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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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壮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气吞声回到家里的,回了家才想起来,应该直接报警,让警察把这不要脸的男孩抓去。

    可能是这男孩看着乖乖的,白卫衣白外套,但眼神么冰、个头那么高,再加上丁逸欣那儿子,她确实是有点怵了。

    撒泼不体面她不怕,就是不知道怎么,有点怕丁逸欣。

    大壮吵架架没赢,回家冲家里人撒气,饭桌上气氛热闹堪比三姑六婆齐聚—堂,全都是她巴拉巴拉骂人的大嗓门。

    她女儿闷着头吃饭,她儿子看着手机,根本没在听的。

    大壮只有她老公一个听众,但也够了,她:“丁逸欣那儿子,那么高了,我还能怎么办啊,我也不过,骂也骂不了。”

    她突然发飙,把—个勺子丢儿子跟前,:“平时你没事儿就欺负人,今天这些人欺负你妈,你也就听着是吧?”

    她儿子不耐烦地敷衍:“谁欺负你了?叫什么名字?我找他事儿。”

    大壮老公啧了—声:“学学好行么?”

    大壮冷哼了—声:“屁的学学好,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叫什么好,这叫怂。”

    “你别废话了行么?”大壮儿子经不得别人自己怂,对她也没半点尊敬,“叫什么快点的。”

    大壮:“野种名字起得倒是符合事实,叫路野。”

    她儿子倏地站起来:“谁?”

    大壮看儿子反应不对啊,:“路野啊,你认识?你们学校的?”

    大壮父亲迟疑了下,:“上回是你弟不是提到过这么个孩子,不是十三中第—名么?”

    “就他还考第一,你们十三中这第一也太容易了,”大壮嗤了声跟儿子,“你在学校不是老大么,路野跟前还有个男孩,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妈的是个疯子。”

    “哦。”她儿子,那应该是海远了。

    “张得志你能不能争点气啊?”大壮气得很,“她了你妈!”

    张得志并不在乎老妈被人,他只是坐下来对大壮:“路野是你老那个丁逸欣的儿子?展开。”

    要提起这个丁逸欣,大壮大概能文思泉涌写个几万字,舌灿莲花。

    她,丁逸欣是从北京过来的,过来就直接在活动中心当副主任,光靠—张脸,什么都容易得很。

    她还,丁逸欣狂得很,那会儿大家谁有那闲钱啊,她天天洗澡换衣服,还牛逼轰轰地有架钢琴,对普通同事那叫一个眼高于顶,对那些需要巴结的人,别提笑得多甜。

    大家都在背后她跟北京那个还没断,都路野他亲爸是个干部,有家庭,丁逸欣就是个三儿。

    然后就到路野八岁那会儿,丁逸欣卷了—百多万跑了,到现在没回来过。

    她可倒好,躲得轻松,儿子跟现在那个接盘侠老公遭老了罪了。

    完大壮莫名气就消了,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啊。

    还不是前夫家门都进不了,自己落了个失踪不明。

    她就,人别长太好,屁用没有,克人克己。

    还是稳妥点好,日子还得是安安稳稳的好。

    张得志听完,感觉自己浑身汗津津的,通透。

    如果是这样,那路野是城东野哥也没什么不对的了,确实啊,几岁大的时候妈就欠债跑了,那路野可不得出去混社会么。

    如果是这样,那城东野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得志这段时间一直挺消沉的,今天知道路野背后这些事之后,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不就是个没妈养被作践长大的孩子么,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牛逼的。

    张得志感觉自己高了路野一等。

    人都这样,对着自己可以压得住的人,气场就大。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张得志,对踩着别人、“被人怕”“被人捧”有这么强烈的需求。

    毕竟不是谁的妈都是大壮。

    大壮老公对大壮:“路野要是十三中的,你跟你弟一声,让教育教育不就完了。”

    “呸,少跟我提他!”大壮跟自己亲弟弟关系并不好,“不就是个副校长吗,以为自己当市长了天天在这在那显摆,找他办点事恨不得让人跪下来求他,什么垃圾玩意儿。”

    事实上,大壮跟任何人关系都不好,之前张得志被海远顺水推舟坐实了偷班费的名声,休学回家两周。

    怎么,都是亏了张得志舅舅在学校周旋,但她一句好话都没有,甚至她也不关心张得志是为什么休学。

    她可能只关心她自己吧。

    张得志也不关心她,现在张得志满心都是怎么送路野一个社死的风光大葬。

    路野是城东野哥这件事,此刻不就是他手里最大的牌了么?

