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赶集(一)
下午,老人背着一只竹制药篓,提起一把药锄出发了。冷星也安排好了今天下午的功课,去落日峰练习马步桩。
自他记事起,每天站四个时的马步桩,是风雨不改,雷打不动的。
落日峰就在后山,山高千余丈,如一柄巨剑,直插云霄,远远高于周围群山。落日的余辉总是将其宝贵的最后一丝金黄留给此峰,因而得名落日峰。
峰顶有一块平地,峰的西部是万丈悬崖,名为落日崖。一个人的时候,冷星常常来这儿,练拳,站桩,然后痴痴地看日落。
下午两点钟,太阳还在头顶上闪着白光,登上山顶,冷星已经是浑身汗津津的了。望了望天空中的耀眼的白球,冷星没有打退堂鼓。
答应爷爷的事,冷星从未食过言。
“大丈夫立于世,言必行,行必果。”
这是爷爷教的,从来爷爷话做事一言九鼎,从耳濡目染,冷星言必有信。
迎崖而立,冷星吐气开声,站起了马步桩。
腰挺如松,腿踞如磐,推若按,气沉丹田,就像一具石像般屹立,纹丝不动。
一个时。
两个时。
三个时
炎炎烈日仿佛屈服了,缓缓的收回些了温度。
这尊石像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只有那汩汩冒出的汗珠如注流淌,尚显示那应该是一个活人。
时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抱着那个赤红的火球向西飞快的跑去。
六点钟。
那尊石像动了,就像人受寒时那微不可察地抽搐。
动了
“呼”
冷星长长的吐了口气,就像负载千斤突然放下了一般。
眼皮微微抖了抖,缓缓地睁开了,一种虚弱的感觉潮水般的铺天盖地的涌来。足仿佛已不属于自己,麻木的不听使唤。
凭着心头那最后一丝执念,冷星缓缓半躺半坐倒了下去。
无尽的倦意仿佛漆黑的夜,包裹了他。才睁开了眼,他又不可抗拒的沉沉昏睡了去。
醒来时,西方的火球已经滚得不见踪影了。冷星动了动,脚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已经第四次这样了。”冷星心里暗暗苦笑,“不过较之第一次强多了,第一次可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冷星第四次挑战自己的极限,烈日底下连站四个时。以前练桩通常一次两个时,早晚各一次。后来才增加到三个时一次,那就是两个月前的事。
缓缓爬起来,不顾身体肌肉的酸痛,借助昏黄的霞光,冷星脚步略有些漂浮的朝峰下走去。
这时候没办法走步行桩了,因为身体几乎脱力了。
爷爷早已回来了,灶头上的铁水鼎罐正突突地叫得正欢。
里面灌满了各种药草,有铁线莲、三七、当归、乳香、山肌草等等,都是些舒筋活络,滋脏润腑类的上好灵药。
冷星从就开始享受这类灵药了,或洗泡,或喝服,或外滋,或内养。这也是冷星体质异于常人能承受超强度训练的原因之一。
轻轻地招呼了声爷爷,冷星便走进了内屋。
是泡药澡的时候了,他必须在这高达八十度的开水里浸泡两个时,爷爷告诉他,水温愈高,药用愈好。
这些他从记事起就习惯了。从最初水温四十度到现在能忍受高温八十度,循序渐进的打熬筋骨,炼出铜皮铁骨,至将来跳进一百度的开水都浑然无事,爷爷早就帮他安排好了。
每次泡完澡后,晚上和爷爷读书习字,学习药理之道,完毕,再美美的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深山的夜,静幽如铺展开来的画。这一夜,冷星做了很多的梦,梦见自己又来到了落日峰,打拳,站桩,看日落。
山中不知岁月长,弹指间便已时至冬天。
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着。高山多风雪,这雪已连续下了整整两天两夜,足足有了三尺多深。
今天,十二月十四日,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冷星的十岁生日。
冷星没觉得什么,像往常一样,在门前的雪地上,呼呼的打着拳。神情那样专注,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拳头。
拳影舞动间,冷星周围的雪花似乎有了灵性般绕道而走。在冷星步伐走动的范围,仿佛隔绝成了另一片天地,只有稀稀拉拉几丝雪花飘落。
冷清老人坐在台阶上,略有些苍老的脸上时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星儿真是一代练武奇才,才十岁就触摸到了拳意的门槛,自己当年可是二十岁才模模糊糊感悟到了拳意的存在。
领悟拳意可是武者的一个崭新境界,他与武者的功力没有绝对必然联系,但需要极高的悟性。
有的武者功至化境,但穷其毕生都触摸不到拳意的边缘。
掌握了拳意,内息游走劲随意发,至高境界,十丈之内可伤人于无形。
当年冷清老人就是半只脚踏入了拳意领域,受到了老主人的赏识,破例收为冷家门人,成了关门弟子得以传授高深武学。
“呼”,冷星缓缓收势。刚刚舞动的空间仿佛突地被抽去了一道无形的帐篷,雪花又如蒲絮般的漫天洒落,转眼间就将那些的脚印掩盖了。
这套拳法名为流星拳,共三式十二招。第一式名为流星闪,四招;第二式名为流星舞,四招;第三式名为流星逝,同样四招。
拳法初成之时,快若闪电,势如奔雷,力崩如山。练之高深处,则拳可碎巨石,脚可裂大地。
冷星三岁就开始练拳了,日日不辍,现在熟悉得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即便是无意识状态下也能娴熟自如的打将出来,虽时日尚浅,却也步入了初成境界。
“星儿,过来。”。
老人慈爱的向冷星招了招。
冷星听话的朝老人走去,爷爷是他心中最亲密、最敬重的人,他从来就不违逆他的意思。
“孩子呀,十年了,你整整十岁了。”
老人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带你去山外走走,顺便将这些天捕杀的野味卖了,换点盐米回来,再给你添身衣服。”
“好的。”冷星强忍着内心的喜悦。
从在山里长大,终日习武,不苟言笑的他早已将心性磨炼得极其稳重了,远远超过同龄人。可听了爷爷的话,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波动。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很向往。不管他怎样沉稳,可他究竟只是一名孩子。
他的印象里,长到这么大,仅仅随爷爷去过一次山外。
那一次,山外的热闹和新奇将他那幼的心灵充了个精满,回来后,他兴奋了好几天。
后来,好几次他缠着爷爷带他去山外,可不知什么原因,一向慈祥的爷爷总会严肃的拒绝他。懂事的他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提了。
“我去屋里换件衣服。”
冷星飞步朝里屋走去,那异于平常的速度悄悄地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看着冷星的背影,老人忽然有点心酸:“这可怜的孩子,他本该是一位锦衣玉食、位高身贵的少爷,现在却要承受这种苦难”
想到这里,这位老人眼中倏地精光一闪,脸上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悲愤之色,随即全身居然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老主人,少主,老奴一定会竭尽平生之力将少爷培育成人。少爷功夫有成之后,我必用我这条残命去为你们报仇,以铭谢冷家对我的此生知遇之恩。”。
“爷爷,准备好了。”门口传来冷星隐隐带着兴奋的声音。
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情绪中脱离出来,脸上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转过身来看着孩子。
“好的,这就出发。”。
老人转身走进屋里,将一只约三十斤重的山麂丢在肩上,再将一只装了几只野味的白布帆袋丢给冷星。
招呼一声,一老一少开始匆匆上路。
山外依然是山,漫天盖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