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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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皇之死震动了整个世界。

    那一年的圣诞节被称作黑色圣诞节,教皇陛下过世,此后十字军再也不能下地狱远征,主战场又回到了地面上——是因为教皇不在了,还是所有圣子都不在了呢?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人知道内情。

    大部分民众所知道的是,深得神恩的教皇陛下过世,恶魔大军失去了神威压制,这些怪物开始疯狂反扑。解放战线成为了过街老鼠,然而舆论的指责与军队的镇压既不能让教皇活过来,也不能让恶魔滚回去。纷乱的几个月后,一些国家放弃了寻求教廷庇护,暗中重启了被判为渎神的研究项目。

    第三年,地狱之门被关上了。

    不是教廷的功劳,不如抵抗着教廷的阻力。最受魔灾困扰的那个国家,新总统突然发难,控制了驻守地狱之门的教廷军队,将研究成果送进了那个火热的缝隙。震耳欲聋的巨声响彻方圆百里,比太阳更刺眼的白色烈焰在地下炸裂,利刃针对下方,而余波仍将土石抛到万里高空之上,烟尘好似一朵蘑菇云。

    即使是武器的制造者,也看了研究成果的威力,这导致地面上不少人被波及。来不及逃出范围内的人们死无全尸,土地崩塌干裂,恐怕要有很多年长不出一根野草。主持该项目的研究者为这骇人的成果流泪,“神啊,”他喃喃自语,“我们炮制出了新的恶魔吗?”

    “不会的,老师。”他的学生,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恶魔归地狱,教士归天堂,今后就是人间的故事了。”

    的确如此。

    这可怕的武器带来大量死亡,但它同时也根除了恶魔的灾祸。从它被投入地下开始,地狱之门全数坍塌,再没有一只恶魔出现在地上。那些被教廷批判乃至通缉的研究者们终于可以不再躲藏,他们站到媒体前面,解释那武器如何起效,如何毁灭那些耐高温的生物。

    “生物。”他们,“‘恶魔’并非什么神话物种,事实上,所谓的‘地狱’很可能只是另一种生态体系,其中的生物因为上亿年前的地壳运动与地面生物发生了隔离,就像兽人一样,是进化的另一种可能性……”

    就算有人对“进化论”发出嘘声,也没有谁能要求烧死他们。

    在展示了新武器的威力后,不断向那个国家施压的教廷反而不再像过去一样咄咄逼人。许多国度,无论虔诚与否,都开始了对新武器的研究。

    这事儿褒贬不一,阴谋内幕盛行,人们激烈地着口水仗,上头的人在谈判桌上撕扯。震荡最严重那阵子,你正与雷米尔在荒无人烟的大平原晃荡,在偏僻的地方求生。等你听到来自风暴眼的消息,飓风已经过境。

    你听地狱之门被关上,从今往后再没有野生恶魔。你听教廷的“新生圣子”被揭露是个骗局,新教皇身上的神迹也是人为捏造的产物,所有圣职者的力量都在衰弱。你听一些国家对教廷发难,拒绝教廷任命本国的主教,要求教廷军队从国土上全数撤出。你感到一点惆怅,你的兄弟姐妹、敌人和使命,如今真的一个不剩了。

    雷米尔察觉到了你的低落,他问你怎么了,你跟他解释。“我觉得我好像……”你想了想,吐露隐忧,“我是不是没用了?”

    你作为圣子被教养大,一路学习如何对抗恶魔。如今恶魔消失,你既不用献祭也不用参加圣子需要参加的仪式,学的东西九成九都没了用处,这让你多少有些无措。你们聊这个的时候,雷米尔刚回家,正在猛灌水。他听见你这么,一口水喷出半米远。

    “你没用?!”雷米尔面容扭曲道,“你让我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你能处理各种伤,你能用治愈术,你精通几国语言,你会用拉丁文写信,你心算能力快得像计算器,你谈吐得体到我们刚搬来就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你,你他妈还会阉猫和给猫狗接生,你要是没用,全世界的都是废物好吗!”

    你用几年时间完成了雷米尔身上的逆性祷言,如今他从头到脚都刻印着符文,那挺疼,但能构筑永久性伪装——你的力量也衰退了一些,但依然比普通圣职者高明,而符文力量的流失,可能要一两百年才会完全失效。你们隐姓埋名,失去了神父身份的你干着一份文书工作,你的雇主和顾客都很信任你,你不讨厌这份活儿。

    你将工作完成得很好,有人因此受益。你的收入虽然不如以往,但也不比雷米尔低,依旧能够养家糊口。你并非没用的人,如此一想,你便释然了。

    “何况你不是还有这张脸吗。”雷米尔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你的下巴,作出一副兵痞调戏姑娘的模样,“笑一个呀美人?”

