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思想的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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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这鬼在感知力方面真的很有天赋。我大声,我是剑灵,被你取名为“爻”的剑灵。“什么?”她像个耳背的老太太那样问。

    我、是、剑、灵!我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大声的声音。

    只见她露出一副生吞了蜘蛛那样的惊恐表情,往后一缩,抓起了放在床头的剑。“剑……灵?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我又尝试沟通,但她再没听到。她狐疑地摸了摸剑身:“史诗话剧里的剑灵都是穿着盔甲、威风凛凛的壮汉,你怎么连声音都那么虚弱。好可怜,真是一只弱的剑灵。”

    弱个屁!老子刚成为剑灵一个昼夜,还没适应这个新身份,潜力无穷。

    “或许只是个天生嗓音轻柔的姑娘?”她自言自语。

    呵……

    “哎算了,不管怎样剑灵这种生物都很稀有。”

    这种“算了就算你很弱我也只好勉强接受了”的语气真是令人火大,我斜睨她,鬼听好了,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听我差遣。

    她自顾自对着剑。“剑灵只会栖居在名剑中,经过上百上千年的蕴育才能诞生一个剑灵。巴力会那些偷鸡摸狗的人指不定是从哪里捡来这些宝贝发给参赛者,这把剑里又怎么可能住着剑灵呢?我又产生幻觉了吧。”

    ……这愚蠢的鬼真的是我的剑主吗?好的心理感应呢?好的感知力超凡呢?

    不过,她上百上千年才能蕴育一个剑灵这句话不假。我想起了以前拥有的那些剑中斗士,其中最年轻的那位也活了五百岁。不会我真的要在剑中住百年之久才能化为人形吧,百年之后,剑灵的记忆会以比凡人更快的速度消退,那时如今刻骨铭心的记忆估计已所剩无几了,那时我的亲人朋友早已经老得能当我爷爷了,或者已经死亡,已经转世,我更别提复仇和揭穿那个秘密了!根本没有百年的时间!我,连一年都不能等!

    想到此处我一下子变得焦躁,在剑主鬼身边转个不停,她出门,我冲她话;她去找地界剑尊学剑,我坚持不懈地跟她话。

    生前受智慧女神米诺娃眷顾的主人公我啊,没想到我死后变成了我生前最不愿结交的、喋喋不休的家伙。

    鬼带着我再一次来到了地界剑尊的住处。

    “在想什么?”剑尊停下手中的剑,温和地看向正在出神的鬼。

    “抱歉。”她随即跟上男人的动作。

    “没关系,我除了是阿昙的剑术导师外,也是心灵导师。来吧有什么要倾诉的吗?”男人伪绅士地递给她一方手绢擦汗。

    “我在想剑灵的事。”她。

    男人听罢笑了起来,“阿昙,这里有句谚语叫‘不深入地底挖矿却期许美丽的紫色房子’,据我所知整个地下之城,只有城主家有一只剑灵。剑灵是剑主的仆人,如果幸运地拥有一只修为高深的古剑灵,剑主甚至可以败比其本身强大百倍的对手。”

    奥特兰蒂斯大陆上遗失在各界的剑灵和珍奇珠宝、灵丹妙药一样是供不应求的“货品”。主要有三种获取方式,一类来源于古老家族或新兴贵族中传承的守卫剑灵,一类来源于名武器拍卖会或某些地下交易价高者得,还有一类剑灵生前身份尊贵且保留着前世深刻的回忆,通常有选择性地挑选剑主。

    但是,这把剑、杀死我的剑是如何落到地下城巴力会手里的?那些人惧我、恨我,恐怕不会轻易地丢失这把至关重要剑。

    我的遗物已经焚烧了吗?如果现在回到大陆,是否能见到我随风飘逝的骨灰和在苍穹之上为我吟诵的友人?

    “剑尊大人应该也接触过这种稀有的生物吧?”

    “亲爱的阿昙我对你一向无所隐瞒,”男人的声音是少女会喜欢的那种成熟男声。“我是有过一只百年剑灵,不过后来它死了。现在我手中这把剑只是一把空荡荡的剑。”

    对战时受到严重的物理或魔法攻击时剑灵的法力会相对应地损伤,当剑灵的灵力不能满足修复损伤的需求时,剑灵也会消失,而且由于剑灵已死过一回,它们的死亡是无灵魂转世的彻底消灭。我生前崇尚原始的剑斗,巴不得每一场战斗都得淋漓尽致,所以我很少召唤剑灵战斗,但我知道有些人习惯让剑灵替自己冲锋陷阵,对他们来剑灵本来就是一件随时应该准备着为主人牺牲的武器。

    “那真是可惜。”鬼波澜不惊地重新拿起剑。“来吧,大人,你得对,过硬的剑术才是我可以把握的机会。”

    就这样,两人练了一下午的剑,看了一会儿我便懒得逐一纠错了。我百无聊赖地扭头看向远处的孩子玩黑暗版过家家:

    ——妈妈,我要吃糖。

    ——糖是妈妈的。

    ——妈妈有两块。

    ——两块都是妈妈的。

    孩A举着娃娃的手抢夺孩B口袋里的糖。孩C制止了他,用一根手指戳进了代表孩A的娃娃的肚子里,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学爸爸的样子。

