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
“二殿下要去找少主可能带上我?”景澈还未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带着几分熟悉苍老声音。
“是你?你怎么在这?”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以往狐族的大长老。
景澈微微挑眉,俊美的脸上倒没有太多深沉的冰冷,微微有些寒意,虽然他现在对狐族没什么好感,但是大长老在最初的大战中就脱离了出去并没有参与到后来的事,更何况大长老是彩铃的父亲。
大长老叹了一口气更显得面容沧桑,“听闻王出事后,我便一直跟在你们身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方才路过药房听见神赦你……,我便跟着他来了……现在你总归是好的,王,他、他会没事的……”
听他提到流清,景澈目光一寒,语气犀利若剑,字字逼人,“若非你们狐族的缘故,流清他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我知道。”大长老不敢迎视他的目光,蠕动着嘴唇颤抖道,“是狐族对不起王。”
景澈定定了看了他一眼,他知道狐族的悔意,但是这弥补不了任何,很快不再理他,转身就走,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救醒流清。
狐族大长老在原地踌躇一下,很快就追了上去。
景澈去的地方是自己的清绝宫,如今想要知道雪衣的下落,唯有借助绫空镜了。
一路上他都走的很快,几乎没有停顿,只有在路过雾亭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步子,下意识向那边望了一眼,仿佛还能看见一袭白衣安静的坐在莲池边。
走到一扇朱红漆金的门前,景澈停住了脚步。
这个房间是以前羲仪仙子住的地方。
咔哒一声,景澈推开了房门。
里面的陈设一切未变,染着红漆的木鱼安静的放在桌子上,一旁摆放着几本佛经。
景澈手指抚过桌子上的木鱼,目光渐渐悠远,口中喃喃的叫了一声,“娘亲……”
安静的屋子里没有人应答,只有风唿啦唿啦的从窗外吹了进来,带起了红衣翩飞。
景澈侧过目光看向后方的绫空镜,手掌缓缓握紧,倔强的背影像是一匹受了伤的孤狼,他已经了失去自己的娘亲,绝不能在失去流清……
人间大雪纷飞,冰寒入骨。
而雪山中的寒冷更胜几筹,越是往里走,越是刺骨的冷,连神仙也抵御不了这种感觉。
景澈抿了抿唇,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白茫茫的颜色看不见哪里是终点。
“二殿下会不会走错了啊?”大长老艰难的挪动着步子,追在景澈的后头,这一路的奔波着实差点要了他的老命,如今能跟上景澈已是极限了。
景澈淡淡的瞥了眼大长老没有回话,这老头执意要跟来,他也懒得再什么,脑中想着绫空镜中的场景,应该就是这里没有错。
狐狸畏寒,然而极寒却对恢复魂魄有益,依雪衣的性子,难保不会真的在这里。
叮——
凛冽的寒风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琴音。
让人心惊的凄怆。
景澈抬眸向琴音的地方看了一眼,大长老面露喜色,很快又忧虑起来。
景澈自然不会顾及他的情绪,直接迎着琴音快走了过去。
琴音响起的地方果然坐着一道瘦削的身影。
他穿着一袭肃然的黑衣端坐在雪中,并不算强健的身躯笼在黑衣下显得分外单薄,脸上无情无绪,双手按在玉琴上一弦一弦的在琴上拨过去。
他的手边放置着一块布满细纹的黑石。
景澈眼瞳一缩,那是——
那绝对是流清用自己魂魄温养的墨曜本体!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多锐利,雪衣察觉到有人来,抬头的那一刹那,手中的弦发出一声蹭的声音,弦断,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你们来干什么?”他目光阴厉,冷寒,唯独没有害怕。纵如此那张绝美的脸也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将流清的魂魄交出来。”景澈冷冷的看着他。
“听不懂你在什么。”雪衣冷哼一声,弯着嘴角道,“那人如今早就中了噬魂死了吧?这天地间哪里还有什么魂魄,真是做梦!”