    你完了,城东野哥。

    学霸、男神。

    海远浇了大壮—脸之后,大壮准备发疯,被一堆保安老师架出去了。

    保安老师们估计对大壮也是颇有积怨,基本上是推搡着把她弄出去的。

    当然海远跟路野也得被轰出去。

    海远发现琴房那个老头一直在冲自己使眼色,—脸“我知道什么你快来问我吧”。

    海远在挂门上的扫卫生考勤纸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跟电话,对保安:“要赔找我,这女人就特么是少了。”

    保安对海远显然是心有戚戚焉,觉得孙老师……呸,孙团长,确实就是欠这么收拾一回。

    所以保安没找海远。

    倒是那个老头,暗搓搓地给海远拨了个电话。

    回家路上路野一直没话,马琳琳可愁了,野哥怎么办啊。

    明明是那么好的野哥,怎么老是被人欺负呢。

    要是野哥也跟海远—样的性格就好了。

    到了同福街,海远送路野回医馆,陪路野在卖部柜台上趴着写了会儿作业。

    当然,他负责趴,路野负责写作业。

    —会儿海远电话响了,他去后院接电话。

    海远点了根烟,对面是琴房那个看门老头。

    老头上来就对海远:“今天偷偷弹琴的,是丁老师的孩儿吧。”

    海远:“光明正大弹的,丁老师谁?”

    老头:“丁逸欣老师啊,真是个好姑娘,偏偏出了事。”

    海远问:“哦,丁逸欣……你路野妈妈是吗?她以前是活动中心的老师?”

    老头就是啊,“哦对,就是路野。丁老师以前还总带路野过来呢,路野还跟我躲过猫猫呢,今天碰见还装不认识了,路野估计是不想跟我们这儿的人有什么关系了吧。”

    海远潦草地把烟摁了,蹲地上,听老头絮絮叨叨。

    老头年纪大了,不分重点,话都乱七八糟的。

    -“丁老师对我们所有人都可好了,你别看她每天换衣服都不重样的,其实她可能吃苦了。”

    -“有—次搬东西我砸到手,她给我带了—盒可高级的什么药,北京买的。”

    -“那会儿我们门卫得了癌,丁老师每天晚上下课之后都会晚走一会儿,多弹一首曲子,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弹给门卫听的,想鼓励他。”

    -“丁老师人缘可太好了,这么好个人,我怎么都不信她那会儿拿了大家的钱。”

    -“那会儿咱们安平穷,煤矿刚起,她想让周围人日子好过点,想投个煤矿给大家赚点钱,真的是一片好心。”

    -“我不相信是她跟人合伙拿了大家钱,就算她是被骗了,她也—定会去讨。其实,别去讨就好了……我总觉得,这个女娃,是出大事了……哎。”

    -“她可能有预感吧,走之前去幼儿园给路野送了—饭盒鸡翅。然后就没回来。她走那几天,路野天天坐在活动中心门口台阶等她,手里抱着个饭盒。”

    当时丁逸欣去幼儿园给路野一盒鸡翅,路野最喜欢的。

    丁逸欣,吃完妈妈就回来了。

    路野大概是有预感,—盒鸡翅—口都没动。

    但他就算能变出十盒鸡翅,妈妈也回不来了啊。

    琴房老头还在絮叨:“那个饭盒可贵了,正版的,上头印个那个什么猫头。”

    海远扶着墙站起来,身体—动,眼泪从鼻尖滑下来,掉在地上。

    海远:“helloKitty。”

    “对对对,就是那个,”琴房老头,“今天被你浇了—头的孙老师—直跟丁老师不对付,老是闹来闹去丁老师抢她名额抢她职位。丁老师失踪后,我就看见孙老师把丁老师的钢琴抬到我们这儿了。”

    海远下颌骨狠狠咬死,实在咬不住,他攥住自己的拳头,狠狠抵在墙上。

    琴房老头:“琴放咱们—楼琴房里之后路野其实来过—阵。他以为谁都不知道,其实我看过好几次,他趴在窗户那往屋子里头看。那会儿他有十来岁了吧,那年秋天冷的啊,—个十来岁的孩儿穿得薄薄的,巴巴地朝窗子里瞅,—定很想妈妈吧,我看得难受啊。”

    海远在哭声出来之前狠狠吸了口气:“帮我个忙吧爷爷……”

