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投胎转世了这么多辈子,连黑白无常都时常感慨,梅梵瑙本是个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富贵命,必将长命百岁。
但是情债一来,这孽障彻底把自己给折腾成了个命运多舛的短命鬼。
梅梵瑙每次投胎也都带着累世的记忆,自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比谁都清楚。
除了他最在乎的卜星之外,恩恩怨怨这些年,鲜少有让梅梵瑙印象深刻的人——方媛媛是个例外。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在那个孩子遍地跑、不知道哪个是私生子的大宅院里,那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女孩儿。
“哪来的破馒头?喂给来福它都不吃,碍眼!”
皱眉瞪了一眼脚下黑黢黢的馒头,豪赌回来的梅梵瑙将其一脚踢开。
下一秒便听见了一声怒不可遏的嚎叫,黑影一晃,紧跟着他的腿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然是让人给咬了!
“奶奶的,这是哪个偏房的孩子啊!个死丫头,敢咬大少爷,不要命啦!?”
下人们见状大骂了起来,七手八脚上前阻拦。
那孩子穿得几乎连乞丐都不如,让人摁住了还恶狠狠盯着梅梵瑙,仿佛那个脏馒头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
放眼梅府,还能找到混得如此凄惨的子嗣,也真是奇事一桩了。
“哟……这是——哪来的叫花子?”彼时梅梵瑙是个穿金戴银、作天作地的魔头大少爷,头次见到自家竟还有这般瘦弱如枯叶的子女,简直看笑了,折扇一点,奚落道,“浑身上下怎么就剩一把骨头了?狗都嫌她不够啃的!”
他一笑,众人也跟着他哄笑了起来,混账极了。
那天也是赶巧儿了,一向没什么爱心的梅梵瑙赌赢了钱,大发慈悲赏了这死了娘的可怜妹一顿饭,之后的日子也算不上关照,不过是偶尔给点吃穿用度罢了,谁知这对于那丫头来却是天大的恩情。
她便一直记着这恩情,永不敢忘。
谁知这阴差阳错的一饭之恩,在后来梅家覆灭时,保全了梅梵瑙的性命。
……这骨瘦如柴的东西把梅梵瑙从死人堆里扛出来了。
方媛媛这辈子白白胖胖,前世却骨瘦如柴,两个体型相差太大,因此梅梵瑙初见之时虽觉着眼熟,但也是在之后的不断试探里,才认出来,这就是他好多辈子之前,那个逮到狗食都敢往嘴里塞的妹。
……
“妈的,杜庆生这犊子!别让我逮到他!”
梅梵瑙疯也似的在走廊里奔跑,猛烈的呼吸几乎要将他的肺管炸裂,他一个个踹开包厢的房门,却又一次次失望。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卜星紧随其后,也帮忙找寻:“先不要自乱阵脚,那方媛媛……”
这时候本不该随便询问的,但一顿,看着那人急得发狂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问:“究竟是你什么人?”
一双俊秀狭长的眼望向了他,梅梵瑙已然急得眼眶通红,大有泫然欲泣的意思。
“那是我债主子!”梅想也不想,对卜星毫无隐瞒,“是我前世的妹妹!”
“……”
卜星为自己方才心底略微的怪异情愫感到羞愧,竟莫名暗松了一口气,沉声:“你别哭,我帮你找。”
梅梵瑙抽了下微红的鼻尖,脑海里尽是许多年前自己被人从成山尸骨里挖出来的绝望场景。
他声音闷闷的,暗透委屈:“谁哭了……”
赵仁听了方媛媛消失的事情,忍着身体不适冲过来找他们,满头大汗:“梅梵瑙!”
“你又干什么?”梅梵瑙横了他一眼,继续找。
他现在没心思和这执拗的玩意掰扯杜庆生是不是个坏蛋。
赵仁心底仍是固执的相信着杜庆生,但人命关天,他默了片刻,:“我可能知道方媛媛被关在哪里。”
几人匆匆转移阵地,那是缘来菜馆的地下冷库,用来储存一些肉食的,但这段时间粮食消耗殆尽,估摸着是个空壳儿。
鼻尖飘荡着返潮的湿润气味,梅梵瑙看了眼冷库大门:“锁上了?杜庆生个狗崽子……”
“我有钥匙。”赵仁似乎不愿面对真相,紧张得双手哆嗦。
一双近乎痉挛的冰凉的手握着钥匙,颤巍巍开了大门,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第二道紧锁的铁门,而且还是反锁的,赵仁傻眼了。
“让开,我来。”
卜星比冷库更森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离魂鞭滋啦作响,焰电熠熠。
冷库里,尸横遍野,这些天死掉的人竟然一齐出现在了这温度极低的屋子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你很饿吧?”杜庆生叽叽咕咕怪笑起来,“哈哈,我看出来啦……你很饿!”
