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绣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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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雪儿竟被气走了。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在乎面子,这里的两个人却也不会让着她,所以她当然觉得委屈,一委屈,她便是要走的。

    陆凤找了一把刀来分烧鸡,“她人鬼大,对这片地方比我们熟得多,我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的。”

    一个鸡腿进了沈百终的碟子里。

    “你的飞鱼服呢?”陆凤一边拿筷子夹着花生米一边问,“这次你竟没有穿飞鱼服?”

    “马被偷了,衣服在包袱里,包袱在马上,我没有去找。”

    “有人偷了你的东西?”陆凤吃惊到花生米都夹不住,任由它滚落在桌上,“楚留香不是与你在一起么?”

    “是。”

    在楚留香面前偷东西,与在司空摘星面前偷东西有什么区别?

    司空摘星和陆凤关系很好,所以陆凤当然明白司空摘星有多会偷,既然楚留香在江湖上与司空摘星齐名,又怎么会差?

    所以马一定是有人趁他们不在时悄悄偷的。

    陆凤竟放下心来,他不怕有人偷沈百终的马,就怕有人骗沈百终的马。

    骗子总是比偷可恶的,骗子要先得到你的信任才能骗走你的东西,沈百终这个人认真得很,陆凤一点也不想让他对谁失望。

    “这马不管是谁偷了,他看到里面的飞鱼服都一定会害怕的不得了,若是偷偷还回来,就有被发现的可能,所以他一定已把马杀了,把东西也烧掉了。”陆凤道,“这样的事在江湖上常有的,你也莫要想太多。”

    马已丢了这么多天,陆凤知道自己再去替沈百终找已是不可能找到的,哪怕是叫神仙去也不可能有半点线索。

    话虽这么,但陆凤也知道若是被锦衣卫那些人抓到了偷,不吊进诏狱里就奇了怪了。

    “嗯。”

    陆凤摸着自己的胡子重新夹菜,目不转睛地量沈百终,没有了飞鱼服,沈百终看起来就更不像是个高手了,除了那把绣春刀还让人忌惮,这副呆呆的样子实在太容易让人欺负。

    更重要的是,沈百终往往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欺负了。

    陆凤简直要发愁愁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坐在对面吃菜的沈百终抬头看他一眼,把自己刚刚倒给陆凤的茶水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陆凤笑了,虽然他不渴,却还是拿起杯子来喝了下去。

    “你想不想尝一尝新馅料的包子?”陆凤问。

    现在正是春季,南方这边向来喜欢以花入菜,这点和北边大不相同,你若是春天来江南,一定能吃到很多听也没听过的新鲜东西。

    陆凤就吃到了。

    他觉得好吃,自然也想给沈百终尝尝。

    “什么包子?”

    “馅饼周的包子。”陆凤道。

    “他的馅料这时候想必已经准备好了。我去他家里提一些来交给院的厨娘,她明早就能为我们包上一些包子了。”

    陆凤一点也不担心沈百终不过独孤一鹤,他只担心沈百终吃不饱。

    陆凤用手撑着脸,喝完了一壶酒,突然站了起来,“我还是现在就去,再晚些不定就迟了,你若是吃完了,就先回去等我吧!”

    “好。”

    能走窗户的时候,陆凤向来不愿意走正门,沈百终听到二的一声惊呼,这便是陆凤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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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光宝气阁正办着阎铁珊的葬礼,灵堂里已挂好了白幔,上好紫楠木做成的棺材摆在正中央,不远处放着灵位,再过几天,这位富甲天下的阎老板便要被埋入土中了。

    不论你生前有多么高贵,死后都是要埋进土里的。

    人一旦死去,唯一有意义的就是留下的和他有关系的人们。

    亲人和朋友会替你上香,扫墓,一辈子挂念着你。若是仇人,却不定会把你从棺材里拉出来鞭尸,切成几大块泄愤。

    所以一个人,最好还是多些朋友,少些敌人的好。

    阎铁珊当然懂这个道理。

    只可惜他还是死了。

    他怎么会死?

    江湖中最重要的道理,他已践行了一辈子,这样谨慎聪明的人怎么会死?

