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灯下美人
姜听白突然很不明白。
从大殿上的表现来看,
他明明是能看见的,视力没有任何问题。那为什么要蒙着眼,为了好看?
凭良心,
确实挺好看的,这人的眉骨与颌线都生得惊艳,蒙着眼便更加夺目。
这种黑纱或是黑布蒙眼,在她之前的观念里,
一般都是和某种色气暧昧的情趣沾边的。
但沉舟显然不是,他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好惹,
对着他还能起邪念的那是勇士。
仍旧散着长发的男子走过来,面上是一贯恹恹的神色,直到看着眼前人盈盈拜了下去,
他才扬了扬眉,轻笑起来。
他好整以暇的量了许久,才纡尊降贵的伸出手来。
“起来。”
姜听白看了一眼停在自己面前的手掌,
慢慢搭了上去。
下一秒,
她就被狠狠一拉。
铺天盖地的华艳重香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住她鼻息,她整个人都被紧紧揽进了怀里,
男子冰凉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
另一个手则捏着她的脉门。
他制住了她最脆弱的命门,
如同蛇类捕食猎物一般戏弄。
然而他的下颌却轻轻贴在了她的鬓边,
从一旁望去,
便是一个无比缠绵缱绻的姿势。
想来是一贯冷硬乖戾的王储爱重新得的宠姬,
于是一见之下连殿门都顾不得进,
就要与怀中的美人亲近。
宫女们都默默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多看。
姜听白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但她完全没有挣扎的动作。
她微微抿着唇,
摆出很柔顺的姿态,听到耳旁男子缓慢的吐息。
他像是觉得有趣一般,着意让语调缱绻,但声音仍然是冷的:“……真令人意外,你一点修为都没有。”
雪青云绡里,簪星曳月的美人颦起细细的眉,一双眼眸水雾迷蒙,是很无辜的神色。
她仿佛听不懂他在什么。
沉舟微微垂下眼来,语气中带了点戏谑:“又哑,又弱,你很容易死啊。”
你爹的,谁死她都不会死。
姜听白想了一会,不安的闭了闭眼,像是努力想讨阴晴不定的王储欢心一般,抿出一个楚楚可怜的浅笑来。
反正她现在是哑巴,笑就对了。
沉舟看见她的反应,很轻的挑了挑眉,微微扬起下巴。
他的脖颈线条生得十分之流畅精致,此刻一抬头,便是蕴着风流的一段。
他顿了顿,一时没有再开口。
个比方,这就好比你和一个人起了冲突,你勃然大怒指天怒骂,对方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那战况一定会愈演愈烈。
但如果,你勃然大怒后,对方顶着一脸傻白甜只是朝你笑一句话都不,那你就会立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从而拂袖而去。
沉舟也拂袖而去了,不过人家可以拂袖而去,她现在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灰溜溜的跟上去。
怪医给的那颗丹药是很珍贵的。
能短期提升修为的秘药并不稀罕,只是因为怪医那颗丹药,能同时隐藏修为,连大圆满的修士都试不出来,因此才能称的上珍贵。
正殿内立着一面很大的缂丝山水屏风,绕过屏风去,玄色的衣袍迤逦在厚厚的华毯之上,沉舟斜斜靠在软榻上。
他半晌伸出一只手来,很漫不经心的一勾,像唤一只宠物一般:“过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听白没有半点犹豫的便走上前去。
眼风一扫,他手腕又轻轻压了压,示意她再靠近一些。
姜听白:“……”
她干脆坐在了脚踏上。
沉舟轻轻笑了笑,似乎对她这个举动很满意。
下一刻,他抬起手来,很干脆的抽走了她发间用来固定的玉簪。
发髻本就绾得松,没了管束便倾泻而下,流云一般散在肩背。
玉簪已经被他扔去一旁,沉舟垂着眼,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卷着她的一缕发梢,像拨弄猫儿狗儿一般。
姜听白麻了。
什么叫卧薪尝胆,她此刻终于明白了。
她感觉自己可能要被薅秃。
沉舟一手支着额头,很倦怠的斜靠在榻上,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另一只手却在用苍白的指尖拨弄她的发尾,像是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获得了什么乐趣。
他拨弄了一会,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眼皮底下的人正乖乖缩在脚踏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样的安静让他觉得满意,但又微妙的觉出些不满意来。
于是他收回手,很慢条斯理的下批语:“……无趣。”
“再这么无趣,我就把你扔给腾云兽吃。”
姜听白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此很平静的在心里对他竖起中指。
但她仍然转过头来,抬着眼面对沉舟,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出想话的样子来。
“你要什么?”