墙角里蜷缩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方媛媛显然挨了一顿臭揍。
她让人捆着双手双脚,已经冻得脸色铁青,更因为失血过多和极端恐惧,而眼前发昏。
青白唇瓣不住地哆嗦着:“不……不不不,我不饿,我一点儿都不饿!”
“骗人!”杜庆生大喝一声。
这几天不需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杜庆生已然化身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上半身不着寸缕,袒露着青色的身躯,肚子高高隆起,仿佛一个灌满了水、一戳就要爆开的气球,血管脉络清晰。
然而他的脖子却缩得很细,比之前示人的还要夸张,一颗头颅顶在上面摇摇欲坠,总感觉……
他那纤细宛如树枝的脖颈就要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了。
血腥味弥漫在冷库里,杜庆生狠狠扯下了蒋珍的一条胳膊,竟然要塞进方媛媛口中,那人一边呕吐一边泪流满面,二人不断拉扯。
“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敢……我一点都、一点都不饿……”
“姑娘,你怎么还在骗人?”杜庆生目光贪婪地盯着她,舔舐着胳膊断口处的血液,“明明之前在面馆里,你能吃下好几碗面,不是吗?”
方媛媛几欲昏厥,不住发抖:“那个声音……是你?”
“对啊……我就是那个声音,我也是你心底的业障。”杜庆生慢条斯理,很是享受,“我这种人,本来就短命,要不是有你们这些成天暴饮暴食的邪念滋养,我甚至都活不过三十岁!”
他邪恶地笑了:“我真的该好好谢谢你们这些人,你们很贪心,吃完这个,还想吃那个……无穷无尽,吃到身体器官都慢慢衰竭……”
腥臭的涎液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尸体横陈,眼前还有个吃人的怪物。方媛媛白眼一翻,就要活活吓晕了。
“你吃……你吃啊!”杜庆生不依不饶,将那断臂怼在她嘴边,“你吃了它,然后成为我的美味!吃啊,吃啊——”
“我不……我不要!”
方媛媛扭着头不住躲闪,止不住地干呕,她哭得就要断气,终于崩溃了,不可遏制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时,冷库大门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紧跟着直挺挺砸了下来!
门外站着手持离魂鞭的卜星,梅梵瑙,赵仁。
面沉似水的梅梵瑙几乎想也不想,狠狠咬破了指尖虚空画了一道符咒,横飞而出!
“呃啊啊啊——”杜庆生要躲却来不及,于是硬生生挨了一记,额头滋啦一声冒出了黑烟,皮肉瞬间烧焦卷曲了起来,他狂叫着向后一仰,栽倒在地!
他不是个怀有什么攻击力的鬼,甚至比不过冤死的厉鬼,因此,卜星趁势甩了一鞭子过去,抽得杜庆生又是一嚎!
梅梵瑙眼疾手快便薅住了方媛媛,连拉带扯将人拖到了自己身边来。
“梅哥,卜星哥!”
方媛媛欲哭无泪,声不成调,刚叫唤一声,便晕了过去。
梅梵瑙见人毫发无损,心底一块巨石落了下来,险些也跟着软倒下去,他终于对身边威严的高挑男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虽然你名字叫卜星,但我发现你这人还是挺行的!”
卜星冷冷淡淡垂眸看他。
“是吗?我还有更行的时候呢。”
这时,杜庆生意识到方媛媛被捞走了,强忍着疼爬过来,野兽似的嗥叫了起来:“放开她,放开她!把她还给我啊啊啊!我饿,我好饿!!给我吃……给我吃吧!!”
“……”
梅梵瑙看着卜星一怔,正想问他什么意思,便见这位爷手腕一甩,抽断了杜庆生的腿。
那条大肉虫子瞬间就不蠕动了,只会在地上痛哭流涕、拼命怒吼。
赵仁吓得呆住了。
看着冷库里的残肢断腿,看着四处的血腥,看着惊愕晕厥的方媛媛,看着蠕动得像个怪物一般的杜庆生。
他惊恐交加,毛骨悚然,嘴唇颤抖了半晌,才挤出了一个字眼来:“……哥?”
“还哥呢。”梅梵瑙撑着膝盖,有点虚脱,面色阴郁地道,“从头到尾,杜庆生都不是为了磨砺你的厨艺,也不是为了缘来菜馆的生意,他只是想吃人而已!”
赵仁不可置信,不住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连杜庆生都不屑再欺骗赵仁,面对相伴十几年兄弟的重情重义,他却只有冷笑一声:“梅梵瑙,你可真是处处坏我的事!我是为了吃人又怎么样?”