    你配合地微笑,他绷不住松开了手,大笑着吻你。

    第五个圣诞节前夕,你们搬到了北方的城市里,贷款可能要还上好几年,不是什么大问题。失去了“公布圣子名讳”与“教皇接见政要与信徒”的例行新闻之后不久,人们迅速习惯了新的圣诞广播节目。当你们走进商场,到处播放着欢乐的圣诞曲。

    人群在大卖场上穿梭,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过节所需,你跟雷米尔也一样。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抱怨这儿人真多,仿佛他就是因为这个才牵着你的手。你们在人潮中费力地携手前行,像两艘被锚连在一起的船。蛋糕店的招牌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促销圣诞老人向路过的孩子分发拐棍糖,等你们走到店门前面,才发现圣诞蛋糕已经卖完了,雷米尔发出一声哀嚎。

    他坚持要给你庆祝生日,而你所记得的生日就是圣诞节。你不一定在某个圣诞节出生,雷米尔对圣子这事儿依然耿耿于怀,但这一天对你意义非凡,他便尊重你的选择。他不会阻止你祷与晚祷,就像你不会强迫他这么做,你们都希望对方快乐。

    “先生,先生,请等一下!”

    从背后传来一位女性的高喊,她叫了好几声,你才意识到那是在叫你们。你转头,只见一个年轻姑娘一脸惊喜地向你们跑来。

    雷米尔松开手,往旁边退了退。他在码头干活,工作场所没多少女性,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姑娘是来找你。你也这么认为,但那个年轻的女人却冲着他去了。雷米尔一脸茫然,明显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这里太过嘈杂,那姑娘了好几句话你们都没怎么听清,只能一起退到人稍少的拐角。一到地方,她就激动地开口道:“请问您是不是去过灰木镇?”

    “哪儿?”雷米尔立刻回答,“没听过那地方。”

    他当然听过那地方,他想起来了,不然也不会在此刻用上浓厚的南部口音。你在灰木镇当了将近六年神父,雷米尔在灰木镇逗留了将近一年,并在几年前的圣诞前夕带你离开。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姑娘,只有你能看出他的警惕。

    你突然知道这姑娘是谁了。

    “抱歉,我一定是认错了人!”那姑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我几年前住在灰木镇,陷在一堆糟心的事情里,所幸遇到一个很像您的天使。他长的真的跟您很像,好吧,我可能当时只是喝太多了。”

    雷米尔的神色缓和下来,显然也想起了她是谁。

    这是镇里夜游的姑娘,那个你用圣遗骨复活雷米尔的夜晚,他安慰并送走的少女。那会儿她满脸都是哭花掉的妆,尚且青涩稚嫩,与现在这副职业女性的模样大相庭径。她剪短了头发,看上去很精神。雷米尔量着她,目光柔和,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妹妹。若非为了保密,他一定会笑得很开怀。

    “天使?”雷米尔继续操着南部的口音,“那你真是喝了不少。”

    “我的确喝了不少,但他也的确是个‘天使’。”那姑娘笑了起来,“那阵子我糟糕透了,如果没有他开解我,我没准还在老家跟个混蛋纠缠不清呢——您瞧,我考上了这儿的大学,毕业找到了好工作,明年就要结婚了,我丈夫比我前男友好一万倍。嗳,那个人可能真的是天使吧,那天之前和那天之后我都没见过他,好像根本没这个人似的。灰木镇可是个地方。”

    灰木镇人不多,距离这里又远,在这里重遇故人是多么大的巧合呀。她对你们微笑,认出了醉酒夜一面之缘的雷米尔,倒没认出你这个镇神父,也是,镇上新潮的年轻人不怎么关注神父,关注神父的人们又不太离开故乡,真是好极了。

    “虽然不是你找的人,但新婚愉快!”雷米尔笑嘻嘻地,“祝你幸福!”

