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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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窈微微一怔 , 无处安放的手不?觉攥住了那一团素白画纸。

    “兄长为何如此。”

    春芜在外?头博古架后守着,闻言担忧地起身出来,生怕他会将所有事都?合盘托出。

    谢临看着妹妹惘然又有些担忧的一张芙蓉艳面?, 心头忽生不?忍之意。缓和了语声:“没什么, 哥哥只是?想?试探试探你对新夫婿的感情如何。方才那些话也是?诈你的,阿窈莫要多想?。”

    “哥哥只是?想?知?道。如若一定要你在丈夫与我和父亲之间二选一, 会如何选择?”

    谢窈心头微松, 微微扬唇笑了:“怎么了?自然是?会选择哥哥和阿父啊, 阿兄为何会这样问。”

    “夫君待我虽好, 到底我与父兄才是?真正的亲人。血缘亲情, 这是?如何也斩不?断的。”

    谢临亦松了口气?:“阿窈能如此想?, 即是?最好了。”

    他在洛阳至多只能待一个?月,这一月里要谋划所有的事, 他要带走妹妹,就必须先征得她的同意。

    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对这胡人已经生出了感情, 会令她伤心,既然没有, 那再好不?过。

    兄长离开后。谢窈望向春芜:“兄长方才, 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是?试探, 可方才兄长神情严肃,分明就是?有事情瞒着她。

    春芜神色尴尬,摇头道:“奴也不?是?很明白……兴许,是?少郎主不?喜欢姑爷才会如此吧。”

    难道是?今日出什么事了?

    谢窈若有所思地垂眸。

    女子出嫁从夫,除非婚姻破裂,不?得回娘家。是?什么样的事,会让兄长厌恶郎君到如此地步?竟要她在他们之间作选择?

    而他是?她的丈夫,于情于理, 她也该问一问他的。只是?她这记性?……

    “等?郎君回来了,你记得提醒我一声。”她吩咐春芜道。

    “是?,女郎。”春芜应下?了。

    事实证明,谢窈对自己如今糟糕的记忆能力颇有自知?之明,等?到夜里斛律骁回来、将她从梦中唤醒之时,她的确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她本是?沐浴过后披了件袍子在书案边等?他,等?着等?着,卧羊烛台上儿?臂粗的灯烛便在眼前化双,头越垂越低,挨着白日里的画作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含笑的声在耳边响起:“这是?画的什么?榛子树,还有苍耳?你今日在家就鼓捣这些?”

    是?斛律骁。

    谢窈睁眼,揉揉眼嘟哝,“郎君回来了。”

    她钗垂鬓松,神色迷蒙,灯烛之下?,春睡初醒的模样仿若月照海棠,十分娇俏可爱。

    斛律骁抱着她在书案边坐下?,低笑问:“这画是?送给我的?田里苍耳草,山上榛子树,什么意思?”

    她虽有些赧然,到底应了:“只是?随便画画罢了。”

    又道:“我好像有事情要问你,可等?你回来,却又忘了。”

    斛律骁并未多想?,以唇齿撕开她肩上绢衫,噬.咬起白皙如玉的肩头与锁骨:“不?急,窈窈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想?。”

    总也这样,没个?正经。她心下?着恼,但也未拒绝夫君的求.欢,只瞧着桌上的画。

    斛律骁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画上画着丛山碧水,一户人家,两畦春韭。山上种着榛子树,田里长着苍耳,乃是?一幅山水田园的图景。笔迹周密,如春蚕吐丝,典型的顾恺之笔法。

    山有榛,隰有苓。

    心念一动?,他倏然明白,笑道:“这画是?什么意思?‘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这是?随便画画?为夫是?否可以认为,这是?窈窈在向为夫表白?”

    谢窈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低头:“我困了,我想?睡觉。”

    她只是?突然记起来一些往事。

    是?十三岁的腊月,他在傩礼上演舞傩戏。记得他摘下?傩戏面?具时隔着重重人群对她展颜一笑,如石投水,在情窦初开的自己心里荡开圈圈涟漪……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还好看的郎君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斛律骁尚不?知?她又将同前夫的记忆张冠李戴到了自己头上,心间甜蜜,抱她去屏风床里:“窈窈不?是?在等?我生孩子么?怎么夫君回来了,又要先睡。”

    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哪里听得这样的调笑话,眼睫一垂红了脸一下?子转向床榻里侧去。斛律骁捏了捏她的耳朵,起身去洗漱。

    等?从浴室出来,房中的灯已熄了大半。谢窈平躺着睡在帐中,睡颜沉静。

    斛律骁知?她是?装睡,将人揽进怀里,熟稔地去吻她的唇。她果然没有睡着,头稍稍一歪便避开了,却没阻止他除衣的动?作。

    他咬她。唇瓣如有电流蹿过,些微的疼,不?觉间,她衣襟已褪至臂处,露了白玉似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谢窈睁开眼即是?他如要将她融化的视线,难为情地避开。他道:“害羞做什么,难道是?第?一回?”笑着去亲她逃避的鼻子。

    “男女欢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既是?人之大伦,亦是?周公制定的礼仪。窈窈既信奉圣人,言行都?以圣人之训自警,如何却在这一事上参不?透。”

    他近来很喜欢搬些所谓圣人言论的歪理来教训她,谢窈垂着眼不?理,任他抚着一身芙蓉软玉,心中的那股羞耻之感却褪了些。

    烛光流滟,透帷而朦胧摇红。渐渐地,眼前烛光也似成了浮光碎影,她缩在他颈窝里,思绪也如灯烛在眼前飞荡、朦胧。亲吻在她耳侧的时候,斛律骁听见她道:“夫君记得吗?当年你为了使?我高兴,在傩礼上扮演傩神,我站在阙楼上,于万千人里,看见你摘下?面?具对我笑,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可以天天看见你的笑就好了……”

    斛律骁全身一僵,终于觉出不?对:“我何曾扮演过傩神?”

