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舰舱里, 机器人半靠在床头边。

    黑暗中机器人左肩的人造皮肤缓缓裂开, 没有流出红色的血液, 反倒露出已经变形的肩胛部件，虽然看着可怕, 其实已经比机器人预想得好许多。

    希尔早就准备好了备用的义体，不过没有派上用场。

    看得出来主人已经努力控制，但……忘||情之中力量仍有失控的时候。

    黑暗中希尔好心情地翘起嘴角, 右手在肩胛处轻巧地拨弄两了下, 轻车熟路地将已经弯曲变形的部件拆卸下来又换上新的, 前后没超过一分钟。

    握了握拳, 确认左手的各项参数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 希尔才将变形的部件收好。

    身边的人热度已经降了下来，肌肤恢复白皙。

    虽然舰舱内没有半点亮光，但是对搭载了最先进的热成像技术的希尔来, 看见主人没有任何难度，应该切换到热成像模式后，空间内的某个恒温生物在他眼中才是最醒目的那个。

    中途主人嫌身上的汗水味道太咸太苦，一度将阵地换至浴室, 现在他们倒是清爽干净了，连之前皱巴巴的被缛床单也已经被换过。

    人造皮肤的裂口缓缓愈合, 不多时已经完好如初, 任谁也看不出来肩胛处曾经出现过一道裂痕。

    希尔缓缓躺了下去，结束之后身边的人裹起被子转身就睡了，被子被她压在腋下, 露出背脊和肩胛，大量训练成就的劲瘦肌肉让背脊和肩胛的线条曲线优美，又充满了力量感。

    按照常理他的动作不会吵醒主人，主人的精神力几近枯竭，体力也已消耗殆尽，不过希尔仍旧保持心，他不想触发主人的防卫本|能。

    躺下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认身边的人没有反应之后，希尔才慢慢侧身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腰上，从上到下慢慢贴合她的线条，从背后搂住她。

    吻轻柔地落在女人白皙的脖梗上，主人的权限已经完全对他开放，经历了昨夜，只要他想就可以吻下去，不只是擦着边界。

    她已经在他的怀里，他可以亲吻任何一个地方。

    他是为主人而生的程序，只有在她身边他才是真正的他。

    鼻尖亲昵地蹭在她的发丝之间，只要主人不禁止他就可以一直亲吻下去。

    想到过去，希尔痛苦、自嘲又怀念地笑了。

    这次他再也不会让事情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

    均匀松弛的呼吸声顿了一下，希尔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屏息抱着怀里的温暖。

    刚才，主人漂亮得难以形容，汗水不断从她脸上，从发尾滴落，热烈地溅在他的身上，他只能仰望她。

    人类身体的神奇之处，在于不需要刻意计算就可以安定地运行下去，也可以在刺激下忘乎所以。

    他们的外观相似，内里却完全不同，这具义体没有他的控制只是一个包裹着人造皮肤的金属疙瘩。

    但是透过这具义体，他可以碰触她，取悦她，也可以获得取悦她的快乐。

    希尔目光停在怀里的人身上，渐渐忘记了最初的想法。

    一条指令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程序里取代了其他，希尔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再次亲吻上去。

    或许他真的坏掉了，可计算速度却前所未有的快，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怀里的人本来已经平静下来，被他这样一弄，再次不安稳起来。

    即使在主人背后，希尔仍能计算出，或者可以看见主人的面部表情。

    英挺的眉皱了起来，希尔心里一慌，怀里的人已经转身，十分豪迈地抱住他，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再次睡着了。

    希尔完全顺着主人来，调整自己的姿态让她睡的更舒服更安稳一些，尽管从人类的角度看他的姿势怪异得让人牙酸。

    人类难以维持的姿势，希尔却毫无压力，这样躺一天，甚至一个月也没有一点问题。

    只要能抱着她，一切都不是问题。

    因为他是机器。

    希尔第一次觉得这副义体也不错，可以无限制地满足她。

    男人和女人的线条完全不同，面对面不是无法做到亲|密无间，但现在绝对不可以。

    希尔不准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某些部位近了，更多部位却远了，均值距离也远远超过刚才。

