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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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

    昨夜与我聊天的那个女孩和我一样,一夜未眠。她很快便认出来我并非人类,而我也开始留意到在她体内流动的充沛灵力。

    女孩告诉我,她是精灵。在人类的分类下,只要是依靠灵力而生存、以精神为最主要的存在本质的生命体,都属于“灵族”这个大分类。精灵族按照体型分为两种,比野兔还的“精灵”和外表与人类接近的“类人精灵”。精灵族与世无争、热爱自然、没有固定的领土和国家,是以一旦战乱开始,他们的生存环境必会遭殃。在我出生的年代,精灵族便已经式微了,可以预见他们在不就的将来会和兽类一样,沦为人类的附属品。人们往往将精灵与妖精弄混,但实际上,他们是两种不同的种族,前者和人类一样是神创世以来就存在的古老的种族;而后者或许拥有接近人类的外表,但身上一定还存在着本体(兽或物)的特征;妖精可能从海水、花草、中诞生,但精灵和人类一样必须从母亲肚子里出来。

    女孩的名字叫做阿藻,听精灵喜欢就地取名,因此我猜测她大概是河泽精灵。令我感到不解的是阿藻似乎初次见面就与我十分投缘,和我讲了许多话。当我问她这样做是不是觉得我像是“妇女之友”时,她竟然她读到了我对于阿昙的感情,因而与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而当我问她是否懂得精灵族的读心术时,她:

    “不,我不会读心。人类的心比这世间的一切都要复杂,即便是最有灵力的河泽精灵,也无法读懂哪怕是最单纯的孩子的心。精灵族的天赋,是对感情——哪怕是极其微妙的感情,我们也能用敏锐的直觉察觉到它。”

    精灵大多擅长歌唱、舞蹈,他们感情充沛,敏感而细腻。只是没有必要的、只会在未来平添烦恼的感情,应不应该存在呢?我苦笑,“阿藻,你为什么‘共鸣’?”

    她的回答再一次令我感到惊讶:她和大多数精灵一样,沦为了人类的仆人或是宠物,她却爱上了她的主人。

    “我们没有共鸣。阿昙不是我的主人,我更不会因为爱而放弃自由。”

    阿藻:“恰恰是和他在一起时,我才感到自由;那些原本只能在音乐中隐隐约约看到的虚无的、美好的东西,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切实地感觉到。”

    我不想和她争辩自由和爱情孰轻孰重,毕竟这两样东西一样是海市蜃楼、一样是空中楼阁,认为自己碰到过的人很多,真正碰得到的却很少很少。为这个问题较真就像是比较“长了翅膀的河马和鳄鱼,谁飞得更高”一样无稽。

    “阿藻,你不是能读到人的感情吗?他是否也像你爱他那样爱着你?”

    阿藻摇头,却依然浅笑,“不。我读不出他的感情,他就像是没有感情一样。”

    “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啊。”

    她:“唯一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的,大概只有关于那个怪物的讯息了吧。这就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助他找到那个怪物的原因。”

    我看了一眼阿藻姣好的面庞,又看了看我在地上画的怪物。“噫,他的口味不是一般得重。”

    我的后脑勺突然被弹了一下。很显然,是阿昙醒了。

    “爻君,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出口!”

    “喂,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但愿不要听到不该听到的。

    “刚刚。在睡梦中受到你又开始欠揍的召唤而醒来的。”

    阿藻“噗嗤”一笑,“真是奇怪,明明马上就要被送去斗兽场和怪兽搏斗,听到你们两个的对话心情意外地轻松起来了呢。”话音刚落,大门从外面被开,抓我们去斗兽场的守卫来了。

    阿昙颇具骑士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可爱的姐,请。”

    世界上滑稽比悲剧多得多;人们笑比哭经常得多——这恰恰与舞台上相反。

    所以,我们更要笑着走进斗兽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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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斗兽场并非真的在地底。它位于山谷,在平地之下,面积比那些著名的斗兽场,席位共分为七层,仅能容纳一万观众。外人很难发现这个隐蔽的地方。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斑驳脱榫的石梁和色泽古旧的大理石,看起来这个斗兽场已存在有些年头了。地面上撒着一些洗不掉的的新老血渍,也不知属于人还是野兽。