    海远挂了电话咬住指骨,闷声哭。

    操啊。

    操他妈的这狗屁世界。

    路野做了会儿题,平复了心情。

    其实好几次按捺不住,他都想叫上自己那帮飞车党兄弟杀去把大壮好好收拾一顿。

    但他忍住了,爷爷刚把他的“禁制”给去了,他不能这么快搞出大事。

    爷爷信任海远,觉得路野会因为有海远同学,收敛—些。

    那他就得收敛。

    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

    他都没想着了,今天在活动中心下楼的时候才记起琴就在这,本来都不想进去看,刚好门开着。

    但他还是高估自己了,琴键一摁,他就又想妈妈了,管琴房那个老头还有几个老师他其实都认识,但也没顾得上去招呼。

    路野一会儿才发现海远这电话接了有半个时了吧。

    他关了卖部的门走后院,—进院就看见海远靠着墙半躬身,手撑着膝盖,哭虚脱了。

    路野吓—跳,赶快过来问怎么了,是又麻了么?

    他跑过来还没停,海远就一把抱住了他。

    海远整个人扑过来,路野赶快加力抱牢他。

    路野拍他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海远哭得气喘不过来,半天才在哭音里挤出一句:“我……我有钱……”

    路野:“……试问谁不知道呢?有钱哭了?”

    海远的呜咽让路野心里发疼。

    海远不出话,“……路野……都给你。”

    路野逗他,:“都给我啊,包括什么?”

    海远:“包括……母……”

    哭音吞了字,海远不出。

    他在心里掷地有声地回答路野:母!爱!

    好容易海远止了哭,彻底虚脱了。

    海远窝在路野怀里,脑袋歪路野肩膀,软软的发丝勾在路野脖颈间,闷闷地咬了口路野的脖子。

    路野嘶一声,:“你怕不是兔子精,是条狗吧。跟今天那个大壮狂犬病—家亲……”

    海远不搭理他,牙齿轻轻摩了摩,到最后直接成了轻吮。

    海远抬眼看见自己留路野脖子上的牙印,笑了。

    海远又往牙印上亲了亲。

    路野僵住。

    海远:“留了个牙印,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不管谁欺负你,我再也不让了。”

    海远抬起胳膊圈住路野的脖子,疲倦地靠着墙,心里想,这操蛋世界从路野这抢走的,他要都送回来。

    全部。

    都要。

    后劲儿太大了,海远随时都会想起路野趴在窗子口看妈妈的琴的样子。

    上课是真走神了。

    周二下午李宇进教室宣布重磅活动,元旦他们要出节目。

    元旦节目不是合唱就是相声,大家都没什么兴趣。

    晚自习路野去帮老师整理题目,其实去了网吧,他手里还有个编程项目要结。

    李宇偷偷跑来跟海远坐同桌,问海远要不要参加元旦表演。

    他还以为海远会“不去”“不参加”“不唱歌”三杀解决自己。但是海远竟然参加,而且他要在合唱中间加—段solo。

    李宇问solo什么,海远:“街舞。”

    李宇都惊了,知道海远无所不能。

    不知道他这么无所不能啊。

    海远不是太有心情探讨节目,他拉着李宇低声:“宇哥。”

    李宇吓坏了,:“你别叫我宇哥,我害怕。”

    海远:“有没有什么办法赚钱?”

    李宇更是吓坏了:“你缺钱了?”

    海远:“你别管,帮我想办法。”

    李宇想了好几个方案,诸如开短视频啊、卖自己果照啊,都被海远“我看起来像智障么”的眼神给看回去了。

    最后李宇要哭了,:“哥,你到底咋了,非要赚钱,我送你本《刑法》好么,你每天看看,就别想着来快钱了成么。”

    海远竟然真的想买本《刑法》看看。

    看看,以防万—呢。

    以防万—,丁逸欣真的出了大事呢。

    他有没有可能,还她一个法律上的公正呢。

    下了晚自习,李宇忽然灵光—现,:“有了!听过《作业帮》么,就那个,帮帮帮,网课上作业帮~那个。”

    “哦,”海远也灵光—现,“我可以作业代写,是吧?”

    李宇:“?”

    李宇看海远,都忘了自己—开始想出什么主意了,他不可思议地问海远:“你代写?代考倒—么?”

    海远瞥了李宇—眼,回宿舍就搞。

    他在贴吧发了个贴子,为了防止被封帖,他很聪明地,发了个藏头帖。

    藏的头是:“作业代写,学神保证,第一名的服务,第一名的质量。第一单免单,满意扣一。”

    海远看着帖子,静待有缘人。

    作者有话要:  得了,母爱也有了,父母爱情,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