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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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清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她。

    先前还面无表情的孟婆,此刻看见流清,端丽的脸上涌起了一抹激动之色,牢牢的盯着他,“敢问公子名讳?”

    “流清。”

    “公子可记得这里?”孟婆继续发问,声音染上一丝丝颤抖。

    流清摇了摇头,孟婆眼中掠过一抹黯然,正欲在问,前方传来景澈的叫声,“流清--快来啊!”

    流清目光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此地多做停留。

    流清……流清……似乎是呢喃了一句,孟婆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渐渐的走远。

    奈何桥尾畔的游魂并不多,一眼便可数清,流清站在桥上,苍凉之感在心中蔓延,手指缓缓收紧,幽深的眼瞳瞬间升腾极为冰寒的情绪,仿佛能冻结这幽冥地府一般,连空气都下降了几度,闭上双眼,过往如烟云一般在脑中闪略过,眉头紧紧皱起,痛苦之色分外明显。

    “流清,你她的娘亲应该还没有轮回吧?不然我们可就白来了……”景澈忽然返身,看见流清一脸痛苦之色,眼神关切,“你怎么了?”

    流清恍若未觉,奈何桥下冥水开始奔腾,风云变色,景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在一边心急如焚。

    而流清再度睁眼的时候,映入眼帘,是一张邪魅容颜,那双眸子满是心急和关切,让他怔了怔,原本的寒意皆化为淡然,轻声道,“我没事。”

    “你可不要骗我!”景澈也是一愣,方才那瞬间,眼前的人真的是流清吗?睁眼时流露出的威压和尊贵,让景澈想起在三生镜里看见的那个人,淡漠,尊贵,高高在上,毫无感情,又仿佛错觉一般,在仔细看眼前还是流清,清冷,冷淡,并无那种高高在上的尊贵,着急的握着他手。

    “嗯。”轻嗯了一声,流清恢复如常,“丫头的娘亲找到了吗?”

    见他此刻真的无恙,景澈才放下心来,“不知道呢,方才就注意你了,可吓我一跳,叫你都不应我。”

    手指在丫头颈间一点,解开了她的睡穴,姑娘揉了揉眼睛,稚嫩的声音中还有些困意,“大哥哥,我娘亲来了吗?”

    丫头的眼珠在四周转了转,使出吃奶的劲,叫道,“娘--亲--”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便是疾飞而来。

    “娘亲--抱抱--”丫头张开双手想要扑近来人的怀抱。

    来人是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脸上还有些血污的痕迹,样貌跟丫头有几分相像,她双目嘁泪的看着丫头,双手伸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触碰丫头。

    凡人脱离肉体便是灵体,体内乃为阴煞之气,有损阳元,她怕自己会伤害到丫头。

    流清屈指一弹,一丝丝的白雾缠绕在丫头身体上,对着女子柔声道,“没事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能安定人心一般,让人莫名的相信他,女子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眼,欣喜的接过了丫头,两人走到一旁起话来。

    景澈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莫非狐王真嫌自己命长了?”

    以前见过白雾,也听流清解释过,此为无灵之力,乃是为妖的根本,生命之气,方才的行为明显用自己的生命力来与阴煞之气相抵消。

    流清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地府,你可来过?”景澈随意问道。

    “来过。”

    “你来过?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

    “很久以前……”景澈在这句话中听出了淡淡的自嘲。

    “对了,我忽然想到了月老醉酒时的一个传。”

    “是什么。”

    “他,几千年前有两神相恋,且皆为男子,此事被天尊得知,因其二人身居要职,法外开恩许下一诺,只要他们肯忘情,就可宽恕他们,可是这两人执迷不悟,拒不认错,宁愿接受天罚也要相守一起,天尊震怒之下封印一人记忆,剥夺神位,留在天界,而另一人下凡间,陷入轮回。”

    “你可知道那二人是谁?”流清忽然出声,目光凌厉的盯着景澈。

    “不知道!”景澈被他的目光压的有些发闷,脸上流露出疑惑之色,“来也奇怪,此事我因好奇也问过其他神仙,除了月老以外竟然没有人知道那个传,天界也未曾流传出任何关于男男相恋的消息,也许当真是月老的醉话吧……”

    “呵呵……”一声轻笑,几分讥诮,几分自嘲,却是再未发一语。

    “有什么不对吗?”

    流清还是淡淡的笑,带些许冷意,没有解释的意思。

    “公子……”女子上前俯身拜倒在流清脚下。

    流清扶起她,女子却是不肯起来,声泪俱下,“公子,民妇……民妇想将丫头托付给你们,将她找个好人家寄养,求你们答应民妇,民妇来世投胎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你放心,我会找人照顾丫头的。”流清叹了一口气。如水的眼眸透露出可让人安定的力量。

    “谢谢谢谢……”女子不住的磕头,流清闪身避开了她的礼。

    “丫头,以后娘亲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呆丫头的身边,你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不要任性,要好好照顾自己。”女子将丫头抱在怀中哽咽道。

    “可是,丫头不想离开娘亲。”姑娘撅着嘴道。

    “乖,等丫头长大了,娘亲会回来带你去吃糖葫芦的,丫头先乖乖的呆在两个哥哥身边好吗?”