话音刚落,眼前的红衣急速闪掠,啪的一声在雪地中响起极为清晰。
“你,你敢我?!”雪衣捂着右脸,目光阴狠的瞪向景澈,手在却在景澈近身的那一瞬间牢牢的抓住了黑石。
“少主,你将王的魂魄给二殿下吧,当初为了帮黑石温养强行抽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出来。”大长老蹒跚的走上前来,悲痛的道。
雪衣愣了,景澈不言语,风雪中只剩下大长老簌簌的声音。
“少主,如今这一魂一魄是王复活的唯一希望,你交给二殿下吧,狐族已经亏欠王太多了……”
“欠他?我没有欠他!”原本愣着的雪衣似乎忽然醒悟一般大叫道,将手中的黑石握的更紧,神色倔强,“是他欠我的!这一世都是他欠我的!他害的我至亲的人一个也不剩下,他害死了我的父母!他……他害死了东篱哥哥……”
看着眼前有些失控的少年,景澈强忍着怒气,几乎想一把掐死他,不愿在与他多一句话,直接上前欲抢过黑石,一道劲风袭向雪衣,想要震开他的手掌。
雪衣为了保住黑石不仅不闪身,直接以心的位置迎了过去,这一掌景澈没有留半分力,若真的在他的胸上,难保不会要了雪衣的命,逼不得已景澈只得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收了掌力。
“你——!”他没想到雪衣竟然这么不怕死。
“你杀我了啊!哈哈。”雪衣见他收回了手掌,仿佛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笑道,“是不是因为流清他过不杀我?所以你不敢杀我?”
景澈不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雪衣渐渐止了笑声,眼瞳染上了殷红,“若你不敢杀我,那就别想我将黑石交出来,你若强行抢,我就毁了它,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东篱哥哥不在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要是敢做有伤流清魂魄一丝一毫的事,我景澈立誓必让你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景澈毫不退步的认真道,话语中的寒意,让人从心底泛起刺骨的寒意。
如今这两人谁都不肯退步,看的旁人十分急,大长老狠狠的咳嗽了两声,出言劝道,“少主啊,你就将王的魂魄交出来吧,王欠你的欠狐族的早就还清了,如今是狐族罪孽深重,对不起王啊……”
雪衣抱紧黑石,像个溺水的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倔强的辩解,“我听不懂你们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魂魄的事!我绝不会将东篱哥哥交给你们的,绝对不会。”
见雪衣不明白的样子不似作假,景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口道,“当初琅琊山一战,墨曜死后,那天晚上流清去找过你吗?”
雪衣咬紧牙关,微微点头,那一天所发生的事他至死都不会忘记,也是那天他才知道恨一个人竟然恨到想让他灰飞烟灭的地步。
仿佛是什么不想回忆的事,景澈俊颜上一片心痛之色,“那天流清回营后便晕倒了。”
那么坚强不认命的流清竟然能晕倒在士兵之前。
每想至此,景澈都感觉心疼几乎不能唿吸,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带他去找神赦,神赦前辈他强行抽离了一魂一魄不知道用在哪里,让本就重伤的身体损害的更强烈,虽不至危害到性命,却折损了许多的寿命,自己都伤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想着温养别人的本体……”
雪衣听完下意识的去看手中的黑石,眸中褪去了最初的冰寒涌现出复杂之色,难怪,难怪他发现那天过后黑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偶尔能感受到黑石传达的情绪,比如现在,他就能清楚的感受到手中冰凉的黑石透发出悲伤的气息。
景澈没有理会他眼中的复杂之色,依旧看着他,“我过你二次,一次是流清放弃同我留在桃花源中为狐族上天那次,那一次流清已经将欠你的欠狐族的还清了。”
没有人能体会到流清当初放弃留在桃源谷,独自上天去面对狐族的罪孽是什么感受。
那是他为了狐族放弃了自己追寻了一世的安逸。
痛吗?不知道。
只是他不会后悔,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第二次,就是今日。”景澈语调加重,“这一次是你欠流清的。为了流清我是不能杀你,但是我可以让你承受比死更可怕的事。”
“是啊,少主,当初你父母也是因为误入了王天劫中才殒命的,就算你一定要将这罪过强加在王的身上,这么多年他为狐族做的还不够多吗?”
