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什么?”
“魏王带着禁军去?把南薰殿攻破了?”
式乾殿里?, 天子高长浟才刚刚得?知?了南薰殿里?的??,愕然良久。
旋即却是一阵后怕,高长浟颓然瘫坐于?矮榻上, 恍惚喃喃:“朕和太后还在宫里?, 他怎么敢……”
回来报信的黄门战战兢兢跪在殿下,语中大有为斛律骁回寰之意:“……慕容司徒去?了宣光殿向太后请示, 是宫中进了刺客, 派了禁军在宫中四处搜查, 想是在南薰殿外恰好与魏王遇上……”
遇上?真?的只是遇上吗?高长浟心间一阵悔意, 他早知?道不能答应阿姊, 禁军还在魏王手里?, 他们?怎么可能赢?亏得?是那妇人把他绊住了,若他今日带兵围的是式乾殿呢?那可真?是得?改朝换代了!
心下登时一阵毛骨悚然的幽寒, 高长浟坐在矮榻之上,畏惧而痛苦地抱住了头, 半晌,猛地抬头起来:“皇后呢?皇后去?了何处?”
这件??从头到尾都是阿姊在策划, 既被魏王识破, 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启禀陛下, 皇后殿下方才已乘车归宁了。”
那便好。
阿姊这个时候回娘家,想是听见了什么风声逃走,若能逃出洛阳也便好了。高长浟心下微松,脑中却有想法如烟花般绽过——既然这??全?是皇后在策划,他从头到尾都未参与,若将?她交出去?,自己是不是就安全?了呢?
这一想法乍一冒出便被按下,高长浟死死摇头, 不,阿姊是他的女人,他得?护着她,不能将?她交出去?。
“陛下,陛下!”
又一黄门慌慌张张地滚进殿来,下巴皆在跟着抖,“皇后归宁的翟车在千秋门被魏王的人拦下了,眼下魏王已亲自过去?,正带着皇后车驾往式乾殿赶!”
宛如被抛起又急剧落下的木偶,高长浟死死被钉在了榻上动弹不得?,全?身皆在着哆嗦,倏尔神魂重回躯体似的,急声地喊:“太后呢?快去?宣光殿请太后……对,还有济南王叔、中书监、御史中尉……都快快去?请,快快去?请啊!”
宫城御道之上,斛律骁正驾马带着被禁军捉回的郑媱悠悠然往式乾殿去?。
郑媱及伴她出宫的宫人皆被囚于?归宁的翟车中,四面门窗皆被封锁,逃脱不得?。原本妖娆艳美的妇人此刻披发跣足,一身华服因抗拒而被扯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车驾四面皆有禁军包围,逃脱不得?。郑皇后不甘心地奔至窗边,不断对着策马在侧的斛律骁破口大骂:“斛律骁,你?这个胡狗!我尚是大齐的皇后,你?有什么资格捉拿我?是想行篡逆之??吗??”
“你?这个乱臣贼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拦我的车驾!你?会?不得?好死的!”
“你?斛律骁祖上不过是个战败的奴隶,你?如今的一切荣耀也都是先帝给的,齐室何曾亏待于?你??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做出此等?以下犯上的??来!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她因气急不知?骂出多少?难听的字眼,连带着,将?斛律氏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斛律骁策马悠悠然行在翟车之侧,玉面清隽,无波无澜,缓带轻裘,闲适从容。只在她骂出“以下犯上”的字词时淡淡回了她一句:“所?以臣现下,不是亲自在为殿下驱马么?”
“至若我斛律氏祖上如何,那也与殿下毫无关系。当?年我先祖被柔然所?败,九死一生之际,是前朝拓跋魏的部落收留了我斛律氏一族,后来魏朝倾覆,也是高祖启用亡父,却与殿下何关?难道殿下意欲贪天之功,连高祖的赫赫功德也敢冒领吗?”
郑媱本是指责他对齐室不敬忘恩背义,未想被他歪到冒领齐室高祖功德的地步来,心间大怒,才要发作,又听他语气闲闲地道:“孤奉劝皇后,还是留着些气力,等?进了式乾殿,面见太后和圣上,再想想该如何解释您和那群散骑常侍的行??吧。”
郑媱一噎,丹口几被咬出了血,眼眶顷刻盈上绝望的泪来,悔不当?初。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去?招惹他呢!这人根本就是一头恶狼!眼下,又该怎么办啊!
“斛律青骓,你?这乱臣贼子!你?会?遭报应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
报应?
