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香消
软糯的唇瓣、绵软的身躯、攀勾的长腿, 突如其来的温香软玉让元还有些愕然,他懵然地转动眼睛, 掌中触及一片温腻肌肤,他无意识地抚下。季遥歌却忽然将背脊向前一挺, 身体微僵,抬了头道:“你的手摸哪里呢?”
声音娇柔,眼波横转,是羞恼的薄嗔。元还被她这一嗔, 才察觉自己的掌适才紧贴她纤细后腰,如今往下,摸到的正是手感惊人的滑弹圆润。他错愕地松开手, 心里烟熏雾绕的迷茫, 触目所及, 却是蛟化回人形后不着寸缕又紧紧挂贴在他身上的身体, 这景象让他在正人君子和衣冠禽兽做着艰难选择, 她却又带着三分挑衅笑他:“你居然松手?”
她似乎没有察觉他一瞬间的错愕与迷茫。
元还蓦地将掌回落。
“啪”地一声脆音响起。
季遥歌愕然:“你……”
“的就是你!下次鲁莽行事前能先个招呼吗?”元还气得双眉横扫, 难得浮现怒容。
这蛟, 坏得很。
“我哪能猜到她会……”季遥歌解释半句,忽然觉得也没啥好解释, 看他生气心里还有些喜悦, 于是乖乖认错, “行, 我错。仙尊莫气了,是修不知天高地厚, 惹来大险。仙尊就可怜可怜修,别气了,气坏了你我要心疼的。”也是难得在他面前低头一回。
雾外传来几声叫唤,是慈莲和胡六在寻他二人,元还因为她两句好话心情略霁,面上却仍没好脸色,又是一掌落下:“穿上衣裳。”
季遥歌俏哼一声飞离他胸前,轻风拂来撩开她的长发,被遮掩的所有美好悉数落入元还眼底,他眸色顿时大炽,她却故作不知地擎出件雾紫衣裙,随意披穿上身,缓慢地将勾人魂魄的身躯收入衣内,歪着头笑他:“遵命。”
这反复无常的女人,一时羞涩,一时奔放,一时内敛,一时任性,一时温柔,一时刁蛮,性子是越发难以捉摸,他这修炼三千年的道心都有些吃不消,把持得艰难。
围绕二人身侧的白雾散去,季遥歌与他缓缓落下,边落边:“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要我如何回报你?”
元还目不斜视:“要谢我就拿点诚意出来,自己想。”
季遥歌挑挑眉,不客气道:“那就不用谢了。”又转头看他:“元还,你身上有很多秘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人明明就是这个人,可先前他身上传出的气势却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尤其是她在仙龙内丹作用下化蛟之时,那磅礴浩大的仙威,更是令人惊愕,但当时她深陷混沌,也并未仔细感受,更无从分辨。
元还眉目波澜不惊,只淡道:“你想知道?”
“嗯。”她毫不避讳。
他笑起,眼中星光沉潜:“自己找答案。”
语罢他一个俯冲飞落祭台,慈莲与胡六已站在祭台上等着他二人。季遥歌随后落下,星眸一弯,笑望慈莲与胡六。慈莲心有余悸,虽见她平安归来,仍不免担心:“韵儿,你可还好?”
“慈莲叔叔,我早就不是白韵了,还是叫我遥歌吧。”她一边回答慈莲,一边轻抚胡六的头顶以示安慰,又将自己情况大概了一遍。
慈莲闻言又是欣慰又是激动,额上晶角愈发光芒四射:“青金异蛟,多少年没出现过了!好,甚好!”
季遥歌便笑道:“慈莲叔叔还像从前那样好。”
“从前?”慈莲诧异。
“我的时候,慈莲叔叔是不是曾来蛟城抱过我,大美鹿姐姐?”
论及爬到慈莲头上要折他的鹿角,花家姑姑肯定不是第一个。
慈莲貌好,她幼年时期分不清男女,便指他为她,他性情温柔,见她孤独,便化出兽形带她玩耍,甚至纵容她爬到他脑袋上,攀上那对漂亮的鹿角。那时她不知道他是谁,只希望他能常在恶水,可惜他留下的时间太短暂,如今看到这对鹿角便想了起来。
许是因为幼年所得温情太过稀少,那一星半点柔情可以让她记上千年。有时在她心里,父亲的模样就应该是慈莲这样,偶尔离梵的模样也会与慈莲混淆,就这么记了多年。
“那么久的事你竟然记得?”慈莲有些惊喜,她果然是离梵的女儿,“那时候你太皮了,我这鹿角险些被你折断。”
季遥歌不好意思笑笑,又往潜渊下行去,心里却有些疑窦——对于那股庞大力量的出现,慈莲和胡六似乎都没感觉,二人并未表现出任何疑问。
难道真是她的错觉?
