是谁?

    季遥歌一张脸已沉如霜雪,无视四周望来的种种异样目光,只扫视全场。

    冯霓露出微笑,对她取胜竟毫无不甘;消失很久的白韵也回到剑神峰上,平静地看着斗剑;花旭气急败坏,余下的花铭与花辛也已骇然……

    无数的眼神,无数的心跳,无数的情绪,夹杂成密集的网。

    但她眼下却无法分辨这种种情绪,剑上传来可怕的气息,让她胸中战意四起,只想,杀人。

    云峰之上,元还无动于衷的神色,渐渐被凝重所取代。

    季遥歌的模样,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