    ——坏孩子的心脏要挖出来给摄魂兽吃。

    三个孩争执不休,把那个娃娃扯成了一团棉花和碎布。

    我将视线挪开了。

    这就是没有信仰的国度吗?不,他们在一百年前曾定过一个“国教”或称“神明”。奥特兰迪(Outnd)的两大宗教,十二神教和善神教都信奉着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外天神明,与它们不同,地下之城信仰着一个真实的、活着的“神”,也就是守护三圣柱之一“严格之柱”的北海龙神。至于地下之城为何信奉龙神,其中还有一个罪恶的秘密……哎,连心灵的寄托都有一个罪恶的渊源,我甚至开始觉得地下之城的人们可怜了。

    上完剑术课,鬼买了一块黑面包充饥,神神秘秘地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树林。也不知她一个姑娘内里是个怎样的糙汉,才会有胆量在黑夜里来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

    史诗学家在《地下讽刺诗》中这样描写地界的夜晚,“倘若你晚上外出就餐前不立下遗嘱的话/你就是个轻率的白痴,无视突如其来的灾难/夜间的死亡不计其数,如你所经之处”[1]。

    她对着没有月亮的深蓝色天空呼气,吐气,莹白色的肌肤反射出月光的色泽。忽然,她取下了一直带着的锥形项链坠,猛地刺往左臂,鲜血一滴一滴落我(剑)身。

    像是在做某种仪式,某种古老且早已被天神废除的巫术仪式。我用手接住她的鲜血,大致猜到了她想干什么。只因今天地界剑尊将剑灵吹捧了一番,她就急功近利地想要验证自己的感觉,试试这把剑中是否真有剑灵。

    月夜如洗,她唱起了空灵的歌谣,那不是我精通的天空之国、地界或是陆地中央王国的任何一种语言,基于语言课上学的语种学基础,我只能推测这是东方的西亚人的古语。我勉强听懂了几个重复多次的字眼:

    神谕、真实、降临……

    时间过去了很久,她不断补刀让血流畅通,而她的歌声因为失血过多而微微颤抖,在幽静的夜色中更加虚无了。

    不要再试了,人类的肉体比我们的精神所想象的,要脆弱很多。

    也不知她是否听见,歌声停止,她露出了两天来最愉悦的笑容。“手……”

    这些血液让我的手实体化了?我无由来地紧张起来,好似隐形太久不好意思暴露在空气中一般,僵硬地用手摆出大“V”的胜利姿势。

    她也做了“V”的手势,用手指心翼翼地与我的手指相碰。

    手指互相穿过,然而这份感觉微妙且真实,我们都像真的碰到了对方那样高兴。

    “是一只男人的手啊。”她喃喃道。

    咳咳,初次见面。介于她不一定能听得见我的话,我做出一个握手的手势。

    她被这个姿势逗乐了,“爻君你好!我是阿昙。”

    别磨叽了,快点回去止血。我催促她。

    “好的!”她听到了这句话。

    从今天起,我们的配合很重要。鬼,你必须听我差遣、服从于我,而我也不会亏待你。我身高高过她许多,居高临下地指示。

    “你什么?”她疑惑地看着那只手。

    你,听我差遣。

    “嗯?”

    真正重要的话这鬼倒是听不到了。她喃喃自语,叹了一口气,默默取出一块纱布包扎好伤口后准备就此离开。

    云层下露出了月亮的真容。地下之城的白天,阳光稀缺,故而总是灰蒙蒙的。到了晚上反而因为月光的眷顾而有了隐约的、剔透的光明。

    隐蔽的角落是犯罪的天堂。

    她显然也感应到了身后的跟踪者,暗自加快了脚步。“剑灵爻君,帮我败他们。”她看着我的手轻声。

    跟踪者人数不多,一人,或两人,但听得见兵器发出的细微声响,眼下失血过多的鬼只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沉默了,原谅我永远的战神马尔斯,这是我第一回承认自己无法战斗。

    鬼并不知道这对我来的耻辱,她以为我也和传中古老的剑灵一样骄傲自尊。“爻君,我知道他们对你来太过弱,你或许不屑于对凡人出手。”

    抱歉。我痛苦地看着我的手变得透明。我真的很抱歉。

    她没有再话,面色沉重,看不出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她将剑抽了出来,双膝微微下蹲,一副备战状态。

    心!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在空中接下弩.箭。可箭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我的手、射向鬼的后背。鬼正一心看向前方,并未注意到从后背袭来的暗箭,于是我想,完了。

    她就要倒地时我箭步上前接,她却毫无阻碍地穿过我的手臂重重地倒在地上。我只有无措地看着她倒下。

    得好听点我是一团思想,事实上我他妈就是一团空气,在关键时刻连这么个鬼都保护不了!

    其实,我也不这么着急换掉这个剑主的。她是个不错的孩子……狠得起来却不卑鄙无耻,不笨不懒,不油滑事故,也不娇气……

    [1]尤文纳尔《第三讽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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