    ……可是希尔却觉得他们的距离更近了。

    因为现在他可以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因为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因为在拥抱她的同时，他也被拥|抱了。

    AI不需要睡眠，也无法入睡，可是这样互相拥|抱着，笼罩在她的气息之中，数着她的心跳和呼吸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这样持续到永远也可以。

    机器人刚刚这样感叹，又自己把自己的结论推翻了。

    现在这样固然好，可是他也喜欢抱着他，在他身上挥洒精力的主人。

    只是发泄也没有关系，只要能靠近主人就好。

    ……更何况主人向来温柔有责任心，对刚认识的人尚且如此，只要不断加深羁绊，他在主人心中的份量就会越来越重。

    责任心太重也不只是坏处，希尔弯了弯唇，对于主人来，现在的他也算是一种责任了吧。

    这样一想，希尔就觉得他的主人可爱得不行。

    再一次情难自禁地亲吻她的时候，希尔无奈地笑了，或许他得暂时禁止相关的程式，否则会扰主人休息。

    她体内的兴奋剂浓度已经降低许多，再过几个时就可以进入医疗舱彻底修复兴奋剂使用过度造成的暗伤。

    如果是普通士兵，兴奋剂浓度降到这个水平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进入医疗舱修整，躺进医疗舱醒来的时间和睡一觉没有多大区别。

    战后管理系统会精确计算出每个士兵体内的兴奋剂浓度并协调安排，确保每个时间段都有足够的兵力警戒，防止虫族突袭。

    可是不包括他的主人，她必须保持随时可以叫醒的状态，这样才能应对前线随时可能改变的形势。

    一有状况，主人必须清醒地出现，如此才能稳定军心。

    眼珠在单薄的眼皮下快速转动，希尔调皮地吻了吻她的眼皮，眼珠在下方转动，希尔得逞般地轻笑。

    她的大脑皮层活跃异常，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梦，梦里有没有他……

    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容易满足。

    不过他会心地控制，不给主人压力，他已经长大，不会一味索取，再也不会把事情搞砸。

    ……

    贝琪的确在做梦，奇怪的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哪怕在梦里她还睡着。

    隐约中她好像听到了某个机械人用曾经使用的呆板机械音了什么。

    “……侣系统加载……，39%……67%……81%……”

    贝琪皱了皱眉，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是不论她如何努力，某种力量却一直阻止她，反倒让她陷入更深的睡眠里。

    心中急切地想要听清楚，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沉睡。

    她在做梦，却不妨碍在梦里继续睡觉，更不妨碍她真情实感的投入。

    贝琪觉得自己似乎被分成了两个，一个在梦中旁观，另一个却融入了梦境制造的舞台。

    梦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阳光由弱至强在她的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想要抱着被子再睡一会儿。

    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偏头。

    机器人正在替她拉开淡蓝色的窗帘，光下银色的头发被镀上了一层浅金。

    银色？

    分明是熟悉的银发，她却听见自己用不确定的声音问：“……希尔？”

    “主人，早上好。”机器人问好，声音却变了。

    不是方才睡梦中出现的机械音，变成了温柔的男性嗓音，磁性只是基础，最难得的是嗓音里清冽质感。

    不不不……这声音她听了无数次了，那个机器人总是恶劣地在她耳边吹气，一边话一边撩|拨，为什么她的反应却如此震惊？

    ……好像第一次听见一样。

    “十八岁生日快乐，主人。”

    机器人转身，熟悉又陌生。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眼睛和平时的希尔不一样，更像D-136号行星上的希尔，那时候他就使用了和人类相差无几的紫色眼瞳。

    “希尔？！！”贝琪听见自己惊讶至极的声音，同时也慢了半拍地感受到了此时此刻梦中的自己究竟多么惊讶。

    “主……主人喜欢吗？”

    金属脑袋……啊不，现在已经是银发脑袋的机器人。

    熟悉又陌生的紫色眼睛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忐忑又心地等待她点评。

    贝琪仍旧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放纵自己更投入一些，跟随梦境就当自己真的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听见这个声音。

    捏了捏鼻梁，少女眉头间出现一道印痕，还没睡醒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和无奈：“为什么忽然给自己弄了张脸？怪惊悚的。”

