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保护
占安海城之言才出, 曲漓与余下的五个长老都是一震,很快便彼此交流目光, 露出复杂神色来。也不怪他们眼下犹豫,此番若是占下安海城, 流放之海的乱战所引发的后果还另,但他们五人却必被迫与冕都和昊光捆在一起,旦戈被踢出他们的组织,日后就是昊光一人独大, 哪还有别人话的份。
人皆有私心,何况以厮杀争抢为生的妖兽,此又牵涉流放之海日后千百年的长远发展, 他们有这些顾虑, 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情势危急并不等人, 他们没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很多时候, 不过事急从权。
曲漓代表着昊光, 众人就将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等她发话,然而这足已引发整个流放之海动荡的事, 曲漓显然没有足够的决断来下决定, 兼心中尚有无数疑惑, 脱险后渐渐冷静, 便道:“此番我在流放之海已经行走约有两月,来安海城前听闻长老会内有人投靠旦戈, 与其密谋欲掀战火,借冕都结集妖兽之事离间长老会,所以才将计就计算引出背弃契约之人。无战契约是昊光大人五百年前亲自签订,如今昊光大人之意尚未获悉,若我等贸然开战,恐与其心背道而驰。”
“曲漓大人所言甚是,此事该当从长计议。眼下局势未明,切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先禀报昊光大人后再作决定。”有人附言。
季遥歌气血翻涌,每次呼吸都觉胸中如有刀绞,若非楚隐稳稳扣着她的腰扶住人,怕是早已倒地,本就勉力而为,她此时更无余力花在服之上,只能先暗暗调息。
“曲漓大人,这二位是……”又有一人开口,询问起季遥歌与楚隐来历。
“这位是赤秀的季遥歌,昊光大人的朋友,我冕都的贵客,至于这位……”曲漓没见过楚隐,不免多看他几眼,被他一眼冷冷瞪回。
没有灵气波动,没有修为,这就是个普通凡人,可且不论他适才那一手称得上震撼的驭虫术,单就凡人出现在流放之海这一点,就够叫人惊诧了。
“他是楚隐。”除了名姓,季遥歌没有别的介绍。
眼下并非计较他来历的时候,而季遥歌的名号在流放之海上倒不陌生,几人便只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略过不谈,又将注意力摆回正事,互相商量起来,仍要曲漓拿出章程决断来,却未将季遥歌与楚隐放在眼中。季遥歌也明白,虽刚刚才救下他们,但毕竟自己在流放之海从无事迹,藉藉无名,还没站住脚,的话不受重视也正常,她本也不是出挑争强的脾气,若是寻常情况也就罢了,但眼下却事关生死,她上了安海城,遇到这事,想置身事外已难,保全安海城,即是保全自身。
如此想清关节,她再无谦虚低调,将楚隐扣在自己腰间的扫开,五指如爪,狠按在楚隐手腕上,借他之力站稳。楚隐似有些诧异,待见她面色沉郁,不复先前无谓态度,便将到口的话吞加,冷眼看她立势。
“曲漓姐姐,诸位长老,且再听我一语。”季遥歌断他们的交谈。
曲漓见她已能站起,正要劝她座疗伤,将余事交由他们,却听她断然出声,言语间竟是不容置喙之色,一扫萎顿面色。
“曲漓、长老会、安海城,此为一箭三雕之死局,此毒计本就是不留余手之策,旦戈又怎会再给安海城回旋余地?此计若不成就草惊蛇,长老会、冕都、安海城势必联成一气与他为难。他既作此计,又怎容此局面出现?一计不成,必有后手,今日安海城,已是困兽。”季遥歌开口,自然而然带起媚骨万象。人间那百年她并非只为白斐一事,多少灵骨聚成的骨象,已是信手拈来,君王将相百态融作她眉间威势,谈吐举止全是指点江海之意,无端令人信服。
几人沉默不语,似陷于她的言语中。
“钟铁、莫财已伏,旦戈的安排,大可从他二人口中问出些许端倪。”她着一攥楚隐手臂。
楚隐会意,眸中有些不悦,并不高兴自己被人驱使,但仍是照她眼中之意,操纵着阴尸蝇让钟铁与莫财二人走到六人之前。那两人脑子被阴尸蝇侵蚀,已如行尸走肉,只还留着一线清明,在虫子的控制下,木然开口,将所知之事一一交代。莫财倒知道得不多,只是听命配合钟铁,诛杀曲漓与其余五个长老而已,那钟铁所受命令就多了——“安海殿内以阴尸蝇暗杀,安海殿外设下妖军埋伏,以防有人逃出。待曲漓与长老会就擒后,关闭岛中大阵,再以响箭通知大军……日落之前若未鸣响箭,日落后大军便另行攻岛……妖军兵力不知……旦戈大人行踪不知……”
安海城内有大型禁制法阵,以保证妖兽们不在岛上斗法,不过法阵虽强大,但也是人布下的,只对低阶妖兽有效,修为强大的妖兽并受其限,从前只因有旦戈与昊光在背后镇着,所以一众大修也不敢胡乱生事罢了,到底法阵的作为也有限,否则莫财与钟铁二人也不敢在殿内设计。
钟铁所吐之话让五个长老为之色变,脾气暴躁名为百良的长老已急怒骂道:“混蛋!既然如此,不如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我就不信他旦戈再有能耐,还能降伏全流放之海的妖兽?”