“你时候调皮闯祸哪一次不是王帮你善后的!王他还亲自教导你读书识字……”
“少主,你想想以前的事,王他为你付出了多少啊,只是他不善于表达……”
这些话宛如大石一般压在雪衣心中,让他的脸色几度变换,记忆中那袭白衣总是静静的呆在身边,即使公务在繁忙,在自己吵着要吃饭的时候也会亲自下厨,在自己闹着要学画的时候认真的教导自己,哪怕自己耍脾气将笔甩开,他虽然冷着一张脸却也不会责怪自己……
“雪衣,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流清他都从未怪过你,就算知道你恨他,他也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下去,如今你何必再逼他到这个地步?”
这句话过后,很久都没有人再开口,只有风声在三人耳边唿啸。
终于雪衣的神情软化了下来,极为轻声的问了一句,“若是我将魂魄还给你们,东篱哥哥他是不是再没有醒过来的一天?”
大长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心意,却又生怕不愿交出,“就算你不交出来,这黑石也很难重开灵识啊,也许你根本等不到……”
景澈挥手断大长老的话,他心中虽责怪雪衣,但此刻雪衣心中所怕他也能懂几分,某种方面来雪衣的心境和自己是有几分相像的,点点头,回答,“是。”
雪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痛苦和挣扎之色,须臾,才稳定了几分自己的情绪,“就算之前的事我有错,但是东篱哥哥的死却真的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原因,如今想要我交出来魂魄也行,你以跪拜之礼的方式给东篱哥哥致歉,我便交出来。”
“什么?!”大长老大失惊色,万万没想到雪衣竟会出这么条件来。
景澈的身份乃是天地至尊至贵的人,这三界之内无一人能与他平起平坐,更遑论跪拜。
然而听了条件,景澈面色不动,问了两个字,“当真?”
雪衣点了点头。
“二、二殿下……”大长老的话还未完,面前的红衣已经敛襟,屈膝,笔直的跪在雪衣面前,双膝在雪中印出二道很深的印迹。
当日在天界为了换的羲仪仙子一命,景澈曾有一跪,然而却没有换回羲仪仙子的性命。
那个时候是因为他不够强大,不够尊贵。
自那日起他在心中立誓要成为最尊贵的大人,要让三界所有的生灵敬畏自己,在自己脚下颤抖。
然而,即使如今他已是三界中最尊贵的人却还是屈膝下跪了。
“现在可以交出来吗?”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无一丝的异样,在景澈心中这一跪不是跪死去的妖帝,而是流清。
即是为了流清,就算没了尊严,那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雪衣低着头,好半晌不话,最后闭上了双眼,手颤抖的伸了出去,掌心静静的平放着一块巴掌大的黑石。
在景澈接过去的那一刻,他如同流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跪倒在地上,看着那道桃色的身影珍视的抱着黑石渐行渐远。
风雪哀落。
雪衣忽然想到那日在战场上自己抱着墨曜哭了好久好久,看着他流出了好多好多的血,最后在自己眼前化为了一颗布满裂纹的黑石,让自己心如死灰,没有丝毫活下去的欲望。
直到那道白衣的出现。
他只了两句话。
“恨我吗?”
“恨我的话,就来找我报仇吧。我等着你。”
就是这两句话支撑到自己活到现在,如今已经报了仇,却也明白当初那两句看似嘲讽的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东篱哥哥,雪衣已经帮你报仇了,雪衣去找你好不好?”
大雪中的身影抱着膝,轻轻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