    姑娘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糖葫芦上犹豫了一下,脆生生道,“那丫头要快点长大,这样娘亲就能早点回来了……”

    “恩。”女子喉间勉强发出一道轻恩声,在丫头的额上亲了一下。

    “娘亲,你怎么哭了?”丫头抬眼便看见自己的娘亲满脸是泪,不解的擦着女子的脸庞。

    “没什么?”女子擦了擦眼睛,“娘亲是高兴。”

    女子站起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牵着丫头走到了望乡台。

    若想入轮回之道,需喝下孟魂汤,忘记前世过往,投胎做人。

    孟婆面无表情的递了一碗汤到女子手中道,“喝了汤就去轮回吧。”

    女子手捧热汤,依依不舍看了眼丫头,对着流清和景澈又是一拜,“丫头就拜托两位公子了。”

    直到两人点头,她才端碗一饮而尽。

    喝完汤的女子,不在看他们一眼,随着群鬼慢慢的走入轮回之道。

    “娘亲--娘亲--丫头会快快长大,会等你的!”身后,丫头对着女子不断的招手,却没有跑上前,显得十分乖巧。

    景澈蹲下身问道,“丫头,见着你娘亲了,要记住你娘亲的话哦!”

    “恩恩。”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

    “总算是了却了一件事了。”景澈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似是随意对着孟婆道,“奈何桥畔因心有执念,但不愿轮回的魂魄,你们放任不管吗?”

    “每年都会有魂魄因心中执念,不愿轮回,既非恶魂,就由的他去,时间久了,也就死心了。”

    “也是。”景澈想到方才眼前寂凉的场景,孤独的徘徊在奈何桥前,单单一天都能将人逼疯,若是长久等下的,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玩笑着问,“怕是没什么人等下去。”

    “不,曾有一人,在奈何桥河畔等了三千年……”孟婆忽然神情肃然,开口道。

    三千年……

    这三个字陡然让四周静了下来。

    这三个字沉重的让人,无法直视。

    “三千年……”景澈想到那个传,立刻起了兴趣道,“可知道是谁等了三千年……”

    孟婆目光深远,甚至带上了敬意,“几千年前,妖帝跟天界开战,天地一片混乱,冤魂无数,连带地府也变得极为动荡不安,有一日,幽冥府中忽然来了一人,地府之中无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他来时受了极严重的伤,七魄已散六魄,只余以一魄固守体内,却以一己之力镇压了数十万的鬼魂,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当时唯有轮回才能保下性命,我们劝了很久,但是他却宁愿忍受体内无法愈合的伤势也执意不肯进入轮回之道,一日复一日的等在奈何桥前。”

    “这是为何?”景澈皱眉问道。

    “他,他在等人……”这句话,孟婆却是看着流清的,似乎衍生出无尽的悲意,流清却是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那人现在何地?”景澈心中也不禁为那人涌起了敬意。

    “轮回了。”

    “就是,他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吗?”

    “没有,直到最后一魄也即将消散,他才走入轮回。”孟婆叹息了一声,“那日他如同往常一样在奈何桥畔站了一天,我心下不忍,便端了一碗孟魂汤给他,劝他忘了吧。”

    “他怎么做的?”景澈追问道,不知道为何,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没喝。”孟婆目光像雾中的望了一眼,仿佛穿透层层的雾气,依稀还能看见一道白影固守在桥边,“他,如今他只剩下回忆。”

    景澈一时失了言语,明明是极为久远的事情,听在耳中也有种酸楚的感觉,三千年的等待,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人甘心牺牲到如此地步。

    孟婆继续着,声音带着颤抖,“踏入轮回道前,我听他喃喃的了一句话,似乎是叫了一个名字,那一日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了,他,如今他连回忆亦无必要。”

    “他……”景澈心中一沉。

    “他封印了自己记忆,然后走入了轮回。”流清接了下去,清冷的脸上,一贯的云淡风轻,教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景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孟婆点了点头,算是证实了流清的话,“我们回去吧。”流清转头,忽然对景澈淡淡一笑。

    唇角流溢的风华,百花盛放都不及其万分之一,让景澈看的一阵失神,俊美的脸上重新化为慵懒的神色,拍了拍站在自己脚边的丫头,“丫头,跟我们一起回家。”

    “嗯,回家咯--”丫头咯咯笑了两声,率先向前跑去,景澈担心她有危险,连忙追了上去。

    望乡台前,唯剩二人相对。

    孟婆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白衣胜雪,朱砂凄艳,清冷华贵不管历经多少多少年都无法改变,“公子,可记起来了?”

    记忆在这里所封,如今也在这里所解。

    流清点了点头,走过彼岸花,尘封的记忆虽不完整,却也渐渐复苏。

    “如今公子可等到你要等的那个人?”

    流清目光追逐着那道桃红色的背影,谁能在院中遍栽桃花只为博他一笑,谁能带他游遍大街巷尝遍吃,谁能罔顾天条陪他上天入地毫不后悔……

    清冷的脸上绽开笑容,片刻后,轻声道,“等到了。”

    孟婆面露忧色,“他似乎并不记得,甚至完全不知道你等了他三千年……”

    流清想到了景澈所的那个传,淡淡道,“他如今不记得并非是他的本意,这些事并不需要他知道,就算不是一个身份,只要是真心便好,若是不是,他日……”他没有在下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是缘是劫是债是孽,不知又何妨?

    只要一颗真心便好……

    如若不是,

    他日,自会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