    “也祝你们幸福!”她。

    她用的是复数代称,你们都愣了愣,一时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意思。你们的沉默让那姑娘一下子局促起来,她绞着手指,好似想钻到地缝里去。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满脸通红,“我刚才看见你们牵着手,我误以为……”

    “不,没错。”雷米尔迅速地回答,“是的,我们,是的。谢谢,谢谢。”

    那姑娘连连道歉,雷米尔连连道谢,两人面对面鸡啄米,都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雷米尔一直点头,看上去受宠若惊,竟不知要什么好了。你看看他,握住他的手。

    “谢谢。”你郑重地对那姑娘,“我们会的。”

    她很快离开了,她的未婚夫还在等着她。她看起来很开心,或许所有幸福的人都希望能与他人分享喜悦。她对你们挥手,祝你们圣诞快乐,将手中的蛋糕盒塞给了你们。

    在蛋糕售罄之后,今年你们还是能吃上圣诞蛋糕。接下来的时间雷米尔都情绪高涨,买了不少计划外的东西。你们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他伸着脖子望向新上市的彩色电视机,很为之前的兴奋过度后悔。“这东西是彩色的!嘶,真贵。”雷米尔懊恼道,“明年都买不起了。”

    你告诉他没关系,不着急,今后还有很多个圣诞节。你们还有很多很多个圣诞节,可以一起度过。

    【正文完】

    一点后记

    到了最后,教廷与地狱的内情、上层和旋涡核心发生的一切还是没有公布。比如,其实解放战线中有多年前因缘际会叛逃的圣子和教廷知情人,所以对教皇、圣子和圣堂的袭击才会这么直中要害;比如教廷在受袭后也猜测到了这点,所以召唤圣子的乐曲是针对那个圣子……我最终没有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因为这不是以诺和雷米尔的故事,他们不会知道。

    这个故事所发生的世界很大,正处于一个巨变前夕的大时代,而两个主角只是其中的两粒微尘。就算是身为重要圣子的以诺,在他选择离开台风眼、选择拯救雷米尔并因此彻底远离教廷的时候,他也就失去了参与风暴的资格。要么选择人间的生活,要么投身轰轰烈烈的旋涡,选择后者的话,哪怕幸存也难免身不由己,被人群与大势推着走。而他们并不热衷于这种辉煌。

    这不是一篇主角们登上高峰的爽文,“灰烬”结局倒是有很多阴谋、战斗与大场面,雷米尔会调查出一些真相和内情——但如果问他的话,他肯定更希望像正文结局一样跟以诺浪迹天涯,而不是作为“亡灵”搅动风云。

    所以就在这里结束吧,他们离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想写写可能性番外,比如,在那个流浪的雷米尔与妹妹远远望见年幼的圣子以诺的时候,如果他们不是擦身而过,而是因缘际会相遇了会怎么样。再次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让我不算拖延地写完了这个故事。爱你们!

    以及完结了,潜水的朋友们养肥的朋友们可以开始吃了!来评论啊不要客气!躺平等评论嘿嘿嘿~

    番外 请相信科学

    “是……是因为我的女朋友。”汉克在一大堆话筒面前结结巴巴地。

    一切都是因为汉克和女朋友吵了架。

    不对,起因是,外乡人在这儿开了面包店。

    一年前镇来了两个外地佬,合伙在新建的开发区开了面包店。他们卖的面包和甜点很好吃,店长是个中年人,长得不错,惹得姑娘们一天到晚在面包店里乱晃。汉克实在看不下去,对着女友抱怨,女友却表示他不懂欣赏,她:“人家上了年纪都比你好看!”

    于是他们吵了起来,从“面包店店长到底帅不帅”争论到“你上次居然穿沾了披萨酱的衬衫来约会”,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女友宣布分手。汉克怒气上头,在面包店外徘徊到晚上,等着烊后前去堵人,给店长一点教训。汉克在脑中描绘了几百遍拽住店长的领口放狠话的场景,好不容易等到面包店烊、店员走`光,他斗志昂扬地跟上店长,却发现对方不是孤身一人。

    红头发的男人跟在店长后面,在他身后给店门落锁,两人一起离开。汉克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另一个外地佬,也就是这家店的面包师,跟店长住在一块儿。

    中年白脸店长话轻声轻气,看看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多半从连架都没过。而汉克呢,他喜欢篮球,身体健壮,一个人就能俩店长。可是那个面包师人高马大,隔着衬衫都能看出胳膊上的肌肉——好家伙,这家面包店的烤架一定超级重!——他站在店长身边,宛如一个保镖,看得汉克心里发憷。汉克犹豫半天,没敢上前也不甘心走人,一路尾随到了附近的便利店。正所谓人倒霉起来喝水都会塞牙缝,汉克刚进便利店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魔鬼。

    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面包店。

    面包店建在新开发区,镇偏僻,开发区更偏僻,烊后店长去的便利店就在公路旁边。大半夜公路上跑来一辆车,车上跑下来一群恶魔,头上长着角,手里拿着枪,口中胡乱叫嚷:“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可是恶魔!”“我们抢了银行!”