    明明昨天睡觉之前，这家伙还是颗金属脑袋。

    听到主人的评价，机器人眼底的失落藏都藏不住：“主人不喜欢吗？”

    希尔上前几步，指着自己的脸，眼泪拟人化地直往外流，委屈极了。

    “这是我送给主人的生日礼物，主人不喜欢吗？”

    贝琪扶额，那张脸也不知道希尔是怎么弄出来的，居然很有冲击力。

    屈指在金属脑袋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熟悉的“叮”的碰撞金属的声音没有响起，指尖的触感出乎意料的柔软。

    贝琪：“……”好不习惯。

    “疼……”

    机器人后退了两步，捂着被她弹过的地方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河似的泪从机器人的眼眶内喷出来，像压力强劲的水枪。

    贝琪拢了拢睡袍，目露无奈。

    “人类会这样流泪吗？”

    “太多了！”

    “适可而止！”

    “我的地毯都被你湿了！”

    她可以理解机器人第一次安装泪腺的新奇，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某种意义上机器人反倒滞后了，只是希尔演得太过了，看不下去的贝琪只能把话挑明了。

    而且……看着地毯上的一滩水渍，贝琪怀疑希尔究竟藏了多少液体在身体里。

    希尔拟人化地抽了口气：“我会……会把地毯收拾好，主人。”

    话虽如此，机器人却听话地调低了眼泪的输出，和之前相比大概是河跟溪的差距。

    贝琪无力地按了按额头：“还是太多了。”

    机器人又听话地调低了一点。

    贝琪叹了口气，忍不住点播她的金属脑袋：“哭成你这个样子简直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谁这么哭都不好看。”

    “那我……该怎么哭？”机器人十分受教地问。

    目光在机器人种满银色发丝的头顶扫过，贝琪又叹了口气。

    好吧，现在是银发脑袋了。

    贝琪招了招手，机器人立刻拉近了距离，乖得像个银色毛发的大狗狗。

    “词库里形容哭得好看都是美人含泪，所以眼中蓄满了泪，要掉不掉的那么滑落一滴才好看，星际网上应该有很多类似的视频才对。”贝琪似模似样地解读，揉了揉机器人在她睡着时更换的银色头发，手感意外地好，柔软顺滑得像丝线一样。

    贝琪捧起希尔过于完美的脸仔细端详，她要收回之前的话，即使希尔的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可是这张脸太过符合她的审美，挂着面条宽的泪也还是符合。

    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头看起来格外漂亮，也格外人性化。

    美人含泪不适合，梨花带雨却正合适。

    主人的建议希尔绝对听得进去，认真记录下主人的喜好，希尔果断把满脸的泪擦掉，升高体表温度，让脸上的皮肤快速干燥。

    之后，机器人按照主人的建议让紫色的眼睛蓄满泪水，要掉不掉地盯着他的主人。

    “这是我用了好久好久才模拟出来的，银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还有温柔的声线，为什么主人不喜欢？！主人出来，我改！”机器人问得格外认真，也格外执拗。

    旁观了全部过程的贝琪：“……”

    “好看是好看，可是不习惯。”贝琪屈指敲了敲机器人的头顶，加重了语气，“习惯了那颗金属脑袋，习惯了敲起来’叮叮叮叮叮’地响声，猛然换成这样谁都会不习惯吧。”

    希尔向来听话，贝琪以为这样，机器人就能改回来，事情却出乎贝琪意料。

    “可是……”

    机器人抿了抿唇，罕见地坚持：“不这样没法成为主人的伴侣机器人啊！”

    贝琪敲头的手顿了顿，脸上淡定的表情险些裂了。

    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僵硬地问：“伴侣机器人……是什么意思？”

    “主人已经十八岁了，所以我夜里加载了伴侣机器人程序！”紫色的眼睛眨了眨，轻轻眨落一滴泪，顺着脸颊弧度优美地滚落。

    贝琪：“……”

    真是能耐了，还现学现用上了。

    不过凭良心，如果没有前面那些搞笑的铺垫，希尔后半截的表现堪称经典。

    “从今天起我就是主人的伴侣机器人了！主人喜不喜欢？我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机器人凑近了些。

