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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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厢房的门,流清缓缓的走了进去。

    一袭大红的喜服刺痛了人眼。

    神赦手拿着手术刀在火上消毒,见他进来并未什么话,而是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

    流清面色清冷的走至床榻前,低头凝望着景澈。

    此刻的景澈面色乌黑,早已不见了素日的风流慵懒。

    神赦叹了一口气,将刀从火上拿了下来,“如今他的毒入心房,唯有将你的心换给他他才能活下去,你,准备好了吗?”

    流清点点头,“手术过后的事就交给前辈与黎轩了,勿要让人在他面前提到我。”他的话语听着平静,语尾却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放心。”神赦神色悲伤的看着他,认真应道。

    听见他的允诺,流清俯身轻轻在景澈唇上印下一吻,手指缓缓在他眉宇间滑过,然后一点一点移动到他的眉眼,脸庞上的每一处地方。

    他看的很用心,仿佛要将自己一生的时间都用来铭记的此刻的画面。

    手指微动,一道银白的五角星芒闪现在景澈额头上,强制的封印了他的记忆。

    流清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忘了吧。”似是一声叹息。

    这句话极轻的响在神赦耳中,让他握着刀的手一颤,他下意识的看向流清,却见他神情平静。

    他的痛苦向来只会隐藏在心中,如今为了景澈更是愿意自己一力承担这些痛苦。

    而听了他的话,原本陷入昏迷中的景澈忽然挣扎起来,脸色十分痛苦,仿佛在与什么抵抗着。

    渐渐的,反抗微弱下去,他的眼角却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滴。

    流清用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滴,神情淡若流云,又好似潜藏无限柔情,“就算是死,这一生曾有你相伴,我也无憾了。”

    完后,流清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与他十指相扣,闭上了眼睛,道,“开始吧。”

    麻痹的冰冷感伴随着疼痛渐渐自心口处蔓延,流清思绪模糊间,浅薄的唇微微弯了起来,记忆中,一袭邪魅红衣总与自己并坐在屋檐上饮酒,两人身边时泛着冷香的桃花瓣。

    总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让自己不要离开。

    只是自己,终究还是毁了诺。

    再也不能陪他去看来年的桃花落。

    忘记了自己后,他是三界最尊贵的天尊,不必承受不伦之恋,不必永无后嗣,也许以后会妻妾满群,子孙满堂。

    这样,对于他来,应该是最好的了。

    时间沉默中一分分过去。

    “天玑子你这手术会成功吗?”黎轩忐忑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懂得神机妙算吗?赶紧算算!”

    天玑子怒道,“若是算的出来,我还用等在这干着急吗?”

    外面等着的人心急如焚,里面坐着的人全神贯注。

    第二日天明,神赦才收回了持刀的手,抹了一把满头的冷汗。

    看着景澈脸上乌青已经消退了下去,邪魅俊美的让人不敢逼视。

    目光移到另一边,苍老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浓重至极的悲伤。

    刚出了门,神赦就被守候在门外的天玑子和黎轩拉住。

    这一日的等待,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怎样了?手术进行的怎样?”

    “还算顺利。”神赦话语中有几分疲惫,“等景澈转醒了他就无事了。”

    见他没有听到流清,黎轩和天玑子心中都是一沉。

    将自己的心给了景澈,失去了魂魄,流清又是怎样的结局?

    几人静默了一会,黎轩颤抖着唇问,“那……流清呢……”

    神赦摇了摇头,并未出言,转身离开。

    药香萦绕在房中。

    躺在床上的邪魅男子悠悠转醒。

    “这是哪里?”景澈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晃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好一会视线才凝聚起来。

    身边隐隐约约的浮起了一阵清冷的桃花香,景澈下意识的捂住心口,总觉得分外熟悉,可是心中那一股悲伤的情绪又是因何而来?

    脑中昏昏沉沉,所有的记忆都会化为了碎片衔接不上。

    景澈想要去端桌上的茶杯,心口却传来了一阵剧痛,一失手将茶杯碎在地上。

    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门砰的一声被开,黎轩一见榻上的人影坐了起来,面露喜色,连忙又在桌子取了一杯茶倒好送到他的手中,关切的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景澈按了按额头,将茶水一口饮尽问道,“我怎么了?这里是哪里啊?”

    “你……真的不记得了?”黎轩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我要记得什么吗?”景澈疑惑的问他。

    “不,没什么。”黎轩慌忙掩饰的垂下眼,“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景澈白了他一眼,“废话啊,你不是黎轩吗?怎么样?嫦娥到手没啊?百露宴举办了吗?”