斛律骁唇角挂了抹浅淡闲适的笑。
齐室屠了拓跋氏三千余人,连婴儿也不放过,投于?空中以槊相承,投尸洛水,为之不流,这样人面兽心的氏族都能好好地高居庙堂之上,他又能有什么报应呢?
至于?郑媱,他本也懒得?收拾她,毕竟以她的蠢笨,不必他动手也会?自取灭亡。譬如在还未到来的来年、兴平七年,她与几个散骑常侍的??就会?被高长浟发现,高长浟一向懦弱,唯独在此??上还像个男人,一怒之下将?她废为庶人,幽禁北宫。郑氏贼心不死,以巫蛊之术诅咒帝王,被天子下诏鸩杀。
当?年郑媱??发后,其父郑诚怕受牵连曾求到他处。彼时他正执掌廷尉,表面上同意,实则制造证据将?巫蛊案甩给郑氏,下令将?郑氏族诛。
也是那个时候,裴满愿与他正式决裂。
如今,既然郑媱主动撞上来,那么他就将???情又重演一遍好了。郑媱死不死没什么,荥阳郑氏那群负义忘恩的东西,当?年便是他们?去?式乾殿逼死了思帝迫他禅位,血债血偿,即便重活一世,他也一样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斛律骁不再理她,拍鞭催马驶至队伍前列:“走快些,圣上与太后还在式乾殿里?等?着呢。”
*
车驾行至式乾殿时,裴太后与司徒慕容烈都已赶到了。闻他至,天子急急奔下殿来:“朕听宫中进了刺客,恰往南薰殿去?了,王叔可有???”
天子是斛律骁所?立,为显亲近也愿称他一声“王叔”,实则二人并无血缘关系。
天子脸上关怀之色明显,斛律骁退后一步俯身行跪礼:“多谢陛下关怀,臣并无大碍。”
“陛下!”
翟车中传来郑媱哭哭啼啼的声音,她仍寄了一丝希望于?自己的丈夫,哭得?梨花带雨:“魏王拦住妾归宁的车驾,将?妾囚禁于?车中,此乃以下犯上之举,您可千万要为妾做主啊!”
高长浟心中畏惧,但见自己的妻子、国家名义上的主母如此狼狈,脸上也火辣辣的疼,颤着声音问:“魏王叔,这是何意啊?皇后乃天下之母,你?怎能将?她囚至车上!”
“陛下,皇后心怀不轨,在宫中伏设甲兵,意图刺杀臣。此等?恶妇,已不配为天下人之母。臣恳请陛下废黜郑氏,幽居北宫,另择新后。”
他面沉如水,半句转圜的余地也没有。高长浟两?眼惶惶,并不敢反驳。裴太后却自殿中缓缓行来,淡淡声道:“皇后之废关乎社稷,社稷乃陛下之社稷,恐怕不是魏王能了算的,只怕要请宗室王及大臣们?商议。”
她早在慕容烈来报宫中进了刺客已命禁军前去?捉拿之时便明了郑氏的败局,又担心斛律骁拥禁军而倒逼朝廷,急急乘上车驾往南薰殿而去?,意图稳住禁军。
然洛阳宫城甚大,终是晚了一步,行至途中才闻魏王已送了那妇人回府,自己却去?了北门围堵郑氏。裴太后一阵心悸,既欣慰斛律骁终究没有与她撕破脸,又后怕他险些就拥兵而反了,匆匆改道式乾殿,为的就是将?这件??掩下去?。
他要废郑媱也就废了,最怕的是会?攀扯到天子身上,废黜天子。比之齐室的存亡,郑媱的皇后头衔又算得?了什么呢。
斛律骁亦知?道太后会?如何选择,反正,他也没想着在今时便与齐室撕破脸,微微笑着应了:“既是天子家??,为何要请三公??此??不该由大臣们?商议,却是该太后与陛下做主。那么就请太后与陛下圣裁,看看以皇后之罪当?不当?废。”
*
他咄咄逼人,半步也不肯退让,太后只得?同意下来,一面又悄悄派人去?请济南王与中书监等?一干重臣。
皇帝在式乾殿的偏殿里?“审问”了郑氏,??到临了,济南王高晟宣与朝中多半大臣皆称病不出,来了的只有太后的叔父、时任中书监的裴献,以及,被视为同谋的皇后父兄。
国家危急却无忠臣,裴太后看着空荡荡的殿宇与叔父清癯消瘦的身影,心间一阵无力。
这风雨飘摇的齐室,她还能替先帝守多久呢?