    贝琪嘴角抽了抽，伸手推开机器人崭新的脸，将他拒于一臂之外。

    “不喜欢。”

    “麻烦。”

    “我想要昨天的希尔，不会莫名其妙地凑上来。”

    “快点恢复正常！”

    “你本来就是我的机器人，把自己再送一次给我有什么意义？”

    “再……”

    贝琪目光向下一瞥，毫不留情地点破：“你现在根本没有作案工具吧。”

    希尔连忙为自己申辩：“那是因为主人刚满十八岁，我昨天夜里才加载了伴侣机器人程序，还没来得及定制。”

    “禁止。”贝琪不留情面地下令。

    “怎么可以这样……”希尔欲哭无泪。

    “就这样定了！”

    希尔：“……”

    不是没有试图从其他角度接近，却始终不能突破防线，身为守卫机器人，虽然一直更换可以买到的最先进的部件，可是身体的反应能力却始终被主人远远抛在后面，希尔只能不甘心地放弃。

    失落地坐在地板上，机器人的眼泪一滴一滴间隔着落下来，努力保持“美人落泪”的频率，希尔不知所措地拽住贝琪一片衣角：“可……可是……”

    贝琪叹了口气，耐下心来：“可是什么？”

    希尔目露绝望：“伴侣机器人程序没法删除，我的行为逻辑已经替换了，我……我想要靠近主人！”

    贝琪：“……”

    看着希尔蠢蠢欲动，缓缓前倾的上身，贝琪忽然觉得“靠近”这个法似乎委婉了点。

    最初希尔只是个守卫机器人，是贝琪硬给希尔加载了保姆机器人程序，虽然希尔并未因此崩溃，不过也因此无法轻易卸载添加程序，他的程序一直维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平衡，贸然破希尔或许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定。

    如希尔所，为了兼容他已经把保姆机器人的某些行为逻辑删掉了，替换成伴侣机器人的……

    维修的时候不觉得，希尔大笔支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贝琪第一次觉得这个陪伴她多年的机器人有点棘手。

    不，是十分棘手。

    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头，十八岁生日这天，她收到的不是惊喜，而是一份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惊吓。

    虽然总希尔是自己的机器人，可是看着他越来越人性化，贝琪也越来越把他当做人来看待。

    贝琪有个预感，终有一天希尔会变成不得了的存在。

    无论怎么考虑，贝琪都无法不顾后果地强行命令希尔把伴侣机器人程序删掉。

    即使麻烦，贝琪也不想冒半点风险，更无法想像希尔消失了该怎么办。

    没有了他，回来时就不会有人微笑着“欢迎回家”，也不会有人为她准备热腾腾的食物，更不会有人为她准备毛巾，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把她抱入医疗舱……

    贝琪清楚自己有多依赖希尔。

    认命地叹气，贝琪开始在光脑里检索伴侣机器人程序。

    苍天可鉴她才刚满十八岁，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今天贝琪才获得检索类似用品的权限。

    而她的机器人，正在低着头心翼翼地靠近，做贼似的。

    贝琪更心累了。

    伸手把那颗银色脑袋推到安全距离，贝琪快速浏览了一番，发现也不是无法可解：“用被动模式，没有我的许可不许碰触敏|感部位，敏|感部位设定……”

    贝琪翻了翻资料瞬间决定：“用E算式。”

    这个算式的敏|感区域最大。

    “……是。”

    希尔拽着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结果主人还是不喜欢这张脸。”

    贝琪：“……”

    机器人没精采的，有了脸之后机器人的表情更富有表现力，不像原来多半时间只能透过机械眼中的数据流探知。

    仅仅几个时，贝琪已经开始想念她的金属脑袋。

    那时希尔多单纯啊……

    当然现在垂头丧气，没骨头似的趴在她的床上的机器人仍然是希尔，贝琪知道如果她强硬地命令希尔换金属脑袋，希尔也会换回来，可是既然刚才已经被希尔拒绝了，贝琪也不算坚持下去。

