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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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吐非同可, 春芜先是愣了一下,忙放下粥碗替她顺着背:“女郎没事吧?可要饮杯热茶?”

    心中却如起了轩然大波,她常听?妇人怀妊时害喜便有呕吐之症, 若是女郎是有了, 可如何是好……

    谢窈心亦坠了下去,怔怔抚着尚且平坦的腹, 连腹中翻江倒海似的恶心尚且忘了。

    是怀孕了么?

    可, 好容易才摆脱了他, 怎会在?这个时候怀上他的孩子, 难道即便是离开?, 她都要带着他留给她的屈辱和烙印么?她只想?远离这一切的梦魇而已……上天为何要如此戏弄她!

    秋夜寒凉, 浸骨凄寒,谢窈一颗心如坠冰窖, 竟不能?再感知万物。

    “女郎可是不舒服么?可要其疾眼下请个大夫?”春芜倒了杯热茶来,睇向?她的眼神衔满了担忧。

    谢窈摇头?, 纤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青釉瓷杯上微微颤抖:“不过忍一忍便过去了。眼下已经宵禁,惊动了官兵, 反倒惹来麻烦。”

    何况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孩子, 只该是夫妇情意绸缪的产物, 不该是他和她这样,隔着别人的性命与苦难,一夕情欲之欢的孽果。

    她不会要他的孩子,即便是天要给她。

    主?意既拿定,她心下倒坦然了许多,将热茶一饮而尽,安然睡下了。

    次日清,其疾请了医师来, 因男女授受不亲,也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医患并未见面,只在?谢窈腕上搭了悬丝,隔了架水墨纱面的屏风悬丝诊脉。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探了许久,脸色凝重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夫人的脉象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如若老朽儿?没有把错,当是怀妊。”

    屋中一时寂静无比,寝间里谢窈雪颜沉静,春芜一脸惶恐,外?间里其疾则是尴尬地挠着脑袋。大夫瞧出些?许端倪来,试探性地问:“历来妇人怀妊都是喜悦之状,但?从夫人的脉象看来,除怀妊外?,肝气郁结、心淤气滞,似是常年忧思郁结所致。敢问夫人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若留下,老朽便为夫人拟一道安胎的方子,若不留,老朽也可配滑胎的药物。”

    屏风后,谢窈语声清冷:“先夫已经去世?了,我一个弱女子,这样的世?道,这个时候诊断出有孕,也不知是喜是忧了。”

    又请求大夫:“劳烦老先生替我先把药开?好吧,我会好好想?想?……”

    南北战乱不断,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往往丈夫出征在?外?,死去十年家中人也不得知。老大夫点点头?出去拟方子了,春芜急得眼泪在?眼眶中转:“这可怎么办啊……”

    历来滑胎尽是些?虎狼之药,这孩子不管是去是留,都会有损女郎的身体。何况女郎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气得眼泪直流,又骂斛律骁:“都怪那天杀的胡人,咱们离开?了,也不能?摆脱他的阴影!”

    谢窈不语,低头?看着腹,眉眼间一阵难以置信的恍惚。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会留,但?真正确定了那里已有了个生命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从前还是陆家妇时,她多想?能?与陆郎有个自己的孩子,却求尽神佛也没能?怀上,如今,却有了那人的骨肉……

    上天何其荒诞,又何其不公?。

    “那女郎是怎么算的呢。”久久的寂静之中,春芜追问。

    “等回到?南朝再?吧……”谢窈道,新月似的眉间凝满深重的忧思。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若是此时贸然行药下,并无医师照料不?,也必得在?齐境修养许多日子。为免夜长梦多,唯有先回到?南朝再下他。

    反正,她是不会要他的孩子的。

    在?临邑略微修整了半日后,三人继续行路。于几日后渡过淇水,进入青州境内。

    青州曾是南朝的故土,在?十余年前青州一役后归了北齐。彼时因青州百姓反抗激烈,太?|祖下令屠城,所过之处,万里朱殷。横尸累累,暴骨沙砾。又迁齐州、光州二州百姓充塞,但?即使?是如此,十二年过去了,青州仍未恢复生机。

    车驾行过一望无际的原野,满目萧莱,赤地无馀。及人高的野麦在?斜阳下的晚风里徐徐轻摇着,很像是《王风》里所写的《黍离》。荒芜衰败,行过千里万里都无人烟。

    谢窈静静坐于车中,一手?护着腹,一面摇头?望着一寸寸流水般淌过的千里赤地,心里始终如被大石压着,有些?透不过气。

    原来战争带来的伤害,仅仅时间,是带不走的。

    车轮辘辘,一路行过,前方没膝的草丛里传来婴儿?稚嫩的哭声,随着车驾的走近,越发的清晰。谢窈撩开?车帘,问车外?驾车的其疾:“你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其疾态度恭敬:“回女郎,并未。”

    谢窈便开?始疑心自己,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成。

    那声音却愈发得近了,谢窈叫其疾停下,仔细查探,果真瞧见那野麦丛里放置了个碎花布围作的襁褓,里面包裹了一名婴儿?,粉妆玉琢,肤色如玉,形容却不似汉人,正在?襁褓间放声大哭。

    空旷的天地下他哭声格外?响亮,春芜忙跳下车,抱了婴儿?与她看:“女郎,是个女孩!”