    她抿唇一笑,搂着他脖子,温柔的杏眼在橘黄烛光里湿润又清亮,沁了丝丝的甜:“是?腊月的大傩之礼上啊……郎君不?记得了么?”

    不?,不?对。

    北朝的大傩之礼与南朝不?同,南朝的傩礼在腊日的前一日,是?挑选童子少年扮做虎豹异兽,贵族子弟扮演神巫,意在驱除邪祟,祈福。可他自就是?郡王世子,断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且北朝的傩礼通常在岁末举行,其目的也不?再是?驱邪纳吉,而是?举行军演,利用大傩之礼来向南朝炫耀军势。

    斛律骁浑身似火的热情都?被冷水浇灭。这哪里是?她和他的的回忆,这分明是?……

    心间被无可名?的怒气?涨满,仿佛心里塞满了黄连,又堵又苦,涩得紧,偏又发作不?得,还有几分担心起她的病情。

    她虽没把他认作陆衡之,却把她和“陆郎”的回忆记成了和他的。

    这算什么,拿他当替身吗,他堂堂九尺男儿?,怎可能做别的男子的替身。

    那么方才那幅画……他心口透心的凉,目中渐渐黯然下?来。自也不?是?送给他的了。

    身下?之人却浑然不?觉,继续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我对郎君的感情,并不?是?妹妹对哥哥那样的,窈窈想?和郎君在一起,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唔。”

    唇上忽被他重重咬了一下?,泄恨似的,彻底堵住她全部娇音和神思。次日谢窈起身时,已不?见了那幅画。

    春芜没有提醒她昨日的事,她也就忘记了。屋中的气?氛却怪怪的,早起用膳,往日里言笑晏晏的丈夫反常地沉默寡言,一顿饭用得沉闷而压抑。

    “郎君怎么了?可是?今的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斛律骁面?色阴沉,睇她一眼。

    她雪面?清冷,杏眼无辜而担忧,显然是?忘了昨夜的事。

    那一团火就此哽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得。他只得不?去想?,道:“用过饭,我们去太?学转转可好。老是?这样待在屋子里,也不?嫌闷得慌。”

    “太?学是?男人们踏足的地方,我去那儿?做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你当日修的经书刻成石头是?什么样子么?”斛律骁道,心中则,省得你成天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心心念念都?是?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

    他都?快生出阴影来了……

    要再像昨夜那样来几次,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她修的经书?

    谢窈不?信:“郎君可是?笑,修书治学,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与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相关。”

    “这话得奇怪,哪家圣人过女子不?能修书治学?窈窈此言,莫不?是?诋毁圣人?”

    “我……”

    谢窈一时怔住,如他所言,的确没有圣人过,但从来修书治学皆为男子,世人也就默认女子不?可了。毕竟,像曹大家、修文君那样的巾帼,要几百年才能出一个?。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和她们一样。

    斛律骁捏了捏她手:“郎君是?否骗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用过饭后,二人乘车出行。

    车驾还未至太?学,远远便可瞧见七块巨大的青石如山峦耸立,上刻石经,高九尺,宽三尺,正是?谢窈前时主持修订的那部《尚书》。

    石经下?已聚集了不?少平民学子驻足抄写,观者如堵,截断去路。十七欲前去驱散,却被斛律骁断:“不?必了,让他们抄去吧。”

    读书是?件金贵事,太?学国子学四门学都?不?向百姓开放,国家以中正选士,虽有课试之法,允许庶人可以通过才学入选,然百姓平民连书本都?没有,想?要入选何等?之难。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有一部《孝经》立在太?学后门,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斛律骁道。

    《孝经》新刻,又是?后门,倒是?十分幽静。秋阳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太?学的红墙上,洒下?斑斑驳驳的碎金与暗影。

    斛律骁接了妻子下?车,来到新立的碑刻之前。石经上的文字皆由?她所书,字迹娟秀,结构严整,是?她的笔迹无误。

    谢窈纤指一一抚过石经上新刻的文字,回头问他:“这些真的都?是?我修的么?”

    斛律骁点头。

    “我这么厉害呀。”她唇角噙笑,仍是?难以置信,眸子里却蕴着欣然的光。

    修订经文、刻录石经,造福天下?学子,是?圣人才能做的事,前一个?,还是?后汉末年、刻录熹平石经的蔡邕蔡中郎,以及曹魏时候的正始石经,都?已相距甚远了。

    她想?起方才石碑下?抄写经书的学子,再听闻经书是?自己所订,不?禁心生欢喜,与有荣焉。

    石经之旁另有碑石,记载着石经修订、刻录的经过。她目光扫过,喃喃地念诵:“大齐兴平七年七月乙卯日,魏王妃谢氏所立……”

    大齐……魏王妃……?

    她诧异地朝丈夫望去。

    作者有话要: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等句——《简兮》

    现在还是领了便当的皇帝的年号。明年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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