    一个店员尖叫个不停,被昏过去,剩下的一个店员与店里的所有顾客(也就是汉克与面包店二人组)全被锁进了储物间,那群恶魔欢呼雀跃,自顾自在便利店里开起了派对。

    “它们要吃了我们吗?”还醒着的店员眼泪汪汪地。

    汉克不想话,汉克也想哭。那可是恶魔啊!“地狱之灾”结束距今不过二十年,不到二十岁的人没见过恶魔,却从听着恶魔的恐怖故事长大。它们的利齿能咬碎骨头,它们的爪子能劈开钢铁,它们能口吐火球,生啖人肉,所经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地狱之门虽然关闭,但没人能确保地上没有漏网之鱼。长辈们不断告诫,电视台常年警告,于是年轻人在恶魔面前吓得魂不附体,宛如看到床底真的钻出怪物。

    储藏室里五个人,一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四个坐成一圈,被捆成一串。二十来岁的女店员脸色苍白,汉克强作镇定。

    “它们还会往我们身上洒胡椒粉。”店员吸了吸鼻子,“店里有胡椒粉。”

    “恶魔又不吃熟食。”面包师嘀咕道。

    店员惊恐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那根本不是恶魔!”面包师匆忙补救,“地狱之门早就关上,那么多年过去,地上哪里还会有恶魔成群乱跑?那角一看就是山羊角,他们也不嫌重。”

    “真的不是吗?”店员战战兢兢地。

    “恶魔不会用枪,它们有爪子。”面包师安慰道,“只是一群抢了银行逃跑的问题青少年。”

    “所以他们不会吃肉,只会杀人?”店员悲鸣道,“他们会把我们的尸体灌上水泥扔进海里,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哪有抢银行随身带水泥的?”面包师啼笑皆非地,“这附近没有海,河也不深,灌水泥抛尸绝对搁浅,直接挖个坑埋了还比较方便……”

    那姑娘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店长不赞成地看了面包师一眼,面包师讪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尴尬。

    “他们没抢银行。”店长对汉克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最近的城市距离这里也有两时车程,如果有银行被抢,烊前店里的广播就能听到新闻。这些人最多抢劫了便利店,可能吸食了大麻,但并非亡命之徒。静待他们离开或警车到来就好。”

    这位威尔逊先生文雅有礼,温柔体贴,还有一张不需要气质和谈吐都能吃得开的脸。这张脸平时让汉克生气,现在倒格外让人安心。他身上有股招人信任的气息,主妇们戏称他能让镇上的神父失业,主妇的丈夫们他能在推销行业上大显身手,这些法着实不是过誉。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哪怕对他并无好感的汉克,也不由得要向他求援。

    “真的不会是魔鬼吗?”汉克忍不住问,“它们有法术,不定能自己开地狱之门呢?”

    “是啊,还会自己学开车和抽大麻。”面包师翻了个白眼,插嘴道,“不,恶魔只会扔火球,这世上根本没有魔鬼,也没有天使。”

    “可是二十年前的确有恶魔!还有与恶魔作战的神父!”汉克争辩。

    “都是假的!”面包师坚持道,开始像个顽固老头一样振振有词,“世界上根本没有邪恶魔鬼,也没有神,也没有有特异功能的神父,都是宣传!是骗局!你要相信科学,不能相信神棍。”

    汉克瞠目结舌,求助地看向威尔逊先生——店长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显然是个信徒,亏他们能住一起还没起来。他看向店长,店长低头看着方才吓昏的女店员,皱着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

    汉克也去看店员,只见那姑娘脸色煞白,大汗淋漓,昏得并不安稳。不会是心脏病或者癫痫吧?汉克的心提了起来。

    “低血糖。”店长,在汉克松口气时又补充道,“要是长时间得不到救助,也可能导致脑损伤。”

    “那怎么办?”汉克六神无主道。

    他们撞了门,没人搭理,“恶魔”们把音乐开得很大。面包师站起来,上下量着门板,一副准备破门而出的样子。汉克慌忙阻止,外头的人可有枪啊!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威尔逊先生叹气道,“请闭上眼睛,我们来祷告吧。”

