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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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茂密的丛林里, 女人跃向红发神灵,身影迅捷如风。

    面对神,她没有半分畏惧。

    不像他, 恐惧如同本能。

    诺恩僵在原地, 内心涌起深沉的恐惧让他脚底发软——他把恶魔带回来了!

    神会如何惩罚他?

    他能得到神的宽恕吗?

    诺恩的心慌乱起来,不是因为担心神的安危,只是因为惧怕惩罚。

    神不需要他来担心, 那是神呐!

    强大有力,一直保护他们安危的神,一定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将邪恶的恶魔败——流传在洞穴里的故事不会骗他, 经文上的篇章不会骗他, 神不会骗他。

    诺恩百分之百确信, 恶魔不会给一直守护着这个世界的神造成半点威胁。

    诺恩这样想的时候, 并没有意识到,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神灵”与“恶魔”战斗过。

    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就这样展现在他的面前, 猝不及防。

    因为无知, 所以乐观得盲目。

    生活在地洞里的诺恩不知道,遥远的太空外人类过着怎样的生活,那是他难以想像的精彩。

    他的世界只有那么一点, 在闭塞的地洞里,在阴影覆盖的树林间,他只能用有限的知识解读, 犹如盲人摸象。

    他还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只等着他的神将恶魔败,在他幼的心灵里竟有点不忍,因为恶魔是那样好看, 一点也不像神灵描述的,头上长角的,漆黑的,邪恶丑陋的东西。

    她更像是个人,一个美丽到极点的人。

    那个美丽得不像恶魔的恶魔速度那么快,比他知道的神还要快。

    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长长的黑色光刀,艳丽的脸上噙着一抹笑意,自信又从容,似乎对他的神不屑一顾。

    诺恩脚底发软,心底竟为恶魔担心起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知道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魔。

    果然,红头发的神同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诺恩从没见过的东西。

    那东西黑洞洞的孔洞里冒出比太阳还要炽烈的光束,诺恩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被那道光线扫到,恶魔也会像冰块遇见阳光般消融。

    丛林的气候常年湿热,那些冰块是在最热的夏天,神为了让他们安然度过夏天赐予的圣物。有了那亮晶晶,好像山一样的东西,整个洞穴都会变得舒适宜人。

    夏天的夜里,他们会卷起草席睡在冰山周围,听着从冰山上流下的水,一滴一滴地砸在石头上,仿佛妈妈唱的摇篮曲。

    听着水滴声,调皮的孩子也会很快睡着。

    诺恩不是个乖孩子,神灵的。

    因为他曾经用刀偷偷凿下指盖大的一块,用布包着跑到洞穴口像伙伴们炫耀,可是当他开布片的时候,一束阳光照过来,那片的冰就融化了,比在洞穴里的融化速度快上许多。

    他本想向伙伴们炫耀来着,其实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炫耀什么,可是冰化得那么快,那块指甲盖大的冰只残留在浸湿布片冰凉的温度之中,聚拢来的伙伴一哄而散。

    当天晚上,他盗窃的举动就被伙伴们告发了,他的脊背上多了三条戒鞭痕迹,因为他偷凿了冰块,更因为他走出了岩石下的阴影,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天晚上他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后背火辣辣的,心中却是踏实的。

    因为神的悲悯,原谅了他的罪。

    这些念头在诺恩心里发散的时候,红发神灵发出的光芒已经射向恶魔,可是美丽的恶魔身形一晃,轻易躲过那道炽热的光线。

    诺恩看见慌张的神色出现在神的脸上。

    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缓慢,他清晰地听到黑发恶魔不屑地哼了声。

    叶片间的缝隙里,黑色的光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那道光直直射进诺恩眼中,让他不自觉抬手遮挡。

    肉块割裂的声音让诺恩心脏紧缩,再张开眼的时候,他的神双目暴突,缓慢却无法逆转地倒在杂草丛生的林间。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黏在了他的脚趾上,诺恩机械地低头,神的血溅在他的脚趾上,和他一样的粘稠红色。

    神的血……是红色的?

    红发神灵伏在杂草之间,诺恩看不见他的脸,只有红色的血,溅在草叶上,渗入土地中,比他红色的头发更红。

    早就发软的脚板终于支撑不住,诺恩一屁股栽倒在地。

    神……死了?

    是死了吧?!

    他狩猎过许多许多动物,这种几乎被切成两半的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能活了。

    他的神居然死了?

    如此轻易的?

    诺恩几乎忘记呼吸,他想要抬头,可是脖子仿佛锈掉了。

    他艰难的,一点点地抬高,脖颈仿佛在“咯吱”、“咯吱”作响。

    然后,他看见了……

    黑发恶魔一甩光刃,将黑色的长刀收于刀鞘之内。

    并没有血液被甩出来,她的刀如此快,如此利,以至于没有血液陷于血槽之上,便也无需等待血液流尽。

    恶魔转头,微挑的眉眼轻轻一瞥,是他无法承受的锐利,扼住喉咙般……美丽。

    她是……美丽得令人窒息的恶魔。

    “咯咯,咯咯咯咯……”

    诺恩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心脏揪得发疼,因为他不清也道不明的原因。

    他的神死了。

    在恶魔的攻击下,不堪一击。

    “你……杀杀杀杀……了了祂。”