如此想着,几人再下潜渊。渊内迷雾彻底散去,一片夺目宝光。无数蛟影垂立四周,再无先前气势汹汹的模样。见季遥歌落下,那蛟魂古将领着众魂涌来,目光与她眼眸一撞便飞快服低,单膝触地,只道:“恭迎蛟王阁下。”身后众魂便随之齐声同道,一时之间,新王礼音传遍潜渊。
季遥歌却只淡淡点头——只剩她这一只蛟兽,有什么王不王的?
蛟魂古将得她示意,领着众魂默默退到两侧,让出路来。季遥歌望去,只见潜渊深处,长夷已瘫软在地。
失去仙龙内丹,她并没化回人形,反而蛟鳞尽失,蜕成蛇形,眼下萎顿不起,见季遥歌走来,挣扎几番却始终撑不起这庞大蛇身,仿如被人抽碎脊骨,可即便狼狈至此,她容颜也依旧美得惊心。
季遥歌走到她尾部,蹲身看了看那锁龙桩,往上灌注几分灵力,却发现这锁龙桩难以撼动。那厢长夷声音传来,没了先前疯颠之色,却也未见多少感伤。
“没用,这锁龙桩钉入地心,就是上界神仙来了,也除之不得,你别白费力气。”
长夷的声音清冷平静,像冬日霜花,美丽动听却没有温度,可在季遥歌听来,这才是真正属于长夷的气息。
冷静,无情,高高在上,和谢冷月有些肖似。
她走到长夷身前,居高临下望去——很多很多年前,长夷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千年轮转,却已沧海桑田。
“你的父亲呢?听他被镜泽抓去万仞?”她半俯在地上,问起离梵。
“他死了。”季遥歌不喜欢这样与人话,于是蹲下身去,“死在我的匕首之下,谢冷月让我杀他。”
长夷双眸大睁:“镜泽……让你杀他……”身体却随之颤抖起来。
“嗯,杀了他,我才能成为万仞的弟子,你的师妹。”季遥歌想起万仞山上的事,五十余载的囚禁和那场诛心之杀,“他见我迟迟不肯下手,于是飞身至我刀刃之下,自绝于我手上。”
她闭了闭眼。谢冷月步步紧逼,要她杀离梵,既是要成邪剑,也为报仇,可离梵有再多不是,那也是她生父,她才十三,下不去手,最后是离梵扑向她的刀刃,成全了这场诛心。
所谓弑父,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她虽未下手,可父亲到底死在她的手上。
缥踪峰石塔内的那场杀戮,诛的是她的心。
长夷眼眶骤红,良久方道:“你的父亲,心里有你。”
季遥歌淡道:“也许吧。”没有更多的感动。
“他临终,可有话给我?”长夷又问。
“没有。”她摇头。
长夷脸上也不见失望,只:“嗯,他确已与我无话。”后又笑起,迷人而冰冷,“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所受种种,我心甘情愿,亦绝无怨言。”她魔性已蜕,心智回复,面对这千年囚禁,冷静得不像常人,倒令人刮目相看——能叫谢冷月和离梵同时动情,又令蛟族覆灭的女人,确是与众不同,只是这结局,未免叫人唏嘘。
“帮我个忙可好?”长夷摸出一样东西擎于掌上,托到季遥歌面前。
季遥歌俯头望去,只见那东西是柄泛着青光的剑,剑长不过巴掌,剑柄刻有二字——镜泽。
是谢冷月的东西。
“如果能再见到他,便替我将此物还回给他。”长夷笑了笑,眼中再无留恋,“这是他与我的定情之物。”
龙丹已失,她也没了支撑,再加上被缚潜渊脱身无望,更是生念已绝,眼前体内生气正在疯狂流失,所言之语不过回光返照。
与谢冷月两千年纠葛,她终归是彻底放手,恩怨随生死泯然于世,再无牵挂。
季遥歌收下那柄剑,就见她缓缓阖眸,竟没有半字留予在世之人。长夷生时骄傲自我,去时也干脆利落,这样一个固执的女人,对所爱者倾尽所有,对无爱者漠不在乎,她所有的后悔和怨恨都深埋心底,只在疯狂时才会坦露一二,清醒后,她便仍是那个冷漠执拗、骄傲任性的女人,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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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剑宗的弟子们都站在万仞山各处的山头上仰望山顶处的三龙聚星象。三龙聚星象百年一遇,前些日子顾白的双修结礼上才出现过,时隔不到半月,此异象又现,不由令人瞠目。
天生异象,必事出有妖。
聚在万仞的众宾客已然散尽,无月楼前冷风萧瑟,谢冷月亦站在风中观望天象,只是天象未歇,他却心头一恸,急从怀中取出一片玉牌擎于掌心。
玉牌原是碧青,可此时颜色转灰,其上所刻“长夷”二字渐渐消失,不过眨眼功夫,整面玉牌化作灰烬,被风一吹散入四野,他将手攥回,却握不住半点烟尘。
眼眶突兀一红,他怔怔看着空攥的拳头。
长夷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