    在上场前,饥肠辘辘的角斗士女孩终于吃上了白面包。她们被换上了光鲜亮丽的纱衣,但那纯粹是为了让角斗更香艳,以满足观赏者变态的趣味。

    作为唯一的男子,我的腰间被扣上了铁环,连着腕际的手铐,中间挂着短而粗的沉重的铁链。所有女孩都被分在了第一场,而我一个人被分在第二场。

    “你们都听清楚了吗?一旦开场,那边的笼子里释放出野兽,你们一定要紧跟在阿昙身后。”我对女孩们。

    瘦弱的阿藻手握比她的人还要高出一大截的长矛,道:“在适当的时机,我也会用灵术协助阿昙。”

    最后,我看着阿昙。她身披白纱,窈窕聘婷,一手持长矛,一手持盾牌,流露出战士般坚毅的目光。我一方面想着信任她,另一方面又被一种害怕、紧张的心情搅得喉咙口干枯难耐。我拍了拍她的肩,凑到她耳边道:“阿昙,只要你不想撑不下去了,就呼唤我,让我附身。”

    “爻君,”阿昙拉住了我的手,“我不想撑下去了,还有你。但下一场是爻君一个人对战未知的野兽,又有谁能帮你?”

    “放心吧,我可是剑灵,寻常的物理攻击奈何不了我。”

    我站上了备战席。环形斗兽场的四周坐着前来观战的贵族与平民,平民站在上三层,贵族坐在更靠近赛场的下三层,最近的那一层是少数尊贵者的专座,第一层每个人身边都围着至少是个仆从。胖公主坐在审判席中央,今天她盛装出席,穿了层层叠叠的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千层蛋糕。阳光下,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透出冷飕飕的金光。

    十九个女孩进入了斗兽场中央,而另一边,兽牢的大门开,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虎啸,黑暗中出现了一匹长约三米的狮虎。

    狮虎的双目充血,四肢上隆起的肌肉像在皮毛下藏着一块块坚固的石头,唯独肚子稍瘪,露出了肋骨的痕迹,一看就是被饿了许多天。

    猛兽的出场让所有女孩都吓得拼命后退,她们的尖叫声和猛兽的怒吼形成鲜明的对比,令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恨全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一场实力悬殊、惊险美艳的角斗在一开始就将观众的情绪点燃!

    这样的猛兽就算是十九个成年男子也不一定能制伏。很显然,美人斗兽场的主办者,那胖公主根本没有想让这十九名年轻的女子生还,她只是从中得到快感。不只是她,在场所有呐喊喝彩的人都是帮凶。我气得发抖,手腕上的铁链作响,

    胖公主的目光飘向了我,挑了挑眉,同时抬起了左手。

    斗兽场的另一扇铁门缓缓挪开,与狮虎相对,另一边放出了一条巨蟒!巨蟒的红瞳在黑暗中散发出猎杀者的光,女孩哪有不害怕蛇的?巨蟒的出现另好几个女孩当场崩溃,早已忘记了先前我与她们的队形,她们在赛场上无助地奔跑。

    可没有人能在比赛结束前逃出斗兽场。

    饥饿的狮虎当场咬死了落单的两个女孩。

    我的心落到了冰点。

    不,我现在还不能附身阿昙。我即便附身,也顾不上保护脱离我保护范围的女孩。更重要的是,阿藻所的那个怪兽还没有出现,我有理由相信第二轮会是我与那怪兽厮杀。如果我现在贸然附身,备战席上的我便会消失,而我剑灵的身份就会暴露;以胖公主的恶趣味,原本拿来对付我的怪兽很可能被提前放出,用来对付那些女孩。

    我也想过通过灵体化脱离手铐,然后杀到胖公主的席位上以她为人质救出所有人。但是,这个方法也有两个弊端。第一,与阿昙解除剑誓的我灵力正在持续下降,灵体化后,我只会比现在更虚弱,胖公主身边全是高手,我可能根本无法靠近她;第二,就算我成功以这种方式帮助所有女孩逃出斗兽场,她们也将被皇室追杀,我不可能保护她们一辈子。

    唯一能让所有人活下来的方式只有赢得比赛。斗兽场中,无论是死刑犯还是奴隶,只要赢,就能获得自由。这是角斗的规则,四海皆知,流传百年,即便是胖公主也不能任凭自己的喜好改变这条铁律。

    阿昙!