    听上完全不是个办法,可是威尔逊先生出来,似乎就有点儿道理。抢劫犯有枪,而他们手无寸铁,还被绑着,除了闭上眼睛祷告外还能怎么样?汉克只好闭上眼睛,跟着威尔逊先生磕磕巴巴地赞美天上的父。祷文念了几句,汉克只听见一声巨响,他惊慌地睁开眼睛,只见身上的绳子断成了很多段,储物间的大门洞开,摇摇欲坠。

    那可是两根手指那么粗的绳子,那可是上了锁的铁门。

    “当人受到刺激,情绪起伏巨大,人体能分泌出肾上腺素,让人爆发出强大的潜力。”威尔逊先生用念祷文时一模一样的诚恳语气,“你能在见义勇为时爆发出这样的潜能,真是令人敬佩。”

    “我……什么?”汉克目瞪口呆。

    就算绳子是他挣脱的,难道门是被他用意念撞开的吗?面包师呢?他到哪里去了?

    “这世上没有特异功能,只有人体潜能。”威尔逊先生正色道,把断开的绳子扔到地上,“要相信科学。当然,也要相信天主。只要你虔诚相信,事情总有转机。”

    枪声在门外雨点般响起。

    威尔逊先生宽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人受伤……”

    惨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不会有人死亡。”威尔逊先生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这改口半点都不让人安心,尤其当外面变得更热闹起来。鬼哭狼嚎声、重物落地声、汽车引擎声、撞击声不绝于耳,让人完全无法猜想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汉克迟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借机出门报警。他站了起来,威尔逊先生也站起来。等汉克走到门口,店长突然开了口。

    “你看见那个置物架了吗?”他。

    店长指着储物间靠近门口的架子,有一块凸出,高度差不多到汉克的脑门。威尔逊先生:“这位置放得真不好,要是进出门跑得快一点,就会撞到这上面。”

    难道是在提醒我别撞上?汉克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觉得后脑勺传来一股力道,将他的脑袋重重砸在了架子上。

    等汉克醒来,已经尘埃落定。

    低血糖的店员挂上了葡萄糖,假扮恶魔的抢匪全部落网,这一切都是汉克的功劳。他在发现有人昏倒时大发神威挣脱了绳子,勇敢地带领大家逃跑。他们虚张声势吓走了这群嗑高了的青少年,匪徒飙车跑路,直到撞上了路牌,车毁人昏迷。汉克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只是未免有些莽撞,在最后赶回储物室时一头撞上了储物间的置物架,把自己撞昏在地上,成为了本次事件受害人中唯一受了伤的那一个。

    汉克在病床上得到了表彰,人群已经将他包围,闪光灯咔嚓咔嚓乱响。数十个话筒塞到他嘴边,要他谈谈见义勇为的感想。汉克一脸懵逼,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如何见义勇为。“确定不是搞错了吗?”他不确定地,“我不记得我这样做了……”

    “除了你还能是谁?面包店的两位先生一直在夸奖你呢!”记者唾沫横飞道,“难道要相信那群嗑药嗑坏脑子的家伙?”

    监控摄像全被弄坏了,两个店员全程不省人事,除了面包店的两位先生,能作证的只有另一边的亲历者。这群假扮恶魔的问题青少年一醒来就大喊大叫,嚎哭着一个恶魔突然冲入人群,对着他们一顿暴揍,得他们哭爹喊娘。

    “真正的恶魔!那是个怪物!”开车的主犯歇斯底里道,“我们没撞上路牌!是它抡起路牌把车砸停了!”

    ——显然没人相信他们。

    哪有从天而降只为制服抢劫犯的恶魔?这群人身上都没少肉,只有少量撞击伤。“这种撒谎的少年犯我见得多了。”镇的警长不屑地,“要是他们真的‘被恶魔断了七八根骨头’,那些伤哪里去了?又被从天而降的圣子治好了吗?”

    这诡辩实在太过好笑,以至于警长对另外两位当事人这样的时候,面包师笑了五分钟。

    于是汉克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英雄,得到了公开表彰与无数采访。汉克呆滞地站在台上,镇长握着他的手摇晃,对镜头笑出八颗牙齿。汉克环顾台下,他的母亲在台下擦着眼泪,父亲一脸欣慰,面包师乐不可支地抱着胳膊,威尔逊先生鼓励地微笑。重回怀抱的女友向他挥手,他傻乎乎地笑起来。

    “是因为我的女朋友。”汉克清了清嗓子,这样,“简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临危不乱的英雄……”

    当然没有从天而降的恶魔与圣子,都是人体潜力,你要相信科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