    百露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黎轩心中一酸,那人真的完全封印景澈的记忆,让他的记忆停留在与他相识之前。

    “景澈,我要告诉你一些事。”黎轩正色道。

    景澈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笑得风流不羁,“你今日是怎么了?失恋了?”完,习惯性的一展紫扇,寻花问柳几个大字晃得人眼睛生疼。

    “你的扇子……你的扇子……”

    景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在自己扇面上瞅了瞅,“我扇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黎轩压抑住自己情绪,对着景澈续续起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身份,妖族的进攻,羲仪仙子之死,与太子的恩怨……

    最后被余下的妖军的偷袭,中了奇毒,之所以不知道不记得以前的事是因为余毒刚清留下来的后遗症。

    黎轩了很久很久,却惟独没有提到流清两个字。

    而景澈在听见这个事的时候,心中除了有几分讶然,并没有太多激动,仿佛这些事情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次。

    隐隐的又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印象。

    他目光认真的看着黎轩,问道,“你可有遗漏什么东西没?”

    “没有。”黎轩虽然心中酸涩,面上却是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我没有遗漏下任何的东西,你的伤也差不多好了,不要太耽搁天玑子前辈了,如今你的身份可不同!”

    “好。”景澈很快答应了下来,对于这里他并不讨厌,而是有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但是多停留一会心中的悲伤就浓郁一分,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仿佛只要离开了这,心中并不会空荡荡了,亦不会感到任何的痛苦了。

    景澈回到天界的时候,神赦和天玑子两人都没有出现送他。

    这点让景澈十分奇怪,明明听黎轩,那神赦和天玑子跟自己交情应该十分深,然而自己离开,他们却不露面是何意?

    这种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景澈便返回了天庭。

    毕竟如黎轩所那样,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所要处理的政务也相当的多。

    天玑子和神赦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何不去送他,如今他没有了记忆,恐怕以后都不会在这南华上了!”神赦道。

    天玑子瞪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也不去送他?!”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去见了景澈难免会想到流清。

    亲眼看着流清毁魂灭魄,那种痛苦的回忆他们都不想再次经历一次了。

    时光如水,一晃就是三月。

    正是桃花开的最为烂漫的时候。

    天庭上,景澈在灯下批阅着奏折。

    有些疲倦的放下折子,下意识偏过头,身周只是空荡荡的椅子,一种空虚的感觉袭遍全身,让自己遍体生凉。

    烦躁的按住额头……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无缘无故的看着身侧啊?

    明明什么都没有!

    难道自己想要看见什么?

    脑中思绪纷乱,一想就头疼的厉害。

    想不出来,景澈也无心继续批阅奏折,烦躁的丢开了笔,趴在桌上伏案睡了过去。

    不知道从何时候开始。

    梦中,总是置身白茫茫的雾中。

    前方仿佛有一道身影离开自己越来越远,景澈想要追赶他,可是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那道人影,甚至连他的正面都看不见,只能无力的看着他走远,任由心痛袭上心头。

    醒来时,夜正凉,风一吹,景澈感觉自己脸上一片湿意。

    用手摸了摸,竟有些冰凉的泪水。

    他怔怔的看着这个泪水,好半晌,忽然站起身,走出了殿堂。

    整个天界安寂无声,只有巡逻的侍卫路过,对着他恭敬行礼。

    走到南华山,景澈忽然苦笑了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哪有人大半夜的毫无缘由的从天庭跑下来,连折子都没批完,若是让黎轩看见了,怕是又要对着自己唠叨一通了吧?

    转过身,准备回去。

    忽然起了一阵风,无数的粉色花瓣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

    景澈伸出手掌,一枚花瓣悠悠的着旋,落在自己的掌心。

    随之飘来的是一阵清冷的桃花香,这香味让他觉得无比的熟悉,仿佛闻过了无数遍。

    景澈顺着桃花飘飞的方向走。

    他走的很稳,却很慢。

    仿佛在接近一个答案。

    带着颤抖和不安,和莫名的期待一点点的向前接近着什么。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桃色的锦袍浸湿了夜的深重,在风中染上了凄凉和萧煞。

    他目光看着前方,失了言语。

    层层的桃花林中,有一道的身影。

    纯白色的,那是一只白狐,走在林间,仿佛将漫天的星子踏在脚下。

    在景澈靠近的时候,那只白狐似乎也感受到了有外人的到来,用一双幽深而平淡的双瞳凝视着景澈。

    桃花瓣在风中轻摇,悠悠荡荡的盘旋在苍穹中,带着一阵阵的冷香。

    风月无声。

    景澈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只浑身雪白的白狐。

    单薄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明明没有神智却带着让人心惊的冷傲。

    忽感觉眼中一片湿润的凉意,景澈愣了愣,用手去摸脸,去不知道自己脸上在何时已经遍布泪水。

    终于知道了要找的是什么。

    也终于明白,他似乎欠了谁的情。

    前世的,或者今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