    树荫之下,诺恩磕磕绊绊地,经文里无数遍申明的,被神力护佑的树荫不能给他半点安全感。

    “祂?”恶魔嘲讽地勾唇,嘲讽丝毫没有掩饰。

    “祂”这个字符在恶魔红艳艳的唇间玩味地转了一圈。

    恶魔上前一步,诺恩手脚虚软地向后蹭了几厘米。

    他想要逃离,手脚却不听使唤,像陷入了最恐怖的噩梦。

    美丽的恶魔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长钳,就像捕蛇用的工具,她拿着金属制成的钳子在红发神灵体内挑挑拣拣。

    在诺恩的感觉里,这段时间被无限拉长了,以至于他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只有几秒。

    他只是僵硬的,手脚虚软的,无论他多用力都动不了。

    “啧。”恶魔修长莹白的手一顿,嫌弃地撇嘴。

    “噗叽……”一阵粘腻的,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就像他处理动物内脏的声音,有什么被恶魔从神体内抽了出来。

    诺恩瞳孔缩了又缩,比针尖还细,他看见沾着血的东西被金属钳子钳在银白色的钳爪里。

    那东西挥舞着触手,粘腻的血液从腕足间淌下。

    “呐,你的神。”美丽的恶魔拿着钳子,把张牙舞爪的东西怼到他面前。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那东西尖声嚎叫,声音和他的神一模一样。

    是的。

    一模一样。

    长时间和神灵生活在一起,即使他们听不懂神灵的语言,多数生活在洞穴里的人类也能区分神灵音色间的差距。

    红头发的神灵不时来他们的洞穴里聆听他们的忏悔和告解,虽然诺恩听不懂……祂在什么,可

    是诺恩知道,那东西发出的声音和红发神灵的一模一样。

    仿佛被烫到了般,诺恩本能地移开眼睛,看向别处。

    红发神灵伏在草地上,伤痕断裂的地方,和他曾经狩猎过的鹿、羊、野猪、鸟雀没有不同……和受伤死去的伙伴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一具血肉的躯体,红色的血,白色的骨,没有金色的血液,没有散逸的神力,没有经文上的……

    是啊,他从未见过神受伤,自然没有见过祂的血液。

    那挥舞着触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藏在血肉的躯壳里?

    第一次,诺恩对“祂”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诺恩呆滞地瘫软在地上,湿热的丛林里,冷汗却湿透了脊背。

    不是因为恶魔,而是因为神。

    有什么动摇了,崩塌了……

    那个女人……她自称为人,所以姑且称她为人吧。

    那个女人把钳子往前递了递,张牙舞爪的触手距离他只有几厘米,带着血的触手绷得笔直,想要扎进他的血肉里去。

    不知怎么的,诺恩懂了那东西的意图,就是看懂了。

    “想要试试吗?让它钻进去。”女人恶趣味地问。

    诺恩僵硬地摇头,心几乎蹦出胸口,即使那是神,他也不愿意……祂住进去,不欢迎,不喜欢,绝对不要。

    “倒是不笨。”女人弯臂,钳子被她举起来,带血的触手远离了他,被长钳挂在半空。

    那一段距离让诺恩的心安稳了些。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贝琪.冯.格里菲斯,来自D-136号行星外的人类。”女人晃了晃手里的钳子,那东西发出“嘶嘶嘶嘶嘶”的鸣叫。

    “被我钳住的东西是德拉比虫,一种喜欢精神力,有类人智慧的寄生虫。”贝琪红艳艳的唇故作轻松地勾起,“据德拉比虫最喜欢人类的精神力,是人类的天敌,在D-136号行星之外,也就是这个世界之外,人类正和德拉比虫得不可开交。”

    到这里,贝琪顿住了。

    她想,她得给这个男孩一点时间,因为他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方残酷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世界,即使是偶然闯入的贝琪也想要捂住眼睛,糊住耳朵,不听、不看、也不想。

    她尚且如此,更何况生长在这里的人呢?

    生存环境的原始,不会让人类该有的情感减少半分。

    可是,无论诺恩接受还是不接受,无论生活在洞穴里的其他人接受还是不接受,这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神是不存在的。

    神祇是寄生虫的伪装。

    D-136号行星,是德拉比虫的养殖场,被饲养的……是人类。

    这就是过去不知多少年,在D-136号行星上发生着的事。

    想要融入星际人类的社会,这个男孩还有那些被豢养……或者圈养在洞穴里的人们,必须接受的事实。

    即使残忍,也必须有人告诉他们。

    “沙沙,沙沙沙……”

    一阵风吹来。

    “沙沙,沙沙沙……”

    一阵风又吹过去。

    静默间,茂密的丛林里只有枝叶摩擦的声音,和远处不知名兽类的嚎叫声。

    “嘶——”

    金属钳子狠狠插进不断扭动的东西里,血液半凝的触手抽搐了两下彻底软了下去。

    终于,贝琪破沉默:“你……明白了吗?”

    诺恩直勾勾地看向贝琪,吸着气问:“爸爸……”

    “爸爸呢?”

    大滴大滴的泪水,自男孩褐色的眼瞳里流出来,自孩童瘦削的脸上滑落,溅在他的脚趾上,半凝的血液在咸涩的液体里盘旋、缠绕、渐渐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