    希尔会慢慢演化出独立的人格，贝琪从未像现在这般确信。

    所以，她也不会蛮横地命令希尔把那张过于完美的脸，再次换成金属脑袋。

    ……但，贝琪想要保留一点金属脑袋的特质。

    “我更喜欢机械眼瞳。”贝琪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道。

    机器人微微抬头，心虚讨好地笑，听见她喜欢的时候，紫色的眼睛亮了一下，过于完美的脸露出过于灿烂的笑容：“主人喜欢机械瞳？我立刻定制一对！”

    着他低下头似乎在演算这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主人喜欢紫色，所以瞳仁还是保持紫色，在这个前提下保持机械感的同时，还要兼顾美感……”

    一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心地观察贝琪的神色。

    这次他倒是会观察她的神色了，加载伴侣机器人程序的时候，怎么不先来问问她的想法？

    想到这里，贝琪来气地敲了敲银发脑袋，这个机器人一定早就知道她不会同意，才来了个先斩后奏。

    也怪她，抱着培育人格的想法，对希尔向来放任自流，结果给自己捅出个大篓子。

    早知道几年前，希尔第一次擅自加载程序的时候，她就应该设定前置程序才是。

    想了那么多，后悔也改变不了已经晚了的事实。

    伴侣机器人程序已经加载了，删也删不掉，似乎也不存在更雷人的程序……

    贝琪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总之，除非有我的命令，被动模式，E算式不可更改。我知道这对现在的你有点难，可是我习惯了之前的你，就算接受也要有个过程。”

    贝琪体贴地使用了“习惯”，其实她想的是“喜欢”，保姆机器人程式不会给她压力，不会让她觉得麻烦。

    可是伴侣机器人不同……

    贝琪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伴侣机器人，只是考虑到希尔的状态，贝琪没把心里的话直接出来。

    AI这个东西本来就很脆弱，人类历史上一共出现了十二个人格化人造人，现在已经消失了好几个，更何况希尔现在还达不到那种状态，一个运行错误或许就会彻底崩溃。

    他像家人一样陪伴了她十二年，会话，会笑，会闹，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生活，现在更是会哭了。

    来到这个世界十八年，希尔是她最重要的家人，虽然希尔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贝琪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过程是多久？”机器人显然还是直线思维，听见过程就想要一个deadline。

    贝琪嘴角抽了抽，拍了拍希尔的脑袋：“星际人类平均结婚年龄是50岁，至少要到那个时候才考虑。”

    希尔困惑地歪了歪头：“可是和伴侣机器人在一起又不需要结婚。人类十八岁后就可以拥有性|生活了，如果当事人都是未成年，还能更早。据统计，在结婚之前拥有性|生活的人类超过90%。”

    虽然疑惑，却不妨碍机器人把添置必要配件的时间改成50年后。

    贝琪：“……”

    希尔一本正经，有理有据地反驳：“所以使用伴侣机器人和结婚之间并不存在关联。”

    贝琪扶额，不过她不能输了阵势：“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认为存在关联，就存在关联。”

    机器人锲而不舍地寻根究底：“关联性究竟在哪里？”

    贝琪：“……”

    希尔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贝琪，等待答案。

    他终于不哭了。

    他的皮肤在短时间里已经干燥，眼圈鼻头也不红了，刚才的哭泣仿佛是幻觉。

    真是变就变的机器人。

    “主人！”

    见贝琪始终不话，希尔不得不提醒。

    贝琪叹气：“希尔，你和伴侣机器人不一样。”

    “虽然没有完全加载伴侣机器人的程序，但是伴侣机器人程序里必须的要件我都有。”希尔可不同意。

    “一直以来，我更愿意将你看做能够努力思考的人。”贝琪不再逃避，正视她的机器人，“所以也无法单纯地把你当做伴侣机器人使用。人类可以频繁更换自己的伴侣机器人，你愿意被更换掉吗？”

    希尔的头瞬间摇得像只拨浪鼓，只是他的关注点有点歪：“我可以不断更新程式，也可以不断更新身体的部件，我可以让主人一直保持新鲜感，主人不要换掉我！”

    贝琪：“……”

    “我不会换掉你。”

    “可是主人刚刚还……”机器人眼眶蓄满眼泪，试图再次上演“美人落泪”的戏码。

    “但不是作为伴侣机器人。我的观念没那么开放，虽然未必会如愿，但如果真的和人发生了关系，一定是有了想要一辈子生活下去的决心。”

