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凌一点。
起夜上厕所的董秋山眨着迷离睡眼,恍恍惚惚地往卫生间摸。
忽然靠窗一面闪过一束巨大的火光。
火光转瞬即逝,即刻消失,董秋山却睡意全无,立刻冲到窗边,一手挑来一个望远镜。
只见距离基地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又是一群密密麻麻的丧尸。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还想继续看看,可楼梯口匆忙的脚步声驳斥了他,他走到大门前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慌忙下楼的身影——只有一个人。
董秋山犹豫了一下,换了件外套披上下楼。
基地楼下一辆改装军装甲车已经启动,车上的人看到了他,停了一下等他上来:“董叔?”
董秋山点头:“你怎么这么晚也没睡。”
顾炎点了根烟,开了自动驾驶:“合文四十一队到了,现在就找着一个,我怕其他四个还活着,一直在监控。您也看到刚才的火光了?”
董秋山也点了支烟:“可不是,我起夜,还当是看错了。”
顾炎看了眼前方:“不到一千米——他知道我们。”
“!”改良后两米多的车猛地刹车,顾炎和董秋山身体向前弹去,顾炎反应极快,趁势从车顶探了出去,车顶的车载机枪瞬间爆发出灼目的火光,照亮了周围一片青灰色的丧尸面容。
“操——”顾炎猛地一抬头,对面一只双眼空空的丧尸迎面扑来。
董秋山很快窜到了顾炎的驾驶位上,一车撞飞几个丧尸:“操什么操,你给我干就行了!”
就在不远处的丧尸群中,有人感受到了他们的动静,再次拉响了一枚燃烧弹。
短暂的霞光一闪,便先吸引了周围丧尸的注意,丧尸们顺着光源扑过去,不到一秒便把那处压得严严实实。
一个全身防护服的男孩擦着底边滚了出去,途中还被一两只丧尸抓了空。
“我去。”顾炎往那边看了眼,“胆子不啊,董叔,那边。”
车灯引来了一部分丧尸,但他们改良后的alpha基因对丧尸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不远处的地上,一大团新鲜的血肉还在苦苦挣扎。
他一个没注意,北边的一只丧心病狂的丧尸又冲了过来,少年只是微微一愣神,一条胳膊便被咬住了——所幸他很瘦,丧尸只咬住了防护服,还未伤及他肉身,他向后一倒,一大片衣服便被撕了下来。
这咬合力不对劲!
即使是最强盛的壮年人也没有能撕咬下防护服的咬合力。
少年心下一惊,一整条胳膊便暴露在了空气中,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被无数个空气中的针反复地扎,即使他自己也知道是心理作用,但他还是愈来愈丧气——我没救了,他想,我就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我失败了。
少年失去了抵抗的心,很快节节败退,他怀中调出了一瓶浑浊液体,他却看都没有看,他知道那是青油,不过此刻已经没用了,毕竟他已经暴露了。现在死就只是时间问题。不是被空气感染变成丧尸,就是被丧尸咬成人渣。
少年机械地散几只凑到面前的,也不再跑开了,只想等到一直面善的丧尸攻击过来时给他咬口算了。
他闭上眼,绝望地想:最好是个老年人,牙口不好,可能也没有那么痛苦,最好能是脖子,一击毙命,也不用受苦。
他想起了自己在国内时看到的那些血腥画面——一个人被丧尸群分而食之,被分成了四五十块,丧尸野狗一样地撕咬着血红的肉块,骨头的残渣被溅的到处都是。
我要死了。
一只年迈的、面善的丧尸对着他扑了过来,少年停了一下,选择靠在墙面等死。
下一秒,他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随即是带着碎核的冰冷浓浆铺天盖地的砸在他脸上,过了好久,他在发现这种气味是那样的难闻。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领子,粗暴地给他脸上泼去了一瓶水,又用一块并不干净的布擦了擦他:“先躲车里去,等着。”
他惊讶地睁眼,只看到一个刀削一样锋利的下颌骨。
顾炎转了过来,别扭地用袖子擦着脸颊的尸浆,黑脸道:“放心,基地有水……真恶心,董叔,快点回去,我受不了了。”
董秋山“哈哈”一笑:“什么都跟炀彻比,讲究这点他真比不上你。”
顾炎翻了个白眼:“可不是,谁能有他厉害,尸油都敢下手捞,除了车其他都是浮云。”
顾炎转过去,对着因为精疲力竭已经有些困倦的男孩道:“别睡,马上到。”
董秋山的车刷过门禁,这才发现:“顾炎,你怎么又开炀彻的车?不怕跟他吵架?”