    阎铁珊永远也想不到,正是他最信任的人害了他。

    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正站在门外,夜色中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显得更加冰冷,更加骄傲。

    他当然是有资格骄傲的。

    因为阎铁珊的死就与他有关,也因为他就要掌握这无法计量的财富,更因为他的身份,当然他最在乎的,还是他爱上的女人。

    霍天青是昔日名震江湖的天禽老人的儿子,是商山二老的师弟,就连关中大侠山西雁也只能算是他的师侄,他的年纪虽,辈分却高的不得了。

    他这样的身份,就算不习武功,在江湖中也无人敢惹,更何况他已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绝学。

    出身这样正派的霍天青,阎铁珊怎么会不信任?

    只是谁也不知道,霍天青已爱上了上官飞燕,决心为她夺得金鹏王朝的财富,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正直的年轻人了。

    可世事总无常,霍天青得意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早是别人的棋子。

    珠光宝气阁的后山有一个楼。

    楼是霍休的。

    霍休是一个老人,他不仅武功高,还有很多钱,据天下能与他抗衡的只有山西的富商张湖。

    他练的是天下最常见的武功,这种武功虽常见,可却并没有多少人能练出什么成果来,只因为这门武功叫做童子功。

    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实在不多,像霍休这样天赋异禀的人就更少,所以他已将这门武功练的很好很好。

    所以即使霍休有钱有势,也本不会有女人来找他的。

    今天却不一样,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进了霍休的楼。

    如果花满楼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个人就是上官飞燕,他喜欢的,却失踪了的那个上官飞燕。

    “独孤一鹤今晚就要到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霍休穿着一身补丁的蓝布衣服坐在火前温酒,理也不理上官飞燕。

    “你为什么不话?难道你已经成了哑巴?”

    霍休叹口气,“我为什么要着急?”

    “因为独孤一鹤若是告诉陆凤真相,我们的计划就完蛋了!”上官飞燕急得跺脚,她越急,反而因为生动的神色越漂亮,天下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她。

    可霍休仍不为所动,“那我们就让独孤一鹤永远不出秘密来。”

    只有死人才永远不出秘密。

    “我们已不能再拖。”上官飞燕道,“陆凤迟早会发现我就是上官丹凤,我也已受不了呆在霍天青身边装作喜欢他!”

    “我没有拖。”霍休冷冷地,“你难道不知道沈百终已到了江南?”

    “我知道!”上官飞燕道,“他不仅到了江南,也已经见到了陆凤!”

    “那你还急什么?”霍休问道,“你难道不知道陆凤是沈百终的朋友?”

    “我知道。可那个沈百终看起来又呆又笨,虽然确实冰冰冷冷的,可又哪里像是天下第一的样子?”

    霍休冷笑一声,“你既没有见过他出手,就永远也不会明白他的可怕!”

    “可我要怎么才能让他去对付独孤一鹤?”上官飞燕问道,“我今日寻了一个老婆子,给她一吊钱,叫她去撞沈百终,沈百终竟还好好把她扶到了路边!”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脾气,你叫他怎么一句话也不听地杀了独孤一鹤?”

    “我已经过,陆凤是沈百终的朋友。”霍休道,“他们十几岁时就认得了,陆凤是沈百终的第一个朋友,沈百终也是陆凤的第一个朋友。”

    “陆凤这些年来虽朋友遍天下,可他能托付生死的人却不多,而沈百终也一直只有他一个朋友。”

    “所以?”

    “所以我要让独孤一鹤杀了陆凤!”霍休道,“沈百终在乎的,除了紫禁城的皇帝,就只有陆凤!”

    “只要陆凤死了,莫是一个独孤一鹤,就是十几二十个,沈百终也都会一起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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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凄迷,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薄雾,白天才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草上却又挂上了露珠。

    陆凤提着馅料走在路上,他其实本不必急的,馅饼周也是他的朋友,一年前还被陆凤从歹徒的手下救过,就算是陆凤半夜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叫他做几百个馅饼,馅饼周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陆凤空着手去,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装馅料的袋子,还提了两大瓶烧酒,若不是拿不下了,馅饼周恐怕还会再给他塞上十几个水果。

    陆凤脚下生风,越走越快,他已很期待明早的包子,沈百终既然来了,他还要担心什么呢?