    贝琪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机器人这些。

    机器人再次困惑了：“可是被主人捡回来之后，我一直和主人在一起，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而且主人的观念……”

    ……有些保守了。

    机器人心地觑了眼他的主人，及时关闭了发声系统，没把后半句出来。

    “主人是公爵的继承人，又不是那些用来平衡家族利益，刻意培养出来的家族成员。”希尔的表情有些莫名，甚至不能理解。

    贝琪：“……”

    不要以为她看不懂希尔在想什么，的确星际时代观念开放，只要看对眼了就可以，普遍不考虑长远，不过家族刻意培养的联姻工具除外。

    贵族和家族婚姻看中血缘，会刻意培养出一些成员用来联姻，他们是家族的附庸，只能依靠家族而活，在自己家族如此，去了其他家族也是如此。

    黛丝、丽莎、还有被黛丝养大的费里德亚就是这个家族成员。

    刻意的培养，让他们没有过度的进取心，也让他们更容易被掌控。得更露骨一点，哪怕他们想要做一番事业，能力也不允许，改变需要非人的决心和毅力。

    不过对于既想要巩固家族间的关系，又不想受太多干扰的当家人或继承人来，这样的配偶符合家族利益。

    当然，为了显示诚意，贵族和大家族在结婚前会签订婚约，保障婚姻双方的利益并且严格规定私生子没有继承权。

    从这点看来，平民对两性关系的态度反而更加开放，前提是不和贵族或大家族扯上关系。

    事实证明，不论社会发展到何种形态，两性平等到何种程度，花瓶这个角色从来没有退出过舞台，通过身体和相貌换取资源，在星际时代也屡见不鲜。

    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是底层心中最深沉的念想，也是跨越阶级的最佳利器，不论男女。

    即使对于出身大家族或贵族家庭的男性或者女性来，当个人能力不够出色的时候，联姻仍不失为一种妥帖、安全、又有保障的选择。

    哪怕这意味着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乖巧柔顺服用特定药物而失去战斗力、束腰、整容、穿高跟鞋子（款式不同，但不分男女）等等等等。

    不过比起地球人，星际人类仍是幸运的。

    得益于先进的医疗技术，无论是服药、整容、束腰、还是穿高跟鞋引起的身体变化，都可以通过治疗恢复，也就是星际人类可以反悔。

    当他们不想再做个花瓶的时候，仍有机会凭借自身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

    话虽如此，观念一旦种下便很难改变。

    上升的通道从未阻断，从军就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躺平就能活得优渥的生活，又有多少人能狠下心走这条路呢。

    从军很苦，也很危险，不过身为德塔利亚的公主，贝琪也选择了这条路。

    当然，王室身份让他不必从底层做起，只要能力足够也更容易晋升，贝琪从不否认这点。

    贝琪的保守又是另一种情形，她的初始记忆来自地球二十一世纪，虽然是蒂亚路斯公爵的继承人，理论上来她的确有游戏人间的资格。

    可是她对另一半仍然看中，从心里上渴望仍是很不现实的，天长地久的羁绊。

    贝琪不想强求自己改变，也没有必要，这是她的私事，她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不谈恋爱，这样深层的观念冲突就不会暴露出来。

    至于继承人，贝琪不认为自己需要。

    身为格里菲斯的一员，取得必要的学历和训练后，她就会投身前线，未来几十年她都会在军队里度过。

    既不可能抽出时间养育一个孩子，也不能照顾家庭。和安格斯和解，修复父女关系，不意味着贝琪就认同了这家庭观。

    只有自己养育的孩子，才是自己的，才有资格教育，有资格被称为父母，否则只是一个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陌生人罢了，贝琪一直这样认为。

    可是她并没有兴趣养一个孩子，尤其在德拉比虫肆虐的时代里，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养的究竟是人，还是虫。

    贝琪沉默的时候，希尔却get到了观念保守的好处，主人的观念保守归保守，可对他来不是坏事，这意味着一旦成为主人的伴侣机器人，只要不做让主人厌恶的事，他就不会被主人放弃，可以一辈子在主人身边，简直没有比这更让希尔心动的事了。