这案子原也没什么好审的,南薰殿里?的宫人是郑媱的宫人,刀斧手也是郑氏的部曲,证据确凿。郑媱畏惧与人私.通之??暴露,连天子也不肯保她了,痛哭流涕地将?一切罪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只言是因魏王对她轻慢而心生恨意。
与皇后密谋的礼部侍郎郑祁如履薄冰地跪在殿下,交代了所?有的??情经过。皇后之父、尚书仆射郑诚两?眼一黑径直昏了过去?,天子觑了眼斛律骁冷沉如冰的脸色,心翼翼道:“皇后既已知?道过错,以朕之见,可命幽禁北宫,面壁思过。魏王叔意下如何?”
这是还要留着郑媱皇后头衔的意思了。
裴太后秀眉微蹙,才要开口,斛律骁却先她一步道:“陛下,皇后久乖阴德,华而不实,恐怕不宜再居后位。”
久乖阴德?
天子被这一句砸的有些懵,怔怔地瞧他,少?年人还只有十五岁,还不甚明白这个词的分量,跪伏在地的郑媱却是狠狠一抖,宛如尊泥雕木塑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了齑粉,再无生气。
斛律骁挑眉:“皇后与您的几个常侍私相授受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陛下难道不知?么?”
这一回,险些晕过去?的便成了天子,他暴跳如雷地冲下殿去?,一把拎起郑媱的衣领,对着她哭得?涕泗横流的脸便是一巴掌:“贱人!朕待你?不薄,你?竟敢与人私.通!”
“姘夫呢?姘夫在哪?”
他气急败坏地追问,郑媱却只是捧着脸呜呜地哭。身侧的兄长郑祁也哭,嘴里?叽哩咕哝地着劝解的话,高长浟厌烦不已。
斛律骁道:“臣已命人将?几人捉拿,眼下就在神虎门外等?候,陛下可要见见?”
“快去?叫!”
皇帝气性上来连畏惧他也怕了,忙指使宦官跑去?神虎门传召,神虎门外,等?候已久的封述遂带着被捆在一处的几名常侍入宫,至式乾殿面圣。
天子一见了那几名常侍便气得?头脑发昏,枉他平日里?待他们?亲厚,偷人竟偷到他头上了!怎能不怒!遂冲上去?一人踹了一脚,那几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高长浟又霍地拔出腰间的剑来,气得?手中的剑都险些握不住:“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朕今日,就杀了你?!”言罢便朝跪在身前的郑媱捅去?。
郑媱吓得?尖叫一声瘫倒在地,倒是她兄长郑祁死死挡着她身前不住地哭泣求饶。天子愈发气结:“滚开!难道连你?也同这贱人有私么?”最终是太后看不下去?,出声喝止了一声:“陛下!”
“皇后终究是一国之母,自古从无被天子刺死的皇后,皇后有罪,也当?收其玺绶再行论罪,??关国家体面,还望你?深思熟虑!”
心中一时却也颇后悔,郑媱是那种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女人,早些年天子年幼,她体谅郑氏在这宫中有如守活寡,对她的不法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此次南薰殿一??又欲袖手旁观,终究酿成大祸。
“那便废了她!”高长浟白面涨得?通红,怒道,“中书监,速去?拟一道旨意,朕要废了她!幽居北宫,永世不得?出!”
“废后的旨意么,臣倒是已替陛下拟好了。”
天子身子一颤,先时的怒气便已去?了大半,惶惶地别过脸来看他。纵使心知?这是大不敬之举却又能如何呢,今日对方没有将?自己也卷进去?便已是大幸。
斛律骁遂命封述将?那封由荑英拟好的废后旨意当?众宣读:“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上则不足以懿范内令,下则不足以章明妇顺。不可以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收其玺绶,幽禁北宫。”
又象征性地问天子意见:“陛下可有异议?”
殿中一时死寂,郑媱早已哭得?几近昏死,脸贴着地砖,鬓发乱散,蓬头垢面。高长浟直至此时才回过味来,皇后该废又如何?自己连道废后诏书都要假人之手,对外毫无实权,政令不出式乾殿,对内连皇后也敢给他戴绿帽,这个天子,真?真?做得?窝囊透顶了!
他颓然张一张嘴:“就按魏王的去?办吧。”
视线转至宣读旨意的青松修竹一般的青年男子,目中微微疑惑:“这人是谁?”