“别激动,冷静些。”曲漓出声安抚,自己却也已蹙紧眉头擎起一枚传音玉石,施灵气灌入,可接连三次,那玉石却都纹丝不变。
季遥歌自然看出她要与昊光传音,便道:“别白费力气了,古来争战,首要切断的就是战场与主将间的联系。他既要将安海围成困城,又怎会容你再与昊光联系?这里的消息怕是传不出去。”
曲漓将玉石紧紧攥在掌中,娇容一片霜色,正要话,外面却疾步跑进一个。
“季姐姐,安海城果然可进不可出,不过卫极将军已经按你吩咐,安排人手悄悄出岛寻找救兵,另外已带人暗中监视殿外妖军,目前安海城内暂保无虞。不过我们人手不足,眼下也只保得一时,到了天黑,恐要生乱。”胡六飞奔而来,喘着气道。
“是我刚才见情况不妙,命六去找卫极将军的。”季遥歌见众人有疑,便解释道。
曲漓与五个长老均都讶然——从事发到现在才多长时间?若适才她救众人于生死之际不过仗着一个“勇”字,那么这番布置早在事发之前她就已计算妥当,走一步算十步,以心智谋略而言,她不知高出众人多少倍。
如此,众人方对季遥歌起了丝信服之心,不再因她境界看于她,那百良长老尤其信服,当即便道:“那依你之见,接下去该当如何?”
季遥歌却还看着曲漓:“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即便是昊光大人在此,也该明白,因时制宜,而非拘泥不变。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曲漓姐姐,你作好决断没有?”
曲漓代表着冕都与昊光,若是她一力反对,则季遥歌之计必不可行。众人目光便又集中在曲漓身上,她神情几变,最后断然道:“好,你,我听!若然昊光大人怪罪,便由我一力承担就是。”
季遥歌终于松口气,只道:“把安海城的舆图和附近海图给我!告诉我你们手上还有多少人手可用。”
语毕,她又轻轻靠回楚隐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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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既被劝服,接下去的行事便干脆迅速许多。舆图海图都被取来展放季遥歌面前,岛上混进的旦戈人马,也被暗中监视起来。因安海城是无战之地,五个长老与曲漓所带的人马并不多,全部加起来后也不过数十人之众,全都听从季遥歌一人调配。
看似平静的安海城,已是风雨欲来。
“现在外边不知殿上状况,钟莫二人被我等反控在手,我们大可好好利用。”季遥歌一边看着舆图海图,一边开口,“先要将岛中妖兽控制起来才好……”语毕她看向楚隐,“楚隐……”
话没完,楚隐便道:“行了,我知道。”转身控制着钟莫二人站起。
钟莫二人虽然举止已有僵化之态,表情也已扭曲,可若不细看,倒也能瞒得一时。楚隐控制着两人往外走去,季遥歌调派了一队人手协助楚隐,自己则留在殿内继续与众人商议对策。
不过一炷香时间,楚隐就已满面无谓地归来,身后部众却均都面色发白。一问之下,季遥歌方知,事情虽然按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过程却又大不相同——她原想着让楚隐控制钟莫二人,将旦戈埋伏在岛上的人马骗到一处关起,以防入夜生变。然而楚隐却是手段狠辣之辈,他有阴尸蝇在手,阴尸蝇入宿体后产卵孵化,繁、殖十分迅速,他便利用这批阴尸蝇将外头那些妖兽全数控制。
阴尸蝇入体的场面之骇人,季遥歌见识过,也难怪跟着他的几个部众面色惨白地回来。
季遥歌闻言未有责备,只是目光略有不满,自他脸上一闪而过,转而将舆图海图取在手中,终于踏出安海殿,往安海城中走去。