    乱世?里抛家弃子的事并不少见,更何况是女婴。谢窈眉尖微颤了下,未?什么。

    那襁褓里却还有书信一封,春芜手?快地拆了看了。那书信里简单记载了女婴的生平与家庭状况。原来其父是名鲜卑军士,一年前随大军南征,战死沙场,其妻生下他的遗腹女后亦难产而死,女婴便落入他的兄嫂之手?。然而兄嫂家亦无余粮,养不活这的孩子,只得弃之荒野,等待过往的好心人捡走,亦或是任豺狼叼食。

    “真是可怜。”

    春芜叹道,一边哄着怀中哭闹不止的女婴,“年纪就父母双亡,被弃掷野外?,也不知断奶了没有。”

    其疾见她大有同情女婴之意,担心女郎也会动了恻隐之心,不禁出声提醒道:“……女郎,我们的盘缠实在?不多了,”

    前时在?临邑城中,为替女郎请大夫、配置安胎与堕胎的药便耗去了大半银钱,一度让其疾怀疑对方是否是骗子。若要再添上这麻烦的婴童,耗费银钱不?,他们赶路的速度也会大幅度降低。

    谢窈看着春芜怀里哭闹不休的女婴,朱唇微动,怎么也?不出拒绝的话。到?底是一条生命,若留之荒野,只怕不出半日便会叫野兽掏空肚子。

    汉人也好,鲜卑人也好,她并不能?冷血到?完全无动于衷。

    恰逢这时,那女婴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好奇地转过一张脸,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襁褓中的女婴霎时眉舒眼开?,嘴里发出童稚清脆的笑声。春芜惊喜道:“她对着女郎笑呢!”

    “方才也是女郎第一个听见她在?哭的,想?是有缘。”

    谢窈只淡淡笑了一下:“是个孤女,倒是可怜。”

    她目光专注地落在?女婴身上,思绪却渐渐飞远。

    当年,当年陆郎在?时,他也想?和她要个女儿?,却如何也不能?实现。

    如今这一个,既不能?做到?一走了之,她便想?来抚养。就当是……就当是她的女儿?一样。

    她想?好好地抚育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给她一个美满温馨的家……

    主?仆二人短短几句便决定了女婴的归属问题,其疾被晾在?了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春芜又问起孩子的命名问题,期待望她。

    谢窈望向?原野里金黄的野麦,手?指拂过,险些?划出了血。沉思片刻道:“诗云,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这孩子被弃之荒野,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其生命力之顽强,一如野麦。既如此,就唤她作‘芃芃’吧。”

    “芃芃,芃芃。”

    她从春芜怀中接过孩子,眉眼舒开?清浅温柔的笑,低下头?,下巴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

    这是她的女儿?。

    *

    大约是十一月初,斛律骁率大军回到?了雁门。

    天气愈发寒冷,雁门开?始飘起了雪,起初淅淅沥沥的,霰雪飘零,后来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寒川浸玉,万壑浮银,大雪覆盖着天地间的一切。

    回到?雁门以后,起初的几日他都住在?府衙里,处理着军政要务。待到?一应事务都处理完毕后,才回到?了阔别近一月的驿馆。

    推开?封存已久的门,熟悉的情景画面接踵入眼,一时间恍若隔世?。斛律骁好似又踏进了过去的岁月里,看镜台时,她在?镜台前揽镜梳妆,看窗时,她在?窗下支颐静读,有灿烂的夕光透窗而来,照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睫羽如翅,眼蕴秋水,在?他推门进来时抬眸莞尔,柔声唤他:“郎君。”

    可实则他什么也没瞧见。

    镜台、书案,摆设一切照旧,却空荡荡的,再无那抹窈窕倩影。走至那座她惯常梳妆的镜台,三层高的银嵌宝石首饰盒依旧摆放着他为她置办的许多首饰,那顶金光灿灿的黄金王冠就放在?最下层,什么也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他沉默着抚摸着那顶王冠,仿佛又看见并州的校场里她素衣白裙、眉眼弯弯地戴上王冠时的情景。若是,时光能?倒流到?那一刻便好了。他还是她相敬如宾的丈夫,虽?她喜欢的不是自己,好歹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她,哪里是如今这样,黄泉碧落,生死永别……

    斛律骁心间苦涩,唯自嘲地笑了笑,对青霜言:“带我到?事发地去看看吧。”

    他不信,她会就这样死了。

    作者有话要:  作者君:您的女儿已送达,请签收!分开三年孩子三岁的那种。

    青骓:……

    没写完昂,明早补齐3000,写马回到雁门了感谢在2021-06-08 00:50:10~2021-06-10 00:2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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