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郭翊嘶吼的声音几乎要把夜色划破。

    大概是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劲，张清挺下了脚步，背对着他没敢回头。

    “你跑什么！”

    郭翊气的简直想骂人，都快三十年，他甚至以为这人已经不在人世，每天想着、念着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可结果呢？没有拥抱，没有喜极而泣，甚至连一声责备怨骂都没有，居然拔腿就跑了？这心情，简直日了狗了。

    张清站在原地，半晌没动，郭翊深吸了一口，冷着一张脸刚抬起一只脚，刚还乖乖不动的人又开始逃跑。

    “操！”

    郭翊骂了声，拔腿追了上去，郭子章站在原地，脸色跟吞了只苍蝇似的，看着郭翊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骂脏话的那人真的是他叔！

    石子路下面都是泥土，有些滑脚再所难免，何况张清这会儿穿的还是棉拖，他知道身后的郭翊追了上来，一时心急，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扑向了地面。

    膝盖跟手心硌在石子上还挺疼，张清还没来得及顾这些，摔倒时脚上飞出去的一只拖鞋，怡巧砸在了他后脑勺上。

    “唔……”张清就觉得，膝盖痛，胳膊痛，头也痛，双手忙不开，根本不知道捂哪儿好。

    脚步声贴着耳朵传来，郭翊这会儿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张清双手捂着脸，面朝下，宁愿吃一嘴灰也不抬头。

    “哼！”郭翊冷哼一声，把人掐死的心都有了。“起来！”

    人没动，估计是想将躺尸这项演技进行到底了。

    郭翊看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正经穿好，腿上就一条秋裤，寒风中瑟瑟发抖，心里哪里舍得，立马伸手过去扶人，口气也软了下来。

    “快起来，都多大了的人，像什么样子。”

    手臂一用力，手下的身子还跟记忆中的一样，轻的让人心疼。

    郭诩抿了抿唇，加重了力道把人硬拉了起来，脱下大衣裹上张清的肩，张清捂着脸，指缝里看了看人，发现郭翊抬头看他，立马又捂严实了。

    “遮什么遮！你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来吗？”

    张清张嘴想话，嘴唇上沾的沙子立马进了嘴，他偏头分开手心露出嘴巴，朝一旁“呸”了两声，回头对着郭翊又给捂上了，大着舌头道：“你……你认错了人，我不叫沐清。”

    “我知道，你现在叫张清是吧？你有本事改姓，怎么不把名也改了，嗯？”郭翊冷笑了笑，放开人走到一边捡起拖鞋，拍了拍上头的灰，转身走回张清面前，蹲下身看着那细细白白的脚丫子，眯了眯眼。

    鞋子朝张清脚上轻碰了两下，脚的主人做贼似的一缩，竟然还藏另一只脚后面去了。

    郭翊厉声道：“给我穿上！”都冻成冰棍了还敢躲！

    脚趾头往里卷了卷，“羞羞答答”从另一只脚后面探了出来，脚心在另一只鞋面上蹭了蹭灰，这才把掉了的鞋重新穿上了。

    郭翊看到这一幕，怒极反笑。

    站起身，看着张清阴森森道：“沐清，这么多年了，你这些动作都不知道改改，你还好意思自己不是？”

    张清捂着脸不回答。

    郭翊伸手扯他手臂想让他把脸露出来，张清这下是牟足了劲不让他得手，十指成爪扣的自己脸都变形了。

    “松手！”

    张清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愿意，郭翊见他痛的眉心都挤一块了，哪里还能下得去狠手，立马松了力道，他怎么给忘了，这人看着跟软柿子似的，谁都能捏，骨子里却倔的像头驴，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阿清，”郭翊的声音透着一股哀伤，“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连面都不愿意见？”

    郭翊压低了声音，嘶哑的嗓子就更加明显，张清知道，这是因为喉癌的缘故，以后，郭翊甚至有可能会失去声音。

    想到这里，张清心里也不好过，捂着脸的手也开始发抖。

    “阿清，你看看我，我变老了，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虽然他们彼此都变了不少，可是张清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哪怕只是镜头前的一扫而过，他都能认得出来，因为看见了就想哭，干脆就没敢再看了。

    “这些年……”郭翊其实有很多话想，事到临头，却什么都不出口，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眼泪，可这一刻，却还是没有忍住，“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张清捂着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别人不明白什么意思，郭翊却懂，点了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过得好，因为有你，过得不好，因为不能在一起。