安海城中有巨大的禁制法阵,阵眼在安海殿西南方的安海塔下。
“阵法覆盖位置可改吗?”季遥歌站在塔上,居高而望,将整个安海城的地形尽收眼底。
“可以。”曲漓道。
此阵名为“星棋斗阵”,取自天星斗象之变,此阵对外虽称由长老会合建,实则却是昊光出力八成,其余人不过占个名声。建阵之时曲漓已追随昊光,可此阵亦在她手中建起,故她对法阵知之甚详,仅次昊光。
“那就好,我们给他们来一招,请君入瓮,再来一招瓮中捉鳖,叫他们有来无回!”季遥歌眯眼看向远空。
海面平静,波澜微澜,红日已西落。
听完季遥歌的所有部署,曲漓沉沉舒口气,计策很完美,几无破绽,只不过——
“遥歌,你想过没有,如果旦戈亲临安海……”
旦戈不来,他们这边兵力虽少,但五个长老都在岛上,化神以上境界的妖修就有两个,再配合星棋斗阵,按季遥歌的计策行事,胜算至少能有六成。但如果旦戈亲临,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他们能否守得住安海城都是问题。
这就是修仙界的战争与凡人战争间最大差别——大修斗法,低修便皆化蝼蚁。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到那一步……”季遥歌顿了顿,“也只能倾力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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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部署下去,季遥歌方得片刻喘息空间。待得身边人都走光,她终于再也撑不住,双膝朝地叩去,幸得楚隐及时伸手。她借他之力缓缓坐到地上,趁着无人将鬼面撕下,露出惨白失色的脸来。楚隐面色沉沉,忽然伸手在她鼻间重重一抹,竟沾了满手的血下来。
季遥歌也有些恍神,用手背揉过鼻子与唇瓣,那血却是无法控制地从鼻腔与唇间溢出,又被她涂抹得狼狈不堪。这一次的创伤受得太重,仅次百里晴夺舍那一回,她不觉露了个苦笑。
“不自量力。”沉默许久的楚隐终于开口。
她摇摇头,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其实他并没发现,很多时候,他的举止行为与神态,都与元还如出一辙。面容,声音,乃至口吻,都像极元还,以至季遥歌时常错觉——就连这句“不自量力”,也是元还从前最常骂她的。
可他们不是同一人,这非常明显,二人的处世方式与手段截然相反。单从楚隐对付岛上妖兽的手段便可窥一斑,他性格乖张任性,行事狠辣不留余地,若有修为在身,想必会是个让人惧怕的魔头。只是仅管如此,她仍从他身寻到几分元还的影子,这与样貌声音无关。
几千年共宿一体,多少都会相互影响,只是彼此不自知而已。
“话。”楚隐见她沉默,反有些恼火地用手狠狠擦她鼻下仍在继续溢出的血。
“什么?”她没什么可的。
“你可以离开不管这事的。”楚隐道。她要想逃走,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不是嫌弃我历炼不够?”季遥歌又拿袖口抹过唇瓣,语气轻松地反驳他,“今日就让你瞧瞧,何为真正的生死历炼。”
楚隐被她得无语,季遥歌便拍拍他的肩:“放心,答应过保护你的,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送命。”
他冷冷拂开她的手,眼里没有情绪:“你保护的不是我,是元还。”
季遥歌一愣,不知该接何话,塔下已有青光微微亮起,她的憩时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