斛律骁微笑着应:“回陛下,此人名封述,字静之,出身律学世家渤海封氏,乃是臣帐下的一名书记。今后,便由他来为陛下讲解律例。”
*
当?日申时,式乾殿里?传出诏令来,废皇后为庶人,将?皇后父兄下廷尉审问。慕容烈亲率禁军围住荥阳郑氏的私宅,三族之内尽皆下狱。
皇后在南薰殿伏设刀斧手本是为了对付魏王,但引部曲入宫,其罪便可视同谋反。廷尉那一帮老头子有心保住荥阳郑氏,磨破了嘴皮子替郑氏开脱,却都辩不过封述。最终,廷尉卿畏于?斛律骁权势,点头同意。于?是当?夜便将?庭审结果送至了式乾殿与天子过目:依北齐律法,郑氏谋反重罪,夷三族。
斛律骁回到宅邸已是亥时过半,谢窈才沐浴过,正在窗前妆台下临镜梳发。
镜中花颜皎皎,水眸澄澈,如瀑的青丝柔顺地垂至腰围,握梳的手白皙若透明一般,皆在昏黄灯晕下染上层柔暖的光辉,望之若神女。
灯下美人梳头别有一番风情。斛律骁心间柔波一闪,缓步走过去?,自身后揽住她与她花面在镜中相映,含笑问:“孤今日可算是给你?报仇了,谢夫人算怎么谢我?”
谢窈尚不知?郑氏的结果如何,但无论发生了何??,这人索要的“谢”只会?是那种??。兼之他薄唇贴的极近,热气一阵阵往耳中拱,霎时薄面飞红,轻轻咬唇,只顾临镜将?头发梳起。
总是这般不理他。
斛律骁一笑,倒也没发作,拍了拍她青丝倭堕的肩:“等?我。”抛下这句便去?到净室了。
夜间雨散云消,已近凌,博山炉里?沉香已尽,谢窈昏昏欲睡,斛律骁却还不肯尽兴,长指在她香滑的肌肤上游走,拂至她足腕上,轻轻拨动那红绳上系着的金铃。
铃铛微微颤摇起来,一如怀中人犹然颤.栗的檀口。斛律骁欲松开她,一瞥眼却瞧见窗间透下的月光。今夜月白风清,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窗棂并未完全?合拢,有月光自窗间洒落于?窗边桌案,水银泻地般轻缓流动。
于?是在她耳畔道:“去?窗下好么?”
谢窈今日难得?地乖顺,也不知?是否因了白日的那些变故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连句反驳的话也没有,闭目不言。斛律骁遂抱她下榻,将?人放在了窗下铺了狐狸皮的桌案。
才挽起的云鬓已散,袅袅落于?白皙如新剥荔枝的肩.头,月白衫子却欲落不落地坠至霜雪般的腕子,她媚.眼轻阖,似已沉睡。
窗子外有浓郁的桂香,微风轻送,飘落桂花如雨,点点鹅黄便做了她鸦鬓间的点缀,也有些许落在她卷曲的长睫,为这同月色一般皎洁的纯美神女点染上些许人间的春意。
“窈窈好香。”
沉沉呼吸若轻风拂柳,随鼓起的青.筋一同送.入,微微发烫的指尖流连于?柔如丝绵的臂上,沿经络逆行,拨开颈侧青丝,一点一点,游移在她巧的耳郭。他俯身以口衔去?自窗外飘进的、落在她颈畔乌发上的点点桂花,“是桂花味的呢。今夜用的桂花味的胰子么?”
她似已陷入沉睡,久久地不言语,唯有轻蹙的眉尖暴露了此时并未入眠。
斛律骁并不灰心,他解下她足上系着的铃铛,一手攥着她足腕,莲芽微露,红若樱颗绽。于?是拾起那枚铃铛置于?其上,柔缓地来回磋磨、碾弄。便可得?见那朵似已沉睡的睡芙蓉霎时眉尖蹙如细柳,两?痕贝齿紧咬,溢出丝丝娇音来,指尖亦沾上莹莹澄露。
“不喜欢么?”
斛律骁低眉,欣赏那一朵月白芙蕖偃卧于?己身之下、若风吹过的曲致盈盈的情态,低声问道:“那窈窈,是我好还是陆衡之好,答对了,就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 桂花味的窈窈子:QAQ他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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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算二合一了,反正就是双更了!我不管!
废后诏书:玄宗废王皇后诏书&哲宗废孟皇后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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