    希尔瞬间决定了，不管主人怎么抗拒，一定要努力成为主人的伴侣机器人。

    主人了要有一个习惯的过程，希尔只能跟随主人的步调放慢脚步，给她时间适应。

    贝琪拉开被子，被希尔这么一闹，她比平时晚了不少。

    时刻表就在那里，她还有20分钟，不能再像平时那样不慌不忙地洗漱和吃早餐了，要更效率一点。

    有了这个认知，贝琪加快脚步走入浴室。

    台面上的毛巾比往日凉了些，今天早上希尔给了她太多惊吓，耽搁了不少时间。

    贝琪只碰了一下就没有再动毛巾，她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了出来，先是刷牙然后洗脸，当贝琪弯腰洗脸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人来了，放下了什么又离开，没有刻意靠近。

    等贝琪洗完脸的时候，手边的毛巾已经被换掉了，还是往日的温度。

    洗漱完，贝琪走进阳台，早餐已经准备好，手艺一如往常。

    贝琪忽然安心不少。

    即使加载了伴侣机器人程序，希尔仍旧可以像往日那样照顾她。

    吃过早餐，贝琪像往日那样坐在梳妆台前，希尔也像往日那般走过来拿起梳子。

    她的头发很长，在失去伊莎贝拉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头发只能扎成一个简单易散的马尾。希尔来了后，他很快学会扎头发的技巧，总是能把她的头发弄得简洁美观又牢固。

    这么多年下来，贝琪也习惯了。

    贝琪以为希尔仍会如往日那般，一丝不苟地给她梳发，可是下一秒贝琪就僵住了。

    镜子里，她的保姆机器人拢起她的头发后，第一反应不是用梳子将头发疏通，反而俯身，在她的发丝间嗅了嗅，目露沉迷。

    贝琪：“……”

    贝琪盯了几秒钟之后，希尔才反应过来，看见镜子里少女僵硬的表情后，才连忙为自己辩解：“抱歉主人，一时没控制好逻辑算式，以后一定会注意。”

    贝琪心情复杂地看着镜子里的机器人，完美的容貌挂着歉意的微笑，用温柔的声线好脾气地道歉。

    希尔的确了解她，这张脸任谁看了都会先软三分下来。

    简洁的发辫很快在灵巧的手指下成型，贝琪拿起书包走出家门。

    没错，对于她来，只有她自己的房间才是“家”，至于恢宏壮丽的蒂亚路斯公爵府，是黛丝的地盘。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放弃在她的家里，像家人一样相处了十六年的机器人。

    目送主人离去的背影，希尔盯着方才抚摸过主人发丝的手掌，他要更克制，将节奏放得更慢，他可以等，但是总有一天他要变成主人的伴侣机器人，一辈子在一起。

    ……

    放学后，艾玛问：“今天有什么活动？”

    乔尼插话进来：“对啊，今天可是你的生日，我们早定好了地方算给你个惊喜，你可不能逃。”

    里克靠著书桌站在后面，虽未话却向她看来。

    贝琪手指卷了卷鬓边的发丝，垂眸：“先去街角的理发店剪头发。”

    “嗯？”艾玛愣了愣，“你的头发还不用修啊。”

    再这么多年的朋友，艾玛知道贝琪向来把修头发的任务交给她信赖的保姆机器人。

    贝琪拎起书包，洒脱一笑：“成年了，想换个更好理的发型。”

    “我和你一起。”

    着，艾玛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乔尼和里克互看一眼，乔尼咳了一声：“要不，咱们也去剪一剪？”

    里克点头，两人不紧不慢地缀在贝琪和艾玛身后。

    ……

    交代了自己的要求后，发型师倒是利落，将希尔编好的发辫解开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

    他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及腰的长发便在发型师的手中断成两节。

    变短的发尾随着重力落下，擦过脸颊，有点痒。

    贝琪看着镜中的少女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她不想难为希尔，也知道抑制行为逻辑对机器人来太过苛刻，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减少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

    无疑，她在乎希尔，也喜欢他，可是无关爱情。

    ……至少，目前是。

    看着镜中的女孩，仔细体会她的情感，一直旁观的贝琪忽然明白了。

    这是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