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始
城市繁华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一家咖啡店前,司机拉开车门,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走了下来。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长裤和浅白的衬衫,浓墨般的头发精心理过,此刻正柔顺的贴在头上,皮肤白皙如玉,瞳仁乌黑,薄薄的唇微抿着,透过玻璃店里看去。
原殷整了整衣角,推开门,在悦耳的风铃声中走到窗边一个座位上,坐在一个男人面前。
见他过来,座位上的男人拿出一个文件递到他面前:“来了。”
深邃的目光来回量着对面的少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原殷其实已有十八岁了,只是身材偏瘦,面容又生的俊俏温和,看上去像是一个刚从高中校园放学出来的优等少年。
“久等了,现在就签吧。”原殷的声音轻快,尾调上扬,透露着主人着急的心思。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那个男人沉默了半响,斟酌着开口,“现在出面可能为时尚早。”
原殷已经把把文件细细的看了一遍,他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对面的男人,缓缓的:“我很着急。”顿了顿,又接上一句:“对他来,已经很晚了。”
是呀,对那个男孩来,已经晚了很久。
男人放下手,活动了下手腕,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朝原殷伸出手,微笑着:“合作愉快。”
原殷回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道路上,焕发着专属于城市的生机。洗尽了铅华的郊外角落里,藏满了罪恶。
傍晚时分,太阳多数西去,留有一部分倚在山墙边,余晖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木映在墙上。墙下不远处是一个的湖,没有漂亮的荷叶和跳跃的鱼儿,是一整片黑色,像一潭死水一样缩在不算大的天地里。
靠近湖水的那一面墙,年久失修,裂开了些许,比其他的地方稍矮一些,看上去更添破败。
池塘边,一个瘦的男孩坐在一块石头上,捡起周围的碎石子往湖水里扔去。男孩瞳仁明亮乌黑,眼中泛着雾气注视着湖面,后脑上有一撮头发正不羁的翘起,身上套着破旧的看不清图案的衣衫,一张漂亮的脸上沾有些许灰尘。夕阳下,男孩细细的眉眼沾上了些许汗水,白皙的皮肤微微发红。
又一个利落的高抛,他的手肘蹭到了膝盖,脏兮兮的裤子下,膝盖那里津了一块血水出来。男孩彷佛感觉不到疼,又仿佛习以为常,扔着石子,继续着他一个人的活动。
半响,许是不忍心听肚子继续“咕咕”的叫下去了,男孩站起身,拍了拍手,站到墙下面,仰着头,眯了眯好看的眼睛,干脆利落的从缺了一块的墙上翻了过去。
墙的另一边,是另一个世界。
院子中央,穿着和男孩身上衣服一样的男孩女孩们围成一圈做着游戏。福利院很破败,孩子统共就十几个。男孩这个年纪其实算是不了,个子高年纪大的人往往在孩子里担任领导的角色。但他没有,他没有融入到他们中间,男孩绕远了一些,想避过他们,往前面走去。
圈子中间一个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衣服很干净,个头比较显眼,看起来比其他人年纪稍大一些。女孩看到男孩子走过的身影,偏过头,对着他喊了一声:“陈也!”
男孩顿了一下,转过头来,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那个高马尾是这座孤儿院的孩子之一,她个头蹿的快,长的漂亮,性子也放得开,是这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平时游戏的中心。她红着脸看着陈也,嘴上喊着:“你去哪了?”
陈也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出声。
高马尾女孩声音更大了些:“我问你话呢!”