    她显然已恐惧到了极点,她的面容极度扭曲,站在原地,竟无法移动脚步。可她却没有呼唤我,即便害怕到了这种程度,她依然独自坚持。

    迫于利维坦在她身上留下的龙神遗迹,狮虎和巨蟒都不敢主动攻击阿昙。场面一度像是被暂停了一般,僵持不下。如果阿昙不主动出击,她们依然无法赢得比赛。僵局持续得久了,我也不敢保证主办方会不会想出什么别的变态法子来刺激战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猛兽也会降低对阿昙的畏惧,它们若是饿极了,不定会不顾龙神的威慑,发起攻击……

    “弓箭手,”胖公主发令道,“看起来我的宝贝们在害怕中间那个黑发少女。”

    弓箭手跪下道:“是否需要在下射死那个女子?”

    胖公主眯了眯眼,“不,留着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局面呢,杀掉就不好玩了。你随便射死一个女的,刺激一下她们,不然观众可就要无聊了。”

    “住手!”

    咻——弓箭手放出了箭。

    我强行催动灵力爆发出一道风箭,改变箭矢的轨迹,可目标群太大,箭矢还是射中了场上一个女孩的腿。

    “阿昙,杀!!!”我用尽全力吼。

    阿昙向前走出一步,霍然举起长矛!

    她与阿藻交谈了几句后,两人背对彼此,分别走向了狮虎和巨蟒。

    阿藻高声尖叫,刹那间,恢复了精灵的完全形态,整个人散发出耀眼的湖蓝色光芒。她用灵术变幻出一根幻笛,吹奏出精灵族的某种乐曲,巨蟒暂时受到乐曲的控制,静止不动了。她是在为阿昙争取时间!毕竟阿昙同时应对两只猛兽的话,毫无胜算。

    狮虎被阿昙逼入角落,阿昙鼓起勇气用长矛在狮虎的脖子上一刺。只是狮虎的皮毛厚实,这一击只在它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反而激怒了它。猛兽开始尝试攻击,伸出了比阿昙的头更大的利爪,眼见那一掌就要拍在阿昙的头上,她在地界锤炼出的敏捷和实战智慧起到了救命的作用,她顺着来势举起长矛格档,却并不直接与之对抗力气,巧妙地拨开了兽爪。

    阿昙的长矛以逆时针的方向不断攻击连绩袭来的利爪,让猛兽扑了个空。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在场上稍作休息,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巨蟒开始扭动身躯,阿藻的灵术面临衰竭的危险。

    “啊!!!”

    场上的一个女孩忽然不要命似的奔出了安全区域,手持长剑,冲到了战斗圈内。

    她的剑法杂乱无章,却鼓舞了场上其他女孩。连续有好几人勇敢地举起武器,加入了对狮虎的围攻中。

    最先冲出来的那个女孩成功砍伤了狮虎的右前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剑刃上的鲜血,颤声:“我、我学过一点点剑术,砍中了!我砍中了!”

    真正的厮杀,却与剑术课上的教习内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受伤的狮虎忽然调转方向,向那个女孩飞奔而来。女孩双手握住了长剑,声嘶力竭地大叫:“从下面刺它!我来掩护你!”

    完这句话后,她就握剑直面狮虎而去。

    可是,女孩挥剑的力道与真正的猛兽之力相比,本就是以卵击石。

    我眼睁睁看到女孩像破碎的蝴蝶一般,被猛兽的头颅撞上了天空,她的血在空中留下的一道红色的弧线,软绵绵地掉在了斗兽场的边缘,再也没有站起来……

    她死了。全场观众的叫好声连成一片汪洋大海。

    我心中猛地一痛,陷入了由无数看客的眼神组成的、那比北海和冰川更冰寒的海洋。我站在席上,眼中酸涩无泪,只能将手握拳放在心口,以茕孑的最高礼节致敬这位勇敢的战士。

    同时,阿昙一个翻滚,从狮虎身下溜过,又飞快地站了起来,途中反手一刀刺中了没有皮毛保护的肚皮。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嘶鸣的猛兽。在猛兽肚下翻滚的时候,时间之短暂,她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肚皮的具体方位,但攻击却精准得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