姜听白作势想站起来去拿纸笔,但沉舟又把她给按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饶有兴趣的示意:“写吧。”
姜听白只得轻轻点上他的掌心。
“啧,重一点。”太痒了。
她于是恶狠狠的写下了四个大字:我想吃饭。
她不是王储的新宠吗?怎么连饭都没得吃。
沉舟一怔,倒是轻轻笑了起来。
他不像顾言昭,身上并没有上位者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通病,甚至在情绪流露上很肆意,但显然他要危险的多,没人会愿意和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相处。
“好啊,来人,传膳。”
宫侍们动作很快,鱼贯而入排场十足,很快便摆好了膳,姜听白坐在案几边翘首以待,她真的好饿。
苦中作乐也罢,她想好好吃一顿饭。
身旁的宫女很尽职尽责,弯着腰一边为她布菜一边报名,先拣的第一筷子是一道燕窝“万”字锅溜兔肉。
姜听白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御厨的手艺无可挑剔,她开开心心的吃了下去。
第二道是八宝脍兔腰。
姜听白愣了愣,还是继续吃了。
第三道是玉兔白菜。
姜听白不得已搁下筷子。
一旁的宫女非常有眼色,见状立刻从摆得远些的笼屉里挟出一只模样可爱的兔包来,殷勤的给她介绍:“馅料是南地的风味,细细剁碎了的香菇、虾肉、瑶柱与青笋,再加了糖盐,您尝一尝?”
姜听白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抛开心理负担的吃了。
虽她的崽崽是一只可爱的兔兔,但如今这种危急关头,来什么她都能吃得下。
她于是好好的享用了一番宫廷美食,又被宫女服侍着净手漱口,清清爽爽的回到内殿后,便看到沉舟正靠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饮酒。
那酒很烈,即便隔着不短一段距离,她都可以闻到酒香。
食物真的可以给人提供力量。
方才她饿着肚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又弱又可怜,心里丧到极致,但现在她填饱了肚子,便觉得精气神都好了几分,整个人元气满满,充满底气。
连带着看到沉舟的态度,都从原本的“我好怕这个疯子到底想干啥”,变成了“他好烦真碍我的眼”。
要不是为了九宫蕊,她才不会在这里演楚楚可怜白花。
她这么想着,脚下还是上前走了几步。
沉舟听到声音,便支着额角回过眼来。
他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问道:“用完了?”
姜听白点点头。
“菜色如何?”
姜听白猛点头。
沉舟心下突然就泛起点微妙的不愉快。
眼前的姑娘还是方才那一身楚楚谡谡的扮,雪青色宫裙衬得她孤意在眉,风情在睫,但一双眼却是光艳灵动的,看人时专心致志,偶尔眼神流动便如湘水滟滟随波。
她不是与那兔妖来往颇密吗,结果对着一桌子的兔肉也能吃得下去。
所以是在利用那只兔妖。
长得好、心又狠的女子,喜欢借着旁人的爱慕玩弄人心。
而且还胆大包天,敢潜入王庭偷东西。
沉舟俯下脸,一张脸秾艳如鬼魅,姜听白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他扣住她的手腕,语气很冷却带着一点戏谑,轻轻的贴在她的耳边,换了缱绻的声口:“怎么,都进了寝宫……没人教过你该怎么做?”
姜听白缓慢的眨了眨眼。
她刚刚已经退了一步,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退第二步。
赌一下吧。
她于是轻轻捏住了他的袖摆,像是很听话一般,直起身子,以一个很温柔很心的姿态凑了上去。
蝴蝶敛翼瑟瑟,是美人献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外的回廊上架起了宫灯,被山风吹得烛芯摇晃,影影绰绰,隔着菱花木窗洒进来,便淡淡的落在女子如花唇角。
灯下观佳人,美无度。
然而沉舟却怔了一下。
他立刻动作很大的退后了一段,险些带翻了酒盏,皱着眉,几乎是有几分恼恨的道:“你做什么?”
姜听白很无辜的眨了眨眼。
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吗?
沉舟自然也读出了她的意思,于是那股恼怒更溢于言表了。
姜听白突然就觉得很有意思。
沉舟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很冷的。
这种冷与气质上的冷淡、清冷还不一样,而是那种即便他行事乖戾,做派张扬,也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怠惰。
可能是因为他低的完全不像正常人的体温,姜听白总感觉他像条蛇,静静的盘踞在黑暗里,又冷静又疯狂。
但方才那一下的反应,瞬间便暴露出来了一些他很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他眉间有些红,不仅是因为醉意,恼怒,还因为一些其他的东西。
姜听白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沉舟又起身拂袖而去了。
他衣袖迤逦在金砖地面,往层层帘幕后的床榻去了,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应该歇息了。
姜听白觉得自己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
但正在她算起身出去找个宫女问问的时候,沉舟又出声唤住了她。
借着一盏烛火,他似乎正抬手取下覆眼的黑纱,重重纱幕下在灯影里睇过来一眼。
他:“到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