陈也还是不作声,转头径直走了。
她在原地气的直跺脚,“别生气,他就是个哑巴!”她周围一个孩子道。
这个新来的男孩有一张比女孩子还要精致上几分的脸,可是大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且从不出口和他们讲话,整日不见踪影。有时候被其他孩子们欺负了也从不吭声。女孩见他生的好看,有意亲近,可是几次下来都看不到好脸色,由不得的有些气急。
看到陈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高马尾低声嘟囔了句:“他天天都去哪啊?!”。一个女孩凑上来,用奶声奶气的声音故作神秘的:“你跟着他不就知道了吗?”女孩想了想,眼珠转了几圈,点了点头。
第二天,阳光从床边扫进来。狭的房间里,一排大通铺贯穿了整个房间。每个人的对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个破旧的本子,或是褪色的玩具,这就是这里孩子的全部家当。
大通铺上有男孩已经起床,留下已经叠好但依然处处显出破破烂烂的被子,看起来仍然跟“整洁”二字不沾边。
角落里,陈也缓缓的起身,穿好衣服,俯身往床下寻找着自己的鞋子,顺着目光伸脚扫去,蓦的触到满满当当的水,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被灌了半鞋船水。房间里有几个男孩低低的笑了几声。
鞋子已经湿透了,陈也赤脚站在地上,叠好被子,拎着鞋子到外面阳台上,倒干净水,晾在另一双一模一样的半湿的鞋子边。最后一双鞋子阵亡,陈也却也没有什么情感波动,赤着脚踩在冷冰冰的地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排队吃过早饭,做了上午的活动,等着人去的差不多,陈也拐到土墙边,熟练的开始翻墙,没有了鞋子,伸出的第一脚差点滑落,最后他身上多沾上了些灰尘,又躺在了那块石头上。
陈也终于是舒服了一些,一直紧绷着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不远处的树木。
大多时候,他一闭眼就是那频繁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场景:环山公路蜿蜒的道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尾部起了火,飞一般的掠过路口,撞翻了路边的栏杆,一头翻落到山坡下。
这是陈也的父母离开人世前最后的场景,的男孩站在警察局里从冷冰冰的屏幕里看见的。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送到了这个孤儿院里来。
陈也想过很多次,但一直得不出答案,为什么那么严肃认真的父亲会出车祸,为什么那么爱他的父母就这么抛下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就留下他在这个看不见希望的世界?
一串接一串的为什么堵在男孩十岁余的胸口,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围墙外的这一块天地,没有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把石子重重扔到水里,看着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好像心底深处什么在叫嚣着,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可是这次似乎并没有往常的平静,他起身玩了一会石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话的声音,然后是爬墙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个女生不大不的尖叫了一下,应该是摔了。
半响后,几个孩子站到了他身边,站在前面的就是那个经常跟他搭话的女孩。陈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明白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但是男孩的天地被扰,陈也皱起好看的眉头,算等手上这把石子扔完后离开这里。
“喂”,话的是高马尾旁边的一个女孩,“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陈也皱着眉头,没有搭理她,准备离开这里。
没有得到回应,女孩语气不善的嚷嚷道:“为什么不理我们,你是哑巴吗?”陈也依然不话,也不看她,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往湖里扔着石子。
“他就是哑巴!”一个男孩高声叫唤着,“我们从来没有见他过话!”他身边几个男孩子跟着附和起来,正是早上那几个捉弄他往他鞋子里倒水的男孩。
是了,哑巴。自从看了那个录像后,他好像再也不出话。
他默不作声的态度让他们胆子更大起来,一个男孩靠到他身边,抓起他身边的石子,一把扔进湖里,颇为得意的挺起胸脯看着他:“哑巴,你就喜欢玩这个吗?这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呀!”原先话的女生接着喊道:“是呀,这有什么好玩的?”
见石子没了,陈也站起身来就要走。
那个一直嚷嚷的男孩一把拽住他,对着几个女孩子:“他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年纪的孩子有他们的“团体”,长的比女孩子还漂亮的陈也平时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显然被这几个男孩子深深厌恶着,并以欺负他为乐趣。
拽着他衣领的那个男孩儿个子并不比他高多少,但身体比他结实的多,陈也的身板瘦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你话呀,”那个男生不依不饶的冲他嚷嚷,“明明见过你和院长话,为什么不肯和我们话?”他们好像是有千万种讨厌他的理由,一群人围着他,声声讨伐起来。
陈也一直低着头,抿紧双唇不出一言。没有反抗,也没有一点难过的情绪,好像低着头不出声,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已经和这个世界分隔开了。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推了他一下,场面迅速混乱了起来。他依旧没有还手,感觉身体很轻,好像一个球被人拍来拍去,没有穿鞋子的脚又滑了,他踩在平时自己躺着的那个石头上,脚下仿佛抹了油一般。
突然,“咚”的一声,是什么掉进水里的声音,这声音比他平时扔石子的声音可大大多了,陈也怔怔的想。
噢,原来是他自己滑进了湖里。
爸爸妈妈坠下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他们当时害怕了吗?