顾炎嘿嘿一笑:“这不是情况紧急吗?”
董秋山摇着头笑了笑。
顾炎摘了少年的护目镜,电子机械音再次响起:“确认无乘客感染,准行。请注意,一名乘客Maizi病毒感染程度0.4,判断危险等级为C-,请尽快治疗,以免感染加深。”
顾炎这才分的上神往后看了一眼。
来者深目高鼻,头发微卷,看起来像个新疆少年。
库尔玛什死里逃生,此刻一句话也不出来,他才十七岁,已经经历了太多生死。
一年前Maizi病毒沦陷国吉尔吉斯斯坦的大批难民出逃,把病毒也带去了他的故乡——新疆伊犁。
库尔玛什的父母都是驻边工作人员,被那批战斗力超群的丧尸活生生地撕碎了。
父母和从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凄惨的死状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他于是靠着惊人的天赋,一路到了喀什的军区。
届时,中国正算送往Maizi病毒发源地哈萨克斯坦国阿拉木图市的队整装待发。他是那样的仇恨,想要找出这些谋杀他父母的真凶,于是苦苦哀求同行。而令人意外的是,负责这次的行动的王司令,居然只是抽了他的一管血就放行了。
分队长赵嘉因此和司令大吵了一架,但并没有改变这件事的结果。
他们同行的四人,赵嘉是唯一军校毕业,有正式军衔的人。他博闻广记,一路上给队里解决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青冉和卢笛都是正在服役的大学生,也是因为抽血被选上的,据他们,每个军团都因体检被要求抽血检测,层层下来,他们俩人就被选入了这支队伍。
就跟个仗还要基因似的。
而同行队伍的夏子路,则是这个队伍里最神秘的人。
库尔玛什抿了一大口水。他想起夏子路,总觉得心中很复杂。他的经历让他很难相信外人,夏子路没有任何档案记录,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也很少提及他的家庭。这样一个人理应让他觉得警惕,起码是不好接触,可事实是,在同行的队伍里,所有人最亲近的都是夏子路。
他好像带着一种可以让人信任他的气质。
而此刻的夏子路,觉得自己好像又回来了很久以前。
实习时的队长带着很多东西来看他,来的人很多。
没有姜烽。
他记得自己了很累的一仗,近乎要活不过来了的那种。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我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你也知道对吧?你想去不去报仇?”
他:“你知道姜烽为什么没来吗?因为他已经替你去了。”
“你什么时候醒来?那里很危险,你敢愿他去死吗?你想看他和你父母一样,永远地葬身在那片沙漠?”
“夏子路,你太自私了。你父母亲属都死于那些病毒……你却。”
“Maizi病毒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杀死了六十万人,就活了你一个。”
楼并不安全,“轰”地一声响,夏子路睁开眼,惊魂未定地看了眼身边。
姜烽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漆黑中两人默契不语,安静过了时限,才听见谁先开口——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夏子路并不正面回答,反问:“你呢?”
姜烽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夏子路自嘲地笑了笑,往旁边凑了一些:“这个返祖剂的成功与否要怎么测试?”
姜烽似有别的还想,忍了忍,硬是憋回去了,生硬答道:“看你自己,你觉得自己感官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夏子路看了看自己,摇了摇头。
姜烽的眼神有些暗,他道:“没事,再等等。你……”
“夏哥你醒了吗诶呀姜哥你也在啊啊……”
推开门的蒙童大大咧咧道:“姜哥一晚上没回去?”
姜烽瞥了她一眼。
凌厉地眼神扫过姑娘的呆毛,蒙童吐了吐舌头:“好嘛,来是看看夏哥起了吗。对了,昨晚顾炎带回来一个新人,是个新疆孩,长得可白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夏子路一听便想下床:“库尔玛什。”
他的腿还没垮下去,就觉得腰间一软,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像被电击成了粥状,根本无力支撑起自己。姜烽急忙扶住了他。
蒙童看到这一幕,眼睛睁的极大,姑娘就差用眼神吹丧歌了,被姜烽一眼怼了回去。
夏子路一看到她的表情便明白了。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休息一会儿。”
蒙童还想笨拙地安慰他几句,却被姜烽堵在了嗓子眼,眼疾手快地把姑娘拉了出去。
两人的脚步声一直消失在这层楼的最西端。
夏子路闭上眼睛。
虽然这栋大楼的隔音效果极佳,但夏子路还是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姜哥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不是还有两天嘛……”
“我知道。”
“我听你俩认识啊,那肯定会更不好受一点。”
“嗯。”
姜烽下楼了,蒙童的脚步还在徘徊,没一会儿,一个新的声音传来了。
“童童,你瞎跑什么呢?”