    “阿清，我……我生病了，我原本以为你死了，就想着病了也好，这样也能早点去见你，阿清，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张清没话，郭翊心翼翼的伸出双手，慢慢得握上张清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这次张清没再挣扎，双腕变得软弱无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拉开。

    手心下的脸，早已经被眼泪模糊了一片。

    郭翊神色无奈，语气温宠的问道：“你跑什么？”

    “你不追我，我怎么会跑……”

    明明是这人先跑，郭翊才来追的，可他倒好，贼喊捉贼，话里还带着哭腔，郭翊怎么还舍得骂他，拉着人把人搂进怀里，力道大的好像要将人揉入骨髓。

    郭子章站在门口抽了根烟的功夫，才看见两人回来，郭子章吹了口气，去了去嘴里的烟味，这才朝着他们走过来。

    “叔，张叔……”

    郭翊抬头看了郭子章一眼，郭子章的眼睛直直落在张清身上，张清低着头，眼睛还是红红的，他也知道自己刚刚那表现挺丢人的，在郭子章这个辈面前，一时有点抬不起头来。

    “先进屋吧。”手里牵着的手还冰凉着呢，郭翊可不希望头一次见面就把人冻感冒。

    郭子章看了看他俩牵在一起的手，嘴角抿的发直，神色动容，郭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领着张清进了门。

    郭子章站在门外，背着光快速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这才进了门，并随手把门给关上，将夜晚的寒流隔在了门外。

    郭翊带着张清在沙发上坐下，沙发一头放着一张平日用来取暖的毛毯，郭翊把毛毯拉过来，张清大半个身子连着他的手臂一起被裹了起来，只露肩膀以上、脚踝以下，跟只蝉蛹似的。

    张清估计觉得这姿势有点难受，试着扭了扭，想让毛毯松动松动，郭翊手脚更快，哪地放漏风，就把那处的被子往一块拢一拢，张清磨蹭了半天，身上的被子没松反而更紧了，他抬头看向郭翊，郭翊瞪着他的眼睛能吃人，就差在脸上刻上三个字：安分点！

    张清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动就不动，好歹这样够暖和！

    这么一想，张清坐着就没动了，郭子章来这不少回了，熟门熟路给所有人倒了杯茶，茶水放到一边的方桌上，就主动给这对失散多年的情人腾出地方。

    “叔，张叔，你们先聊，我先去客厅。”

    “子章。”郭翊从郭子章的眼神里看出，他对张清的感情不一般，虽然这么多年，两人从未谋面，可子女对父母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郭子章也不例外。

    郭子章是很想跟张清相认，但他也知道，这两人之间还有更多的话要，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何况，他有些战战兢兢，害怕张清并不想认他；这会儿听见郭翊叫他，郭子章回头朝郭翊点了下头，推开门出去了。

    郭子章帮他们把房门带上，走到八仙桌边，扶着桌面轻轻的在长板凳上坐了下来，抬起头，一点一点认认真真的观察着屋里的模样，连着墙角上拉起的蛛丝网，也看的尤为仔细。

    房间里，郭翊也在量屋里的情况，老式的红漆木柜，上面的油漆早已斑驳，门上的拉手还是盘扣的样式，繁杂的花纹依旧能看出些当年的精致，电视柜上的电视机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不是当下流行的液晶屏，机体是立体的，厚重的像块立起的豆腐，里头还在播着电视剧，看起来似乎是一部家庭伦理剧。

    郭翊量完了，目光落到张清的脸上，张清的眼睛匆忙从他脸上移开，原来郭翊在量周遭的时候，他却一直在盯着郭翊的脸看。

    张清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先开了口道：“生病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医生怎么，你就怎么做，都快五十的人了，别再让人跟着后面操心、担忧，你这么任性，子华知道吗？那丫头，肯定又被你气哭了，还有子章，子章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他也是全心全意的关心你……”“那你呢？”郭翊断了张清的话，眼睛盯在张清的脸上，“你关心我吗？”

    “我……我当然也关心你，”张清抬起头，笑的有点苍白，“毕竟，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郭翊感觉自己脑中的一根神经瞬间被扯断，他看着张清，眯了眯眼像一直潜伏的狮子，听不出喜怒地问了一句：“你刚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张清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着郭翊，晈了晈牙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朋友关系，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沐清！”

    “我不是沐清，我是张清！”

    张清僵着发红的脖子，倔强地看着郭翊，眼里都是血丝。

    “我管你张清还是沐清！”郭翊捏着张清的下巴，都捏红了，“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