岸上此时乱作了一团,一群孩子们围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胆子的直接吓得哭出了声来,不敢想象是不是自己失手把他推进了湖里。
不记得是过了多久,好像有许多很重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他感受到水面一震,有人跳了下来。但他没有办法看清那是谁了,周遭好像越来越安静,他的意识也越来越薄弱,仿佛要睡过去了。
陈也睁开眼的时候正对着一块雪白的天花板,头很重,每呼吸一下,仿佛都要使上巨大的力气,干脆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吧,他想。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几个孩子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他的身体恢复后又回到了孤儿院,很长一阵子没有人再往他的鞋子里倒水了,也没有人会在他经过时喊住他。他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游离在同龄人之外。
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健忘的孩子们有时又会情不自禁地将恶意撒在他的身上,偶尔他会被挤在饭队伍的最后面,端着手里凉透了的饭菜,食不知味地咽着。偶尔他的物品会遭到破坏,比如湿掉的棉被、鞋子,或者被涂画了的练习册。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低着头抿着嘴。像是感受不到恶意,又好像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这样的日子好像持续了很久,但究竟是多长时间,他也并没有概念,他好像对什么都没了概念。
是看过了无数个日升日落的某一天早上,他正坐在桌子上,一口一口地塞着眼前凉透了的饭菜。
身边传来脚步声,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陈也,”一个声音叫着他的名字。陈也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两个人,院长和一个男人。
他认出来了,院长旁边的那个男人正是当时送他来孤儿院的那个警察。
陈也默然的盯着他们。
那个警察投向他的目光很复杂,深黑色的眸子里有分辨不出的感情,像是同情,又像庆幸。
他解释了什么,大概意思是父母的朋友来领养他了。
陈也感觉自己的脑子浑浑沌沌的,父母的朋友?哪个朋友?为什么要领养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院长和那个警察一直在着什么,他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明白,机械的重复着吃饭的动作。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裁剪得体的衬衣西裤,眉眼很细,眸中却是清亮的,带着薄雾般的水光。
那少年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俯身朝他微笑着伸出手,声音很近,“也,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的声音温柔,纯粹。
陈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是认识他的,父母出事前的一两年,他去过这个人家里很多次,听过他吹的笛子,摸过他养的猫,还躺过他睡的床。
“原殷...”那个警察侧头看向他,眉心紧皱,这孩子不知是受了多少苦,缩在那里浑身带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没事,叔。”原殷朝他笑了笑,然后继续看向陈也,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瘦削的下巴,“对不起,哥哥来晚了。瘦了好多。”
要离开这里了吗?去哪里?该做什么?
陈也恍恍惚惚的,跟着他们签好了领养文件。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如果要管他,为什么一开始要把他扔在这里?如果不想管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听见原殷跟那个男人道谢的声音,又听见他,自己以后会跟他生活在一起。
直到坐进舒服的车厢里,陈也的脑袋还是有些混乱,呆呆的缩成一团。
原殷靠在他身边,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陈也的父亲是原父的朋友,两家私交甚好,他时候和陈也也十分熟悉。见时候呆头呆脑的男孩如今瘦脱了相,紧缩成一团刺猬的模样,原殷不禁为这晚来的一年多愧疚不已,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这座孤儿院坐落在城市的偏角一隅,一路上难免荒凉,原殷脑中走马灯般闪过当年出事以来的种种,想到当年自家和陈也家聚在一起的欢乐场面,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缓缓地拍着少年弓起的瘦骨嶙峋的背,嘴里低声念叨着:“回家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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