空气中有处气流像是被煽动了,夏子路费了些劲去感受,似乎是头发扫过、姑娘摇头的动静。
王合文叹了口气:“这一批的五个,有一个已经没了。”
蒙童一惊:“为什么?”
“严哥今天压海线的时候,看到了堆骨头渣。那防护服就七零八碎的散在海边,他翻了半天,才找到绣着名字的袖口,是个叫卢笛的。我们本来还不确认他是哪一批的,结果东楼的顾炎就带着那个新疆孩来了,孩认出队友的名字了,确认是四十一队的。”
蒙童叹了口气。
夏子路咬了咬牙,狠狠地掐向自己的腿。
这双腿没有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一年前。
房间已经空了。
夏子路强撑着身子,爬向那扇离他最近的门。
他的下半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可听觉和视觉却从来没有比那时更好过,他甚至可以听到在这个空间之外,无数程序员敲着电脑的声音。
机械的电子音再次在头顶响起:“编号M202号,你还有60秒的时间,如果不能离开,此次考核判定失败。”
他那太过灵敏的听觉搞得他头痛欲裂,被拆分开的电子音、办公室内烟卷燃烧的声音、茶杯里茶叶舒展开的声音、键盘被一遍遍敲响,牛皮底的马丁靴踩在半老化的木质地板上吱吱作响……
可是还不够。
夏子路还在向前爬。
房间顶的电音继续“五十秒。”
持续的余音让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神经要断开了。
夏子路觉得自己耳朵里有东西流出来。很快,就有粘稠的液体滴在地板的声音。
可是他看不到。
被改写的房间还是一如常态——灰扑扑的地板,被他亲手绞死的NPC,凌乱的武器。
满房间都是马格南弹孔,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右臂上也有一枚5.66mm的弹孔痕迹。
可是还不行。夏子路心中强撑着。
这都是假的,真的场面会更加难以应付,而且……
而且姜烽在那里。
我不能追不上他。
电子机械音还在继续“三十秒。”
就在此刻,一声尖锐的哨声想起,声音太过刺耳,导致他直接眼前一黑。
在另一个房间,有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这样不行,他胳膊已经中弹多久了?你自己看看那满地的血,再不去……”
“五秒。”
……
“咔嚓。”
轻轻地一声叩门声。
办公室里的三名程序员同时回头,还有一个正在和王司令据理力争的大学生,也一脸吃惊的回过头。
夏子路手撑着门把手,艰难地拖着自己。
大学生三两步跑了过来:“你没事吧?我的天,你脸上怎么也是血,耳朵……耳朵疼不疼我天,这也……”
夏子路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还横尸遍野的房间变成了一个银灰色的训练室,训练室里什么也没有,遍地的尸体不见了,散落的器具和武器也不见了,训练室除了他自己的血就什么都没有了。
扫地机器人很快飘了进去,尽职尽责地清理着血液。
忽然……他觉得一只极其温软的手扶着自己。
这双手的主人一定不是个职业军人,因为手心太软太热,一点茧子都没有。少年年龄不大,整个人却朝气十足,连担忧都是那样的明朗。
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你是?”
“别管我是谁了,赶紧去治病吧,领导,你们这在哪治病啊?”
王司令被这虎头虎脑的大学生整的也是无语,随手支了个方向:“有人带他去,卢笛你给我回来。”
夏子路被那三个程序员抬着去接受治疗的时候,还听到那个学生在顶嘴:“检测就检测呗,我又没不测,害怕怎么了,你不害怕你来啊,我本来就想参军两年回去能加学分,谁让我挂科了,怎么就被抽来了,我这还没同意呢,我这任务你们还没个准确时间,我要是连本科学历都没有,将来怎么去相亲啊,拿不出手了都……”
身后训练室被这个叫卢笛的年轻人吵得闹哄哄的,担架抬着夏子路向外走去,少年清澈阳光的声音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