    迷雾中突然出现一个女人,上官飞燕穿着又轻又软的白衣服,带上人皮面具扮成了上官丹凤,站在路中间等着陆凤。

    陆凤当然停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

    “你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独孤一鹤已经来了!”上官飞燕焦急地喊道,“他已去了珠光宝气阁,他要杀了霍天青!”

    陆凤也急了,独孤一鹤竟今晚就到了,他一直以为会是明天。

    上官飞燕眼前一花,就看到路边放上了一个袋子和两个酒瓶,而陆凤的人已经不见了。

    此时的独孤一鹤已和霍天青交起手来。

    当年的金鹏王朝,有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上官木、平独鹤和严立本。上官木是霍休,平独鹤是独孤一鹤,而严立本就是阎铁珊。

    阎铁珊和独孤一鹤同为辅政大臣,关系自然要好,独孤一鹤到江南来,除了要解决金鹏王朝的事情,就是要来悼念阎铁珊。

    谁知道他一来这里,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牌位,听从上官飞燕计划的霍天青便二话不地动手了。

    独孤一鹤自然又急又气,任谁被偷袭以后也不会冷静的,他当然也立马反击,拔出腰间的剑来就刺向霍天青。

    两个人得火热之时,陆凤便到了。

    他一到,就去帮忙,灵犀一指已经使出来,要去夹住独孤一鹤那把剑。

    陆凤自觉是比不过独孤一鹤的,可独孤一鹤正与霍天青比试,此时他只要一插手,不论有没有下重手,有了第三个人,两人自然会停下。

    可霍天青一看见他,就大喊一声,“陆凤!你来的正好!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拖住他了!”

    陆凤好像被人照着眼睛了一拳,又好像是一脚踩进了茅坑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瓜,竟然上了这样的当。

    他又觉得霍天青脸上好像长出了一个脸盆那么大的喇叭花,他竟好像从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无论陆凤再怎么觉得倒霉,独孤一鹤却是越来越气,“陆凤!就连你也要动手?你非要逼我不可?”

    陆凤有苦不出,“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独孤一鹤冷冷地问,“若是你的徒弟死在别人手上,你会不会听他解释?”

    那日在珠光宝气阁,死去的不只是阎铁珊,还有独孤一鹤的徒弟苏少英,这两人都是上官飞燕所杀,现在这口大黑锅却已扣在了陆凤的头上。

    他只能叹一口气,“我不会。”

    “那你还问什么?”

    话音刚落,独孤一鹤就提剑杀来,剑光如同闪电,快得要命,又准得要命,独孤一鹤已练剑几十年,不仅剑法高超,就连内力也无人能及,深厚得可怕。

    他的招式一环扣一环,陆凤虽能看出破绽,却怎么也逃不开,就连躲也躲得很吃力。

    这样危急的地步,他竟还在笑。

    “你笑什么?”独孤一鹤冷冷地问,“你该几句遗言才是!”

    “我又不会死,当然要笑,只有死人才不会笑。”

    “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比得过我?”

    “自然比不过。”

    “难道你是在嘲笑我?”

    “当然不是。”

    “所以你又有什么机会活下去?”

    陆凤拿起一根青铜蜡烛台去挡独孤一鹤的剑,“因为沈百终已到了江南!”

    “他就算在这里,又怎么会大半夜来找你?”

    “我这个人是个大混蛋,满嘴的谎话,可对着他,我却从不谎的。”陆凤笑道,那剑已几乎到了他的眼前,可他却还在笑,“我是要买完东西回去找他,就一定不会食言!”

    烛台断成两节。

    独孤一鹤的剑已快要刺到陆凤的咽喉,谁也不会怀疑那把剑有多么锋利,谁也不会怀疑那把剑能不能杀死陆凤。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独孤一鹤的剑竟被击飞出去,牢牢的钉在了灵堂的柱子上。

    随后当啷一声,有东西掉在了地板上。

    独孤一鹤低头一看。

    那正是一把绣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