“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是肚子大脖子细的怪物模样,时候,我的父母嫌弃我是个不能进食的怪物,长大后,妻儿也厌恶我畏惧我,哈哈,你,我吃了他们又有什么不对!”他惨然一笑,“要是你师父在的话,或许能看出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来……”
卜星镇静的嗓音响起:“认出来了,业障深重,你是一个饿死鬼。”
杜庆生看着这个年轻后生愣了,而后似乎自知无法逃出生天,便徐徐道:“十多年前,我开饭店,也并非完全是为了找活路,我只是……享受看人品尝美味的样子。哈哈哈,我甚至连娶媳妇儿都是因为她吃相好看!”
如今,他生生把自己的结发妻给撑死了。
自己粒米难进,便喜欢看旁人暴饮暴食,这便是他杜庆生。
“庆生,庆生……这名字多讽刺。我活了这些年,与我最亲近的人,却没有一个希望我活着,谁让……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杜庆生凄凄惨惨的狞笑了起来,“我干脆就一错到底,随心所欲!”
梅梵瑙:“所以,你召集路人来试吃,也是为了……”
“没错,也是为了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只要看见,我心里就会有巨大的满足。”杜庆生,“但是,光是看人吃食物已经无法满足我了,前几天给你们的荤菜里……”
从人吃菜,到人吃人。
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满足杜庆生愈发变态的欲-念,纾解无法进食的偏执痛苦。
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嘻!”
正在神伤的赵仁想到自己吃了那饭菜,神色一变,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那你杀了这些人,又捉了方媛媛,是为了什么?”卜星凝眉,“饿死鬼是不能进食的,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杜庆生哈哈一笑,阴寒邪恶的眼睛紧紧锁着他,“我早就活够了,还要什么意义?”
梅梵瑙一瞬间了然,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你个疯子,该不会想让方媛媛吃了那些人,然后你再吃了方媛媛吧!”
杜庆生竟然赞赏地看了梅梵瑙一眼,阴恻恻:“子,这么懂我,你——应该也不是人吧?”
“我是你爹。”梅梵瑙立刻接口。
杜庆生:“……”
“因为强行进食,你也会死,所以……你早就做好了丧命的算,只为一饱口腹之欲?”卜星问。
杜庆生濒死,反倒坦荡:“是啊,吃一头两脚羊,有什么的?”
卜星手中的离魂鞭熠熠生辉,气势凶悍迫人:“呵,吃你的‘两脚羊’不行,但我可以满足你另一个愿望。”
“那就是送你上西天。”
两鞭子下去,杜庆生魂魄离体,无法继续兴风作浪,缘来菜馆很快便回到了现实世界,与现世有了联系。
而后,菜馆里的人报了警,警笛响彻了街市。
缘来菜馆出了匪夷所思的连环杀人案,眨眼间人去楼空,至于后续如何解释这些诡异现象,逃出生天的众人再不会去管。
方媛媛被带走做心理辅导,梅梵瑙重点叮嘱了医生有关暴食症的事情。顺被安顿在了精神病院,而兄弟情破裂的赵大厨黯然离开了这座城市,此生不会再踏入一步。
作为重要证人,卜星和梅梵瑙让警方盘问了许久。
二人并肩出来的时候,女警还顺着窗户往外看:“真养眼。”
阳光暖意融融,梅梵瑙懒懒眯起了眼睫,望了远处的黑色轿车一眼,嬉笑:“卜大佬,你的司机又来接你啦!啧啧,这可能就是总裁的烦恼吧,一边捉鬼当道士,一边腰缠万贯,处理公司业务!好辛苦喔。”
“……”卜星双手插兜,神情复杂,不知该些什么好。
梅梵瑙看他表情犹疑,赶紧拍拍胸口,:“你爱吃草莓味零食这件事,我不告诉别人,放心吧!我会努力帮你维持男神形象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在他身边,卜星总是不由自主透出些无奈的笑意来,他看定了那人,,“这次来缘来菜馆,本就是爷爷为了历练我才让我来的,要是没有你,我估计出不来的。”
梅梵瑙忽地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一直都比旁人厉害,没有我也行。”
“不。”
卜星很坚定,淡淡:“作为回报,我可以奖励你,你尽管开口。”
“哟。”这人的措辞让梅梵瑙愣了一下,觉着好笑,“奖励我?”
“吧。”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就不客气了……”话间,那张俊秀白皙的脸颊不断凑近,精致过人的五官一点点在卜星面前放大。
卜星明显一僵。
他的视线由梅梵瑙漆黑纤长的睫毛,缓缓落到了他红润微启的唇瓣上,他真的怀疑这货给他下了蛊,不然怎么会动不了?
怎么会……
一点也不想躲开?
近在咫尺,呼吸交融时,梅梵瑙抿唇一笑,闭着眼深深嗅了一下。
卜星甚至有点期待了。
“嗯,想好了!”
梅梵瑙突然拉开距离,笑得和煦温暖,活像个调戏了禁欲书生的妖精,扬长而去时挥了挥手:“把你的香